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和賈敏到的這日,賈赦親自去請了朝廷的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後,開喪送訃聞。


    第三日,正門開,門前白燈籠朗掛,兩邊一色排開,又有白汪汪穿孝仆從兩邊侍立。家裏,早已請了一百零八僧人超度亡靈。又另設一壇,由九十九位全真道士作法。靈前另外五十眾高僧,五十位高道,對壇作法事,整個榮國府都縈繞在氣勢磅礴的僧人道士隊伍的誦經作法聲中。


    賈代善生前人脈寬廣,他又是帝王心腹,幾十年裏都手握重權。如今死了,各家王公侯府紛紛來吊喪。先有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東平郡王,當日所稱“四王”是也,或親來或遣人前來吊喪。又有鎮國公,理國公,齊國公,治國公,修國公,繕國公,這六家與寧榮二家,當日所稱“八公”的便是,皆府中承襲爵位之人親來。


    又有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餘者錦鄉伯、神武將軍府等等王孫公子,不可枚數。


    堂客算來亦有數十來頂大轎,三四十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不下百餘十乘,將寧榮兩府前麵的街道堵得嚴嚴實實。


    榮禧堂院中許多小廝垂手伺候燒紙,每來一名客人,便聽得賈赦吩咐得一聲:“供茶燒紙。”隻聽一棒鑼鳴,諸樂齊奏,賈家宗族裏的孝男們放聲齊哭。


    男女有別,女客們又另設一祭堂,由賈府女眷哭靈,又賈敏攜著林薇也在此。


    林薇跟在賈敏身後跪著哭了兩日,實在體力不濟,頭昏腦漲。又有元春也跟在母親身後,一副搖搖晃晃,跪不住的樣子。賈母便叫丫鬟扶了她倆後堂先歇息一會兒。


    林薇已有幾年不曾見過元春,小時候雖一起玩過,到底林薇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即便來了賈府也不大跟元春在一處。這次來京奔喪,頭兩日要麽守著賈母,要麽就在靈前哭,也不曾好好跟元春說話。


    如今在後堂歇了一會兒,林薇才有時間打量她。到底是原著裏雍容華貴的貴妃,“怡紅公子”賈寶玉的親姐姐,“淡極始知花更豔”的薛寶釵的兩姨表姐,還跟王熙鳳是姑舅表姐妹。這王家一家子有血緣關係的幾個姑娘倒也都是好容貌。


    杏眼桃腮,櫻唇瓊鼻,臉似銀盤,體格豐潤,這些將來對薛寶釵的形容隻怕用在賈元春上也不會為過。隻如今到底是一個七八歲的,還有些嬰兒肥的小姑娘,眉眼尚未長開,但已能瞧出是一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了。


    要說,賈元春的長相更似王夫人。賈府諸人,包括賈赦、賈政、賈敏三兄妹,都是體格偏瘦型的。林薇本人曾經也胖過,如今瘦下來了。概因賈敏苗條,林如海也是修長型的。


    基因如此,應該胖不起來吧,林薇默默把擔憂的心放下了。


    歇了一會兒,元春仍舊沒有緩過來,站起身對林薇道:“妹妹,我的腦袋漲得很,暈沉沉的。咱們往園子裏走兩圈,叫我緩一緩,再複往靈前去!”


    林薇跟著起身,點點頭,命鴛鴦道:“扶著大姑娘走慢一些,紫蘇把那件素色單層的鬥篷也帶上。”


    林薇陪著元春在花園子裏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道慢慢走著,幾個丫鬟隔了幾步遠,慢慢跟在後頭。


    賈家原本出自金陵,花園裏亭台樓閣,假山池沼,拱橋小道,一磚一瓦都流露出江南的韻味來。隻到底也在京城住了三四代的人了,北方建築的大氣和明豔,也糅合其中,一點也不顯得突兀。畢竟是敕造,當年應該能用上全國最好的設計和工匠吧!


    陪著未來的“賢德妃”,散步在這也許不及大觀園但也仍舊奢華雅致的園林裏,林薇略覺有一絲微妙。


    那個夢,要說林薇一點也沒有猜測,沒有驚惶,卻是假的!畢竟連外祖父夢中相贈的東西醒來後在手上握著,這種不科學的事都發生了!那這樣一個有些強烈寓意的夢,怎敢輕視?


    隻林薇不懂,要說他們林家,家世不錯算得上,她父親林如海的官在這個年紀也不算低了,但要嫁入皇家卻是輪不到她的!而且如今皇上幾位皇子都年紀不小,就九皇子的年紀都夠當她爹了,如果是為妾為妃入宮,她父親林如海和母親賈敏怎麽會舍得?皇帝下詔親召入宮這種事情,在她爹不是權臣,她奶奶不是皇帝乳母,她自己又不往上湊得時候,概率是十分低的!


    而且林薇雖自認智商情商都算不錯,可也不至於就如夢中最後能當了女皇?那到底是武則天第二?還是慈禧第二呢?


    那賈元春呢,這輩子還會是賢德妃嗎?


    林薇正想著,忽聽元春道:“幾年不見妹妹,如今一見,卻不料是這種光景!”


