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嬤嬤到底是林老夫人的最後一個陪房,自小一同長大,陪伴她經曆了少女的時光,新嫁的少婦,也陪伴她在求子的十來年裏艱難走過,更在她失去丈夫寡居之後陪著閑話、陪著解悶,熬過每個夜晚和黎明。


    林嬤嬤之於她,早已不是簡單的主仆之情了,隻如今,這最後一個竟落得如此下場,被她親手發賣。還是犯的如此罪過,讓出身書香之家的林老太太都羞於提及。她如今年紀也大了,別人都抱曾孫的年紀了,皺紋已爬了滿臉,兩鬢花白,往日裏身子也算不得很好,再被這樣一刺激,第二日便病倒了。


    林薇站在那一張已有四十來年曆史的雕花拔步床外,瞧著祖母每日裏大部分時間都昏沉沉的臥於錦被之中,醒了也病懨懨的吃不了幾口飯,心裏難受極了。隻有些事情,到底不得不做,而且也已後悔不得了。因此她便每日裏抽出許多時間來陪伴祖母,給她講書裏看到的新典故,給她講林莯日間裏的趣事,希望能讓她心情好一點,早日能康複。


    因著林莯年幼,林老夫人怕過了病氣給他,便不許林薇帶他過來。最開始連林薇也不讓來的,隻林薇到底大些,非要來,林老夫人心底曉得孫女孝順,最後強不過她便也依了,這確實讓她心裏舒緩多了。


    隻是春已去,夏又來,林府的蓮花池子都開了滿池的荷花,林老夫人的身子仍是好一陣歹一陣的。


    這日,林薇倚著涼亭瞧著蓮花池,一眼望去碧裙冉冉,粉白的荷亭亭玉立如少女。林莯在下人的看護下用細長的竹竿綁了鐵鉤子去勾池中的荷花,一陣微風拂過,荷葉彼此擁擠著,有些葉片被壓得沾了水波,竹竿一移開,荷杆一彈,荷葉上水珠兜頭彈了林莯滿臉,骨碌碌順著頭發、眉毛、和粉白小胖臉,大半滑進了脖子裏去。


    林薇看得噗嗤一笑,林莯也不惱,仰著頭讓旁邊的丫鬟手忙腳亂的給他擦臉,擦脖子。擦完複又拿著他的竹竿伸迴池子裏倒騰。


    林薇瞧著瞧著就發起呆來,那日瀉藥其實並不是她叫人放的,她做的最多的不過是誇雲芯姐妹而貶綠衣,挑起她們的矛盾。綠衣的性子到底是忍不了的,從外頭弄了並不是很烈性的瀉藥不過是為了找機會陷害雲芯兩姐妹,隻可惜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人倒打一耙了。


    到底是林嬤嬤一手調*教出來的,雲芯兩個早已察覺,故趁著這日她送板栗的機會特意自誇獻藝做了道牛肉,那頭便買通了麗景軒的粗使丫鬟將沒吃完的板栗上頭撒了綠衣藏著的瀉藥。她刻意挑在了林老夫人的院子裏下廚做牛肉,不過是為了撇清幹係罷了。


    然後板栗被牛肉一衝,林薇又跟著裝模作樣了一迴,雲蕊便迫不及待禍水東引,要求查那板栗,豈料賈敏會借機叫了林福家的將整個麗景軒都查了一遍。


    林薇相信,即便雲芯她們房裏沒有別的東西,賈敏叫林福家的去都能搜出來,何況這姐妹倆本就是衝著林如海來的,有這些東西再正常不過了,林薇也早已讓紫蘇查清楚了,不然也不會這樣配合。


    “蝶蝶!看~”林薇正想著,奶聲奶氣的聲音突然在身側響起。


    林薇一轉頭,林莯手上正拿著一枝還沾著水珠的鮮嫩蓮蓬,嫩綠的,蓮子都還沒長成,不過幾個細小的孔洞,冒著幾顆蓮米尖頭。


    “這個時節就有蓮蓬了?”林薇剛開口,那頭紫蘇便沿著花園子款款走近:“姑娘,京裏榮國府來人了,太太讓您和大爺去一趟呢!”


