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書房,林薇不是頭一迴進,但這一次格外忐忑。


    在來的路上,她想了許多,從一僧一道到蕭紀,從前世到今生。這是一個帶著玄幻色彩的紅樓世界,有賈寶玉銜玉而誕,有僧道旦夕間能要人性命,有蕭紀這樣的真龍之主,也有她這樣的異界闖入者。


    林如海的書房離得很近,不過眨眼便至。她在門口停了片刻,聽得守門小廝通報,這才推門而入。


    “爹”


    出乎她的意料,林如海並未坐在書架前的太師椅上一臉嚴肅的等她進來,而是正在窗前的書案上提筆做畫。正是巳時,屋裏光線甚好,太陽透過半開的紗窗照進來,金燦燦鋪滿書桌上的宣紙,林如海整個人像是也在暈黃的光影裏,烏黑的發梢都跳躍著淡淡的金。


    “進來。”林如海並未抬頭,仍舊用細細的纖毫筆在描繪著什麽。


    林薇進了屋,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林如海才擱了筆,道:“來,你來瞧瞧我這幅畫如何?”


    如林如海這樣的人,世家出身,君子六藝都是有所涉獵的。林薇也曾見過她爹偶爾閑暇時同她母親一起作畫,不客氣的說,她初見時非常疑惑怎麽古代人都看起來請棋書畫啥都會,還樣樣都能大師級水平。


    後來林薇知道了,閑的。比如她娘賈敏,嫁人了就不說了,需要管家。可在家當姑娘時候,每天除了給父母請安,就剩下看看書,寫寫字,彈彈琴,繡繡花兒啦。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逛街,沒有旅遊,串門走親戚一年也沒幾迴。不客氣的說,古代隻要出身好,家裏能供給,父母開明一點,姑娘們琴棋書畫絕對是標配,而要科考、要格調的世家貴族男人就更不必說了。當然,自己不樂意學的,比如呆霸王薛蟠那樣的就沒辦法了。


    這是一幅山水畫,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疊嶂,隱天蔽日。天高夜黑,隻一輪明月高懸。江水如沸,泡漩翻滾。礁石林立,浪猛多險。一隻小舟,獨禦風乘奔而下。


    其景色之絕美,非勇者不可見。其個中之驚險,無需言自可察。


    林薇唰的一下白了臉,這幅畫,是畫給她看的。那輪明月,便是蕭紀。那隻孤舟,是林薇自己。兩岸連山、重岩疊嶂說的是大梁的河山和風景,是萬人之上的權力和誘惑。而江水如沸、礁石林立,說的是此路非坦途,無數暗礁,險阻,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都在沿路。


    甚至無需林如海說,林薇都知道這畫中是何處的風景。前世,她見過的,這是長江最險要的一段,其景之綺麗與途之兇險齊名。


    作為一個父親,有些事林如海並不知該如何與女兒開口,他畫給她看。他告訴她,那是絕少人能見到的風景,那也是無數人葬身的險地,你仍要去嗎?


    作為一個父親,他也不知這條路是對是錯,年年歲歲都有人不顧一切的奔過去。但他必須要讓女兒明白,選了這條路,前方麵對的是什麽。


    林薇張了張口,竟然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她想說,她並非故意招惹蕭紀;她想說,她曾經並未如是想,便是現在也未曾這樣想;但是,她什麽也不能說,如果隻從前在揚州之事,蕭紀記住了她。但她不來,不再遇見他,興許也就這樣過去了。那對鐲子,終究送出的時候是大了,不合適她戴的;但是如今,經過此迴,她知道,蕭紀於她,隻怕已決難放手了。


    林薇靜靜站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去看父親,隻微微低了眸子,在想,她是怎麽把自己置於如今這種地步的呢?這一世,除了父親弟弟,和外祖家的舅舅表哥們,她甚至隻能算是見過兩個男人,而且還不能算熟識。一個是金晟,一個蕭紀。


    金晟於她,更像個頑劣任性的孩子,以她的心理年齡,看金晟一貫像是看弟弟。而蕭紀,不得不承認,一個有能力,有擔當,有謀略,有權勢的男人,放在前世那是妥妥的鑽石王老五。如果蕭紀不是皇帝,那她嫁給蕭紀,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他見過她骨子裏野性和自由的一麵,那是這個時代的大多數男人所不能忍受的,而卻又是她不可分割不能放棄的一部分。蕭紀沒有嫌棄,沒有不耐,甚至在欣賞。這一點,林薇是能感覺得出來的。他欣賞一個女人真正的聰慧和手腕,也不介意她偶爾的出格和放肆,這在這個時代,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一點。


    可惜,他是皇帝。注定三宮六院,也注定女人和愛情都不會是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


    林薇輕輕抬了頭,微微笑著對林如海道:“爹,讓我想一想,你讓我再想一想。我會有答案的。不管最終答案是什麽,我自己作出的選擇,絕不後悔!”


