從縣城到鄉上,路開始變得差起來,成了雙向兩車道,水泥路,有些地方失修,冷不丁會冒出個坑來,方林對道路不熟悉,加上天色漸暗,不敢開快了,保持著50-60碼的速度前行。


    黃昏,成群結隊的雞鴨鵝會大搖大擺的在公路上行走,唱著歌兒往家趕,偶爾會有貼著校車牌子的車輛鳴著喇叭超車而過,從窗口能看到孩子們陽光般的笑臉,路過村莊,隱約傳來狗的淺吠聲。


    “小蓮,現在的孩子真幸福,不用走路上學了,哪像我們那時候,一走就是幾個小時。”


    家鄉的氣溫低得多,兩人都翻出了外套穿上,此時正是農忙季節。


    “二哥,現在應該是種小麥,挖紅薯的季節了吧?”


    方林看到從旁邊的山腳下走出來一個大爺,挑了一擔滿滿的紅薯下山,背已經被壓彎了。


    “是啊,正是農忙的季節。”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媽,給我們熬點紅苕稀飯吧。”


    母親樂滋滋的說:“早就熬鍋上啦,就知道你想吃它。”


    “還是你了解我,老娘,我們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就能到家了。”


    三合鄉處在老家縣城的邊緣地帶,與另外兩個縣接壤,據說當時三合鄉成立的時候,是這三個縣一個縣劃分了一塊地盤出來組成的,所以把它的名字叫“三合”。


    這裏是典型的丘陵地帶,地勢平坦,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一片。車窗外一閃即逝的田地裏,新種的油菜苗已經成活,欣欣向榮。


    不知道為什麽,青蓮感覺有點暈車了,把車窗搖下,夜風有些刺骨,兩人都沒說話,她的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


    放學了,別的同學們在教室嬉戲打鬧,遲遲不想離開,她飛快的收拾好書包往家裏跑,農忙了,家裏沒有男人,所有的體力活都是母親姐姐和她一起做。


    今天,母親打算去挖大梁子那塊地裏的紅薯,那是山頂上的一塊地,從家走上去都要半個多小時,更別說挑著幾十斤一擔紅薯了。


    周五,今天必須把紅薯挖完,周末兩天,青藍和青蓮放假,她們三人一起得把麥子種下去,不然錯過了季節,來年的收成就不好了。


    青蓮飛速的放下書包就往山上趕,母親在地裏揮汗如雨,11月的家鄉早已轉涼,因為勞作,外套毛衣已經脫了,搭在旁邊的樹枝上,隻穿了件秋衣。


    “媽,你休息會,讓我來挖吧。”


    剛挖出來的紅薯上有很多泥,需要用手把多的泥土抹掉再放框裏。母親放下鋤頭去撿紅薯,抹泥巴,然後裝框,青蓮用稚嫩的雙手揮起鋤頭。


    那年,青蓮14歲,在上初二。


    “小蓮,小心點挖,別把紅苕挖爛了,這樣就不好放窖裏,隻有喂豬了。”


    “嗯,娘,我知道了。”


    那個年代,紅薯還是每家每戶家裏的主食,抓幾把米,砍幾根紅薯,再從泡菜壇裏撈個泡蘿卜出來,就能吃上一頓。


    地裏挖出的紅薯會放在屋子後麵的窖眼裏保存,窖就是在山體裏戳出來的一個山洞,鋪上些稻草把紅薯放裏麵,冬暖夏涼,能保存整整一年不壞。


    青藍在鎮上上高中了,來得晚一些,天已擦黑,很多鄉親都在往家趕,村子裏陸續升起了炊煙。


    路過一個懸崖邊,長著一顆紅仔仔樹,已經成熟了,滿樹掛滿了紅彤彤的紅仔仔。


    這是一種灌木野果樹,一般樹木都不高,大的比人高一些,小一些的就半個人高。每年到這個季節,果實就成熟了,小小的,密密麻麻一串串,掛滿枝頭,非常好看,果實就隻豌豆大小,像縮小版的柿子模樣,裏麵還有硬硬的籽,但是通常大家都是連著籽一起吃下去,粉嘟嘟的,酸酸甜甜很好吃。


    青藍攀著旁邊的青岡樹折了好大一枝,拿手上繼續往山上趕去。


    “媽,小蓮,我來啦。”


    青蓮看到她手上拿的紅仔仔,放下鋤頭:“哇,姐,你在哪摘的,又大又紅,我上山路上沒看到呢。”


    母女三人暫時休息了會,就那樣坐在地裏吃起來,一片天倫之樂。


    青蓮想到這,眼眶都紅了。有兩三年沒見過姐姐了吧?現在也不上班了,什麽時候有空得去看看她。當年,在廣州打工的姐姐跟著老公迴了他的甘肅老家,這麽多年了,也就見過五六次,平時在節假日裏聯係下。


    從鄉上到村裏的路更窄了些,隻有三四公裏,好在錯車的時候並不多。隻遇到兩三輛跑各村到鄉上拉人的私人麵包車,天黑了,他們也在收車,準備迴家吃飯。摩托車倒是挺多,唿嘯著而過。


