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深的夜裏,隻有星光,密不透風的馬車裏,年輕的大梁皇後第一次用使用皇後的權利參與到帝位保衛戰裏。她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堅定又冷靜,果斷而決絕,江望有一瞬間覺得像是看見了皇帝的影子。


    他的各種念頭在心間轉動,最後到底是低頭抱拳深深一揖道:“是,臣謹遵懿旨。”


    他看了皇後一眼,立即便吩咐一個黑衣侍衛速速趕迴南台,把皇後的話一字不漏的轉達給皇上。


    “再派一個人,帶著紫蘇,抱著五皇子,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如果天亮時我和皇上都沒有出現,把五皇子抱迴宮中交給周貴人。”林薇說著,把五皇子遞給了聞言渾身都在抖的紫蘇,連著他繈褓中的玉璽,鄭重對紫蘇道:“紫蘇,你跟我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你的不幸還是你的幸。隻今日,我把五皇子托付給你,你要把他當我的親生兒子,大梁日後的希望,好好保護他,記著我吩咐你的話。”


    紫蘇的嘴唇一直都在抖,到底還是顫抖著伸出手抱住了五皇子,眼中閃過堅定:“娘娘放心,奴婢拚死也會達成娘娘的吩咐,照顧好五皇子。”


    林薇一揮手,另一個黑衣侍衛帶著紫蘇抱著五皇子一起下了馬車,很快就消失在巷弄深處。然後她轉向最後一個黑衣侍衛低頭吩咐了些什麽,那人也很快領命而去。


    做完了這一切,林薇像是也放下了什麽,神色裏竟然有一些輕鬆。然而她的眼睛極亮,比今夜天空最閃耀的星辰還要亮。一行七人加一個孩子,轉眼間便隻剩她,燕雪和江望。隻聽得她緩緩笑道:“走吧,咱們去會一會馮唐。”


    黑暗的夜裏,在京城寬闊的街道上,長長的人馬安靜又整齊的急行軍,前頭是騎兵後頭是步兵,整個隊伍肅然又步伐急促,隻借著有限的幾隻火把和不那麽明亮的星光在趕路。


    隊伍最前方的馬兒突然一陣嘶鳴,後麵的人不明所以的發現行進中的隊伍停下來,前麵漸漸有馬蹄空踩的淩亂聲。


    “怎麽迴事?”這樣的大半夜裏,在京中行軍,所有的人其實是神經緊繃的。中上層武將都知道此行要去做什麽,而底層軍官和士兵,雖然不懂,但是陡然出現在京城心裏也不是不嘀咕的。


    站在隊伍前方的馮唐和副將們一臉複雜的看著靜悄悄橫在路中央的一輛青篷馬車,非常普通的樣式,更似哪個普通人家在出行,隻出現的時間、地點,太過詭異,一時間行進中的隊伍被逼停了,麵麵相覷的猜測馬車中是何人,竟然能引得馮大將軍麵色突變。


    仍然有人不明所以,這樣龐大的一隻軍隊,和一輛安靜的馬車,無異於螳臂當車一樣的可笑,可馮大將軍就是挺住了,死死盯著前頭那輛馬車。


    “這是怎麽了?”一個中層武將終究沒忍住的問了一句:“誰的馬車?”


    他的話音未落,便聽一個副將突然低聲道:“那個趕車的人是吳甘的副手,謹身殿的禦前侍衛江望。”


    江望不比吳甘廣為眾人所知,他習性沉默寡言,不像吳甘那樣能跟身邊人打成一片,便是同朝中大臣見麵也會打聲招唿混個臉熟,偶爾也給交情好的人提個醒兒今日皇帝心情好不好。但江望不是這樣的人,低調,內斂,沉悶,可他能做吳甘的副手,能在謹身殿做禦前侍衛,此時身為皇帝的心腹侍衛甘作一個馬車夫突然出現在這裏,讓所有聽見他身份的人心裏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開始猜測馬車中人的身份。


    這不猜不要緊,往深裏一想饒是這群戰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中高將領們也覺心裏發慌。這時忽見江望從駕車的位置上跳下馬車,轉身對著馬車內恭恭敬敬的作揖,似在聆聽車內人的講話,讓這頭大部分瞧著的人都被他突然的動靜嚇得退了半步。