    林如海看著女兒,在心裏深深喟歎,他的女兒,他的圓兒,如果不是女兒身,該是能走得多麽遠?可她卻生就女兒身,於是這一生,便要處處為男人和規矩掣肘嗎?


    他也沒有答案,他隻能笑笑,伸手摸摸女兒的頭,道:“好,爹爹等你。”


    林薇點了點頭,轉身就出了門。不知為什麽,有一點點,一點點,想哭。不,她不能軟弱,這個世界比之前世,還要容不得軟弱。


    林薇,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靜下來,問問你的心,這一世,你到底想要什麽?


    林薇一出了門,林如海便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捫心自問,如果有一腳登天的機會,如果是他自己,他會放棄嗎?多少人家,貴族世家,平民百姓,都盼著女兒一飛衝天,更甚者誕下來日真龍?


    這次的事情,他早已叫來了燕微燕戎了解了全程。僧道之詭異,女兒的種種神秘,皇帝的處處表現。他隻覺事情,已朝著他的控製範圍之外在發展。他唯一能做的,是給女兒指明前路的兇險,和做她最堅韌的後盾。


    至於僧道,他依舊在想他們話語中改天逆命的後果,可惜這兩人太神秘,派出去追蹤的人現在也沒有迴音。隻希望,不要連累圓兒。


    林荀這次病的蹊蹺,好的也挺快,體溫降下來的第三日便吵著鬧著要出門去玩。太醫院的掌院使診過脈,即說沒什麽,又見他確實精神頭甚好,便也由著他下了地,跟著黛玉一起在院子裏折騰。


    到了第五日,便是八月初三,是榮國府賈太夫人七十整壽。賈敏本就常年不在京中,如今好容易迴來,且專程要去給母親祝壽的,自然到了那天,早早的就把一家子收拾打扮齊整了,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一起往賈府去。


    賈母原是賈府中地位最高的年齡最大的“老祖宗”,今朝又尤其重孝道。如今賈母過壽,自然是賈府的頭等大事。因親友眾多,恐筵宴排設不開,於是要連擺七日。這第一日,隻請最顯要之人。諸王並八公,達官並顯貴。郡王,駙馬,公主,王妃,皇親國戚不少。因榮國府地方有限,於是榮寧兩處齊開筵宴,寧國府中單請官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並在榮府中收拾出嘉蔭閣等幾處專作退居。


    林薇一進賈家的大門,便著實被這場麵給震住了。要說她們林家也算家底子不薄了,她自己也還算是去過幾家子的宴請,如今卻真真的被賈府給震到了。林薇一路隨賈敏進了內院,隻見處處張燈結彩,什麽麻姑拜壽燈,什麽長命百歲燈,樣樣精致。一路走來,各個丫鬟婆子,小廝管事,誰不是簇新的衣裳穿著,打扮的光鮮齊整,頗給主人家漲臉麵。幾處戲台子,各搭各的戲,林薇隱隱聽見,似乎是把京城裏頭四大班子一並請來了,要連唱七日不重樣的。


    林薇瞧著,麵上帶笑,心裏連聲我擦。她管家日久,隻在心裏粗略估一估,便覺沒個三五萬兩銀子,這七日開銷根本打不住。


    這是作死呢!蕭紀新登基,財權大半還都掌控在上皇手裏,最近朝上事情又多,估計他都要窮瘋了。你們還敢這樣折騰,就怕他不知道你們家裏有錢是吧。


    因賈敏是嫡親女兒,故林家一家子來的比別的客人要早些。到了便先往內宅去給賈母拜壽,除了家裏準備的賀禮,從賈敏到林薇到幾個小的,還各有自己親手所製的禮物表達心意。林薇的親娘賈敏,一年也難得做兩筆針線的,這迴卻送了一副親手繡的抹額,精致極了。賈母是最懂這個女兒素來不愛女紅的,因此得了這麽件禮物十分開懷,直道這個閨女沒白養。