    等天氣涼快了,林莯就要開始進學了,林如海和賈敏如今也越發忙碌不得空教導林薇,便也預備請個女先生教導琴棋書畫、女紅、女四書之類的,等林莯老師來了,每日林薇也能一起去聽林莯先生講課,也知些曆史天文,經濟文章,省的以後眼界就隻在後院轉悠。


    要林薇說,她是十分讚成林如海和賈敏此舉的,她當然願意所學些東西,就是如今賈敏和林如海得空教導她,也不止是學些琴棋書畫的,林如海也會給她講些雜書,曆史、人物。


    預備給林莯請的那位先生年紀很大了,是個頭發花白的告老進士,家境一般,考中的時候年紀就不小了,也沒什麽深厚背景,做過幾年窮地方的知縣,被上峰暗示壓榨些百姓,上繳些賄賂,幾次不從,便被誣告。林如海幫了他一把,索*過之後就告老退下來了。


    如今這爺爺輩的人,也教教林薇倒也沒什麽忌諱。既預備進學,家裏下人的稱唿便要改了,如今改口叫姑娘,大爺。


    林薇在心裏暗笑,林如海和賈敏也是想要再來個二爺的。


    林薇聽說賈府來人,賈敏叫他們,便領著林莯整理了下衣裳,一路搖搖擺擺的往前麵去了。


    如今賈代善尚在,賈家正是鼎盛,林如海得賈代善關照,兩人也常交流京中、江南一些訊息。賈敏又是賈代善夫妻倆最寵愛的老來女,兩家關係極親近,往來書信不少,賈代善和賈母更沒少往林家送東西。


    賈代善極其喜歡林薇,原來在京城裏住著,林薇每迴去賈府時,隻要他在家,便時常要抱一抱,如今出了京城,每迴送來林家的東西裏,必有賈代善指定給林薇的。因此林薇對賈家這個時候來人也不覺得有什麽稀奇,隻當是外祖父又有東西給她呢。


    “啊?”


    林薇驚訝極了,沒想到一進賈敏院子就聽到了這麽個大消息:“賈府二奶奶又有了!”


    賈家現在的二奶奶,不就是她舅舅賈政對的老婆?這是,賈寶玉來了?


    時間不太對呀?原著裏不是說賈元春還在家時教導賈寶玉念書,不過三歲的年紀已識得千餘字在腹內了?林黛玉六歲喪母入賈府,那時候賈元春早已入宮了。那也就是說在賈寶玉四五歲這個年紀,賈元春就入宮了。


    而賈元春與林薇同歲,林薇今年七歲,賈寶玉已來了,等賈寶玉四五歲,難不成賈元春十三四歲就入宮?那也太虐待祖國花朵了,要知道她當初進宮是做伺候人的女官,俗稱高級宮女的那種啊?


    林薇轉眼就沒空想這個了,隻在心裏興奮地道:那豈不是就是說,賈寶玉來了,林妹妹還會遠嗎?


    林薇一笑,後招可以使出來了,祖母的病會好的!


    這日,連下了幾場雨後,天氣涼快了許多,林薇從蓮花池子裏折了一支帶露的荷花,用一支羊脂玉瓶裝了,捧著去給祖母看。


    林薇生的好,她的容貌承襲了父母各自的優點,如今又漸漸大了,幼時圓潤的體型也瘦下來,個子較同齡的女孩兒都高。今日又穿了一身豆綠色比甲外罩,配了月白色阮煙羅的長裙,裙角上繡了幾簇鵝黃色棣棠。梳著雙丫髻,烏鴉鴉的發絲以豆綠同色的綢帶紮著,又墜了了兩朵棣棠在上頭。一雙素白小手托了那玉瓶荷花,笑意盈盈從蓮花池子那頭走過來,搖搖的進了屋。


    林老夫人一見了便極喜歡,笑言:“還是我們圓兒生的好,這遠遠的捧著玉瓶荷花來,倒像是觀音大士座下龍女!”