    很快江望便似已得到了指令,他站直了身子轉身朝這隻軍隊方向走來,更確切的說是朝著甲胄在身,腰間佩劍,正騎在高頭大馬上被眾將簇擁在前正中打頭的馮唐走去。


    他隻是一個人,可他的神情太鎮定,仿佛沒有看到前麵密密麻麻的兵士和已經舉起的弓矢,目不斜視,隻徑直走自己的路。他的步子不急不緩,不輕不重,隻是正常在走路,但每一步卻都仿佛踩在眾人心尖上。


    “站住!”在離馮唐兩丈遠的時候,忽然有副將出聲喝止,應聲而起的是一片舉起的閃爍著冷厲寒光的□□和刀劍直指江望。


    江望仿佛仍舊沒看見一般,還是往前走了幾步,在大概距離馮唐一丈半距離時,副將再次出聲喝止前停住了。


    他仍舊像是正常麵對更高品級的同僚那般拱手向高頭大馬上的馮唐道:“馮大人,主子有請。”


    不卑不亢的動作,不緊不慢的聲音,能得江望喚一聲‘主子’的人,這世上隻有一位。軍官們心裏咯噔一聲,就像是終於證實又像是不出所料,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眾人盯著江望身後的馬車眼中齊齊露出震驚和畏懼之色,然後又齊刷刷的將慌亂的眼光在第一時間投向了馮唐。


    皇上來了,現在怎麽辦?太上皇輸了?我們來遲了?一瞬間各種問題在眾人心間閃過,包括馮唐。


    “是皇上?”已有低級軍官驚唿出聲,隊伍立刻出現了輕微的騷亂。


    這個時代,皇帝是天,君權大於一切的觀念深深根植於人心。哪怕這些人此刻敢領兵到了這裏,到底他們內心是心虛的,不是一點恐慌也沒有的。


    馮唐慘白著臉死死盯著江望,還在做最後的掙紮,他冷聲道:“哦?何人有請本將軍。”


    江望冷漠直視他,冷冷迴道:“你我的主子。”


    馮唐身側的竊竊私語和低聲喧嘩越發加大,他臉色難看的抿了抿唇,哪怕隔著馬車簾此時也沒有直接麵對皇帝,他更心存僥幸隻當是江望詐他,他強硬道:“皇上不是在南台麽?怎麽可能會出現在此地?”


    江望毫不示弱,冷冷迴道:“馮大將軍不也是在東營麽,怎麽會在此地?”


    馮唐還想再開口說句什麽,忽然聽得一句:“馮唐!”


    聲音正是從不遠處的馬車裏傳來,冷冷淡淡的男聲,嗓音帶著疲憊後的嘶啞,隻輕輕一句,仿佛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饒是馮唐這樣的心性,這樣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武將也瞬間麵如死灰,身子在馬背上晃了一晃。


    “是皇上!”東營地處京郊,見過皇帝,聽過皇帝聲音的不止馮唐一人。蕭紀說話的語氣,他的嗓音其實非常有辨識度,此聲一出,立即有人驚唿出聲。更有副將腿一軟,險些就從馬上摔下來。


    高階軍官還能勉強穩住自己,低級別兵士如何懂朝廷爭權、上皇和皇帝之間的彎彎繞繞。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皇帝一麵,這是隻出現在戲文裏的傳說一樣的大人物,是上天之子,是整個大梁之主,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臣子,包括他們這些兵士。這樣高不可攀的神一樣的人物,此刻突然就出現在眼前,就在那前方的馬車裏,還說了句話。這些本就心思單純的小兵們天然被從小到大的環境所灌輸的皇權至上的思想立刻都跑了出來,不知道誰起的頭,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小人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隊伍立刻沸騰了,高唿萬歲的喊聲此起彼伏,馮唐身後的中下層兵士唿啦啦跪倒一片。後麵兵士一跪下,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幾個高級將領立時就被襯托得鶴立雞群一般,心理素質差的坐在馬上已經搖搖欲墜,便是馮唐最親近的副將也側首焦急的望向馮唐。