    林薇討了個巧,送了一套自己親筆所畫,特意拿了去叫人燒出來的一套十二件的麻姑拜壽杯盞。東西不值什麽,主要是心意,賈母瞧著也十分開心,忙命鴛鴦收好。林莯如今大一些,字畫都學得,送了一幅自己寫的字,福如東海長水流,壽比南山不老鬆。黛玉、林荀年紀太小,他們的東西都是賈敏幫著準備的。


    送了禮,拜了壽,兩個小的跟著母親。林莯到前頭跟著父親,他如今大了,需要學些交際人往,每迴出門,林如海大多都帶著他,耳濡目染才能學得快。元春則來攜了林薇出門去迎客,今日榮國府宴請的都是堂客,這些女眷多都會帶著自己女兒,孫女兒出門,尤其是到了年紀的正是時候相看的那些。


    第一家來的,卻是南安王妃攜著女兒,並兒媳南安世子妃。南安王妃單論年紀,比王夫人尚要大上不少,約莫快要五十左右。這個女兒是家裏最小的一個,是三十五六頭上才生的,比她哥哥小了十來歲,算是老來女,自幼頗得寵愛,如今正好十六歲,正是嬌花兒一樣的年紀。人長得也美,名霍綰。


    南安王妃這種身份的,自然是由賈母親自招待了陪著。霍綰不耐煩跟一屋子太太夫人在一處,隻叫了元春招待,林薇自然得相陪。


    元春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大紅底子繡喜鵲登枝的洋緞對襟褙子,下著撒花洋縐裙。一支鳳鳥銜珠的金步搖斜插著,配上小巧的紅寶石頭花兒,別致又利落。她本就生得好,這樣一打扮,瞧著整個人都出挑極了。


    霍綰上前挽了她的手,道:“賈妹妹今日這身襯你極了,瞧著又別致又好看,來日莫不是要一朝飛上枝頭,坐那….”她挑眉朝宮中的方向望了一眼,元春的臉立刻就紅了。


    霍綰笑著圍著她嘖嘖打量,隻把元春鬧了個麵紅耳赤。賈家和南安王府一直有些交情,同為四王八公。又有史家大老爺也就是史湘雲之父,娶的便是南安太妃的內侄女兒,因此也算有些親戚關係。往日做客,元春也是見過霍綰的,因此她們兩人自熱鬧著。


    元春也介紹了表妹林薇,隻這郡主並不怎麽搭理林薇,想來如今林家已無爵位,林如海又丁憂結束還未得皇上宣召,是不怎麽能入南安王府小郡主的眼。林薇也不在意,隻在一旁坐著。心裏卻歎賈府的人口風實在不怎麽緊。元春九月裏便要去選秀,她是生得美,可也並不是萬中無一,哪裏就真的有十足把握,能如楊貴妃那般一入宮就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了。這還沒去參選呢,話頭已經漏出去叫人盡皆知了。若有個萬一,這臉還不被人打的啪啪響。


    南安小郡主既不樂意搭理她,林薇也懶得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更何況,南安王府是太上皇的人,來日怎樣可不好說,她還真不會上趕著去找不自在。


    林薇發了會兒呆的功夫,前頭長安長公主來了,她如今正在京城,賈敏原已遞了帖子,隻林荀這突然一病給耽擱往後延期了,隻等賈母壽辰之後便去拜訪的。


    長安長公主即來,賈敏便叫人喚了林薇去拜見。還有賈母也叫了元春,南安王妃也叫了霍綰去。


    進了屋,三人均向長安長公主請安,長公主拉了三人打量,笑道:“還是有女兒好,瞧瞧,個個嬌花兒似得,可叫人饞。哪裏像我們家的小子,就跟個沒籠頭的野馬一樣,整日裏不著家。”


    林薇在心裏暗笑,這說的是金晟呢。隻長公主嘴上謙虛,心裏指不定怎麽覺得自家兒子好。果然賈敏等接話都是紛紛誇讚金世子的,隻把人誇成了一朵花兒,也叫長公主聞言笑成了一朵花兒。


    末了,長公主又拉著林薇的手道:“瞧瞧,好有十來年沒見了吧,這丫頭,那時候隻我腿高。如今生的可真是好,叫我愛都愛不過來呢。哪日裏有空且上我府上去玩去,我每日裏在家實在是閑得發慌,就愛看如今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們,瞧著心裏舒坦。”


    南安王妃一笑,接口道:“長公主既愛她,且領了迴去陪您去。隻要林探花,林夫人舍得。”


    長公主笑道:“我倒是想,可敏妹妹舍不舍得?從前我們就玩得好,如今你女兒我也愛,且叫她跟我迴去住上兩日。”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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