    幾年沒迴來,家鄉的變化確實挺大,水泥公路已經通到了家門口。


    “小蓮,我們到了。”青蓮還沒從迴憶裏走出來,有點暈。


    父母、大哥大嫂,還有舅舅都站在路邊等他們。毛毛脆生生的叫:“二叔二嬸好。”方勇的大女兒已經考上大學,在外地上學,所以不在家。


    青蓮抱起毛毛,方林從後備箱把給大家帶的禮物提出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前幾年,方勇和嫂子外出打工,賺了些錢,把老房子翻修了下,蓋了座兩層樓的小洋樓,樓下放糧食和雜物,廚房也在樓下,樓上住人。


    當年修房子方林還支助了七八萬塊,母親一直說:“這房子啊,咱二娃也有份,怎麽也得分兩間屋。”


    每每這個時候,方林就笑母親迂腐:“媽,我哪可能迴來住呀,這錢本來就是拿來孝敬你們的。”大嫂眉開眼笑,站母親旁邊:


    “咱二弟現在有出息了,都住城裏的大房子,哪能到這鄉下來呆著。”說完迴頭看向方林:“你說是吧。”


    方林樂嗬嗬的笑:“大嫂說的是,等條件好了,我就把爸媽接城裏去住。”


    私下裏,青蓮向方林抱怨,說大嫂成天就擔心他們迴去和她爭房子,方林安慰她:“小蓮,別和大嫂計較,她有那擔心也正常,我們隻要表明立場就好,話說迴來,我們怎麽可能和她爭嘛,你說是吧。”


    青蓮點點頭,默認。


    堂屋在樓上,亮堂一些,今天,母親做了很豐盛的飯菜,把堂屋裏的大方桌擺得滿滿的,大嫂看雞湯有點涼了,端樓下廚房去熱了熱。


    舅舅是今天一大早從家裏過來的,他在鄰鎮,相隔也不算遠。從小他就喜歡方林,說這孩子長大了肯定有出息。


    “二娃,聽說你現在在單位幹得不錯,當領導了?這可真是給老方家爭光啊。”


    方林有些不好意思:“舅舅過獎了,哪算什麽領導,就是在單位混口飯吃,壓力大啊,有時候我倒是羨慕老家悠閑自在的生活。”


    青蓮也附和:“是啊,現在老家可真好,農稅不用交,種地還有補助。”


    方勇的話不多,其實他隻比方林大四歲,可長期的體力勞動和太陽下勞作,使他看上去蒼老得多,胡子拉碴的,皺紋深刻。


    “還是二弟那種好,有知識有文化,工作也體麵。”說完端起酒對方林:“兄弟,喝酒,以後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


    他們用碗喝酒,而且還是60度的白酒,方林已經不習慣了,入口火辣辣的,加上今天開了一天的車,沒喝多少頭就有點暈乎乎的。


    正吃著飯,一個院子裏的幾家鄰居也是遠房親戚聽說方林迴來了,都跑來看他,這個院子裏的人都姓方,老祖宗是一家,一時間,滿屋子都是人,彼此在嘈雜聲中大聲說話,恭維的話不絕於耳。


    方林苦笑,自己在城裏混得舉步維艱了,步步驚心動魄,一不留神就能讓自己處在風口浪尖上,哪是鄉親們羨慕的那樣。


    他千篇一律的應付著。


    還來了好幾個孩子,好在青蓮有準備,在超市買了幾大包糖和果凍,一一分給他們,孩子們笑著跳著,高興極了。


    後備箱裏,放了三箱晚熟凱特芒果,這是金沙市的特產,方林打開,給大家一人分了兩個:“這次走的比較匆忙,也沒給大家帶什麽,這是我們那的特產,大家帶兩個迴去嚐嚐鮮。”


    忙碌了一天,真夠累的。


    青蓮聽到走後麵的兩位大嬸,她已經叫不出來名字了,兩人在那小聲嘟囔:“聽說還在城裏當領導了?真夠摳門的,幾個水果就把我們打發了。”


    另外一個接口道:“是啊,前段時間張二狗迴來,還一人送了罐咖啡呢……”


    方林看到青蓮的臉色都變了,連忙拉著她手,往屋內拉:“別和她們一般見識,反正我們這次迴來後,以後迴家的機會很少了。”


    聽他這樣一說,青蓮總算是忍了下來。本來這幾件水果還是青蓮一大早敲開水果店老板的門才買到的,大老遠帶迴來,也算是有心了。


    母親想著過兩天就要去金沙市了,非常不舍,尤其是一手帶大的毛毛。


    大嫂站在旁邊不斷給方勇使眼色,慫恿他說話,他唯唯諾諾了半天,終於開口了:


    “二弟,聽說城裏的教學質量很好,你看,能不能讓爸媽把毛毛帶著一起過去?”


    方林一下子為難了,不知道如何迴答,迴頭看向青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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