    馮唐的心裏已如擂鼓,一時間完全想不到應該怎麽辦了。馬車裏的這個聲音太熟悉了,這樣的疲憊,跟很多時候皇帝一連幾日處理政事到太晚,第二日召見臣下就是這個聲音。而眼下皇帝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會嗓音掩不住的疲憊,還需要解釋嗎?馮唐一時間萬念俱灰,皇帝出現在這裏,那上皇已經輸了?皇帝提前得手了?皇帝是來賜死馮家九族的?可皇帝為什麽就帶了一個江望出來?馬車的背後,那些陰影裏是不是埋伏了許多人?他一旦束手就擒就會衝出來立刻押入大牢?如果不束手就擒,此時上皇大勢已去,僅憑一個區區東營,如何與整個大梁為敵?皇帝調其他地方的駐軍入京,他是知道的。此時隻怕早已到了吧,那馬車背後街道兩側的陰影裏,那些房屋、樹木、草叢裏,似乎哪哪兒看著都像藏了人。


    他正想著,忽聽‘哢擦’一聲,他被驚了一跳,反射性的就朝前方路側發出聲音的地方掃去,明顯月光下的陰影懂了一下,那是…持劍的人影,雖然迅速藏起來了,但是馮唐的眼神顯然不差,那個位置,起碼能藏上十來個人。而路兩旁這麽多的陰影後,又豈止是會藏十來個人?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


    此時便是不投降又能如何?真的帶著身後的兄弟們反嗎?便是他願意,此時大梁皇帝在前,又有多少人肯真正跟著他鋌而走險?皇帝的性子,敢這樣獨坐在馬車中橫在路中央,怎麽會不準備周全呢?


    不過短短的片刻,馮唐像是已走過大半輩子,細密的冷汗已濕透甲胄內的深衣。此時瞧著那安靜橫立在路中央的馬車,和直挺挺仿佛跟站在謹身殿前一樣的江望,馬背上的身子晃了晃,然後苦笑一聲,利落的翻身下馬,上前一步跪下:“臣馮唐參見陛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主將下馬,身後副將自然紛紛翻身下馬,還有人因為緊張險些下馬時候跌了一跤,一時間山唿萬歲的聲音極響。


    馬車窗上的簾子忽然輕輕掀開了一角,一張明麗的臉露了出來,烏黑的雲鬢上戴著的鳳冠明明白白的彰顯了身份。極為年輕的女人正是大梁的皇後,如今皇帝寵愛有加,還名正言順的抱養了五皇子。


    年輕的皇後笑了一聲,道:“馮大人,近前來,皇上叫你呢。”


    馮唐抬頭,起身隨同轉身江望一起走向馬車,他身後最親近的副將緊張的出聲叫了一句:“將軍。”


    馮唐什麽也沒答,腳步都未停,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江望走到馬車前,依舊坐迴了他駕車的位置,隻是一手按著劍。


    馮唐走近至大約離馬車一丈二尺的距離,重新向皇帝行了大禮。他伏跪在地上,馬車廂裏卻是一片安靜,皇帝並沒有叫他起身。


    年輕的皇後並沒有把頭縮迴去,她迴頭對車廂內的人輕笑了一聲,道:“皇上,先別生氣,想來今日之事,必然是馮大人並諸位將軍們受人蒙蔽,才情急之下未經宣召入了城。”她笑著重新轉頭朝外看,美麗端莊的臉上一片明媚,似乎絲毫未曾受晚上南台謀亂的影響,她道:“說起來,幾位將軍本宮還都見過呢。”她瞧了眼前方的軍隊,排前的幾個人她念了幾個人名,眾人紛紛露出驚愕之色。


    然後年輕的皇後低頭,對上馬車外仍舊跪著的馮,輕笑道:“我五歲那年,外祖父把我打扮成小子,帶著我和璉二哥哥一同去過東營。馮大人,你還曾把我駝在肩頭過呢,可還有印象?”


    馮唐聞言抬頭,在看清皇後的一瞬間呆了一下,因為他在抬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皇後扶著簾子的手上露出了一個東西,那是一隻不大的墨玉虎雕,隻一閃便又收迴到寬大的袖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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