    林薇強將跑遠的思維拉迴來,微微側頭:“姐姐何出此言?外祖父雖是去了,府裏其他卻並未大改。”


    元春轉頭,衝她微微彎唇:“妹妹何必哄我?祖父在時,曾聽他言,妹妹聰慧之極,福澤深厚,雖是女子,來日也必成大器!”不待林薇接話,元春又說:“祖父素日裏最是疼愛妹妹,有時姑媽寄信來,捎帶妹妹習作,祖父每每見了都歡喜得很。”


    元春淚光點點:“我雖駑鈍,卻也知,家裏如今就靠祖父撐著,東府那頭堂祖父也去了。如今祖父一去,寧榮兩府再不如從前!”


    林薇聞言怔了片刻,她確實沒有想到,元春小小年紀,已能看得如此清楚長遠,隻怕她的兩個舅舅此時都未必能有此思!


    “原應歎息”,果然不同一般。怪道原著裏說,金陵最好的女孩子都在賈府呢。再瞧她舅舅這一輩,賈府也不知是怎麽的,倒真似靈氣都潤澤了府中的女孩了!


    林薇輕輕一歎,想著外祖父往日的慈愛和夢中所贈,不免多了句嘴,道:“姐姐所言雖是實情,然嗟歎哀怨卻也無用!賈府能有今日尊榮,固然牢牢係於外祖父一身,然外祖父當年難道就不是一磚一瓦的打拚出來的?誰家能僅憑借著祖宗功績就躺在功勞簿上不動彈,坐享後世子子孫孫的榮華?教導子孫,效仿先祖,不墮家聲,更上一層樓才是明智之舉!如今兩位舅舅且不說,珠表哥和璉表哥豈不年少奮進正當時?”


    元春聞言怔了片刻,呆愣愣的瞧著林薇,好半晌,彎唇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道:“原是祖父最疼愛妹妹,果然是有道理的!聽妹妹今日一席話,解我十年惑!如今,”她深深一歎:“可不就指著兩位哥哥了麽?”


    說著她眉頭又一蹙:“若我是男兒便好了,定當效仿姑父,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林薇笑道:“即便你不是男兒,女兒又哪裏差了?你若能從旁規勸得兩位表哥好好念書,有朝一日成為天子門生,賈府又何需愁後繼之勢?”


    元春一手抓住林薇的手,道:“妹妹要是能留在京裏就好了,你如此聰慧,若能常常過來,必當能與我一起勸導兩位哥哥!”她忽而又眨眨眼睛:“興許再過幾年,妹妹就在我們家不走了也未可知呀?”


    林薇笑了一笑,隻當沒聽懂她說的話,因而沒接話。


    我是林家人,你是賈家人,除非哪天我老爹抽風了,否則我怎麽可能進你家門?便是真有哪日我爹抽風了,我也必能阻了的!


    林薇和元春又轉了半圈,複往女眷哭靈之處去了。


    她們一走,花園子的走廊一側到轉出兩個人來,卻是兩個錦衣小公子,瞧著年歲也不比林薇等大多少。


    其中一人道:“眼瞧著賈赦、賈政平庸,賈代善一死榮國府便敗落在即。到不想,這賈府的女兒倒養得好,頗有遠見!”說罷嘻嘻一笑,又道:“瞧著也是美人胚子,卻不知閨名叫什麽?”


    另外一人,勾勾唇,冷淡道:“無意闖入,本就該趕緊走,你倒還想人叫什麽?找抽啊?”說著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拽著便走。


    那小公子連連叫到:“哎哎,世子,金世子,好表弟,好好說話,別拽我,衣裳都叫你給扯歪了!”


    來人卻是西寧世子金晟,與長樂長公主之子名喚侯景者,如今都不過□□歲,也是來吊喪的,因著年紀小,倒誤打誤撞到花園子邊來了。


    金晟一麵拽著侯景往前頭走,一麵在心裏默默念叨:“長了四年,倒從個胖墩兒變苗條了許多,是比從前好看些!”想著林薇跟賈元春說話的那幅樣子,又想她幾年前那幅裝傻的模樣,奇異的有些不舒坦,於是在心裏默默補上一句:“卻也有限!”


    金晟這幾年一直在京城裏,他是長安長公主與西寧郡王的獨子。他父親是異姓王,又手握重兵。其母本就是皇家嫁過去聯姻的,幸而父母感情好,恩愛異常。當年也因長安長公主,西寧王府一直忠於皇帝,在皇帝登基之初立下汗馬功勞。


    後來皇帝獨坐龍椅,大權在握,西寧王便乖覺得送了獨子進京為質。隻因著金晟的家世,又有長安長公主乃皇帝胞妹,皇帝十分寵愛他。金晟在京裏的日子過得如魚得水,要啥有啥。


    如今小霸王金晟年紀漸長,再想起從前那事,便知當年林薇為何跟著他鑽出府,又如何裝傻充愣,事後隻拿半真半假的話搪塞大人們。他自然也知當初林薇為何那樣做。到底一個姑娘,林家當時也已算不得顯赫,她若太早慧出挑,傳出名聲來總是不好的!


    隻,難免心有不甘,隻覺她信不過他!縱容他當初年紀小,又任性霸道,到底是男人,一點子擔當還是有的。再怎麽也不會恩將仇報,給她帶來麻煩。


    如今再見她對賈元春的掏心掏肺,語氣誠懇,也不藏著掖著了,難免心中不平,這隱隱的不悅連金晟自己都說不清楚從何而來!


    罷了,你不信我,難道我還求著你信不成!


    金晟一跺腳,拽著侯景走得更急,幾乎是把侯景拖著走了。


    “哎哎,金晟,你到底要幹嘛,慢一點慢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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