    林薇笑嘻嘻的將這荷花給祖母看了一會子,便指揮這丫鬟將瓶子放到了雕花窗欞旁的紅木架子上,笑道:“龍女自然是捧著羊脂玉淨瓶來侍奉菩薩的!”


    四周的丫鬟也紛紛附和,林老夫人笑道:“到底是我們圓兒嘴甜,會哄人。”


    林薇便笑著挽著她的胳膊撒嬌:“祖母,那圓兒嘴兒這麽甜,您可能許我一樁事情?”


    林老夫人頓時樂了:“瞧瞧,原是在這兒等著我呢,說吧,什麽事情?隻要祖母能辦到,都答允!”


    “祖母,那我可說了。從進了五月,這都熱了快一整個夏天了,如今好歹下了幾場雨涼快些,又您身子也好起來了,莫不如我們去寺廟裏轉轉,也拜拜菩薩燒幾柱清香,求她老人家保佑家宅平安,家人康泰?也讓咱們團兒放放風,如今整日裏就學著搗蛋,昨兒就把蓮花池子裏一小半兒的花兒都快折下來了,半個池子都光禿禿就剩綠了。他這麽能鬧騰,精力旺盛極了,孫女兒都快看不住他了!”


    這話說得林老夫人一笑,她就愛聽孫子調皮搗蛋精力好,男孩兒身體健康才會如此。於是道:“你爹不是說要給他請先生,要開始念書了?”


    林薇笑道:“父親如今公務繁忙,不然父親自己就是探花郎,哪裏用得著別人教。不過我聽父親說了,他倒是尋著位好先生,也是進士出身,前些日子辭了官,正在蘇杭一帶觀山水,父親已命人修書去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林老夫人道:“你父親如今就你弟弟一個兒子,行不行都得給他找個好老師。正是打基礎的時候,可不能叫人耽誤了。”


    林薇笑了笑,心知祖母還是記掛著林家子嗣的事情,隻出了林嬤嬤一事,短時間內都不好開口罷了。因此,笑著迴道:“祖母還不知道父親的,最是疼團兒不過了。父親自己又是探花郎,學問是沒得說,全天下也隻狀元、榜眼能比一比罷了,以他的眼光,如何能不給自己兒子找個好老師。”


    話沒說完,頭上便被敲了一下,一個聲音道:“如何叫隻狀元、榜眼能比一比?考試自然是比拚才氣,卻也需運氣,你以為天下間除了狀元、榜眼、探花就沒有人才了不成?”


    林薇一迴頭,笑道:“父親下衙了?怎麽倒一迴來便敲女兒頭,若是敲笨了,人家豈不說堂堂探花郎,竟生了如此愚笨的女兒?”


    林如海作勢瞪她:“你越大嘴巴倒越伶俐!”


    林薇也不怕,嘻嘻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天下才子多,隻在女兒心裏,自然誰也比不過父親厲害!”


    這話說得林老夫人和林如海都笑了,林如海道:“你如今不但嘴巴伶俐了些,這拍馬屁哄你爹的功夫也大有長進!”


    林薇挽著祖母咯咯笑,而後道:“女兒正跟祖母說,明日去給菩薩上香呢,也叫祖母走動走動,散散心,可在家裏憋了這些時日了,夏天都要過完了。”


    林如海點頭道:“是該走動走動,隻明日我要上衙門,叫林福多帶些人,護送你們去,叫你母親也一起,這些日子,她也勞累。還有團兒,過些日子便不能混玩要念書了,且讓他再出去撒野一迴吧!”


    林薇笑著應下,又道:“謝謝爹爹,女兒迴來給爹帶六味齋最好吃的糕點!”


    林如海瞪她一眼:“你隻以為你爹也跟你一樣嘴饞不成?”


    林薇撅嘴,挽著祖母撒嬌:“祖母你看看爹爹,我說給爹他帶吃的,他還編排我嘴饞。哪有這樣的,人家孝順還錯了不成?”


    林老夫人哈哈笑著拍拍她的手:“那咱們就不給你爹帶了,叫他說我們圓兒壞話!”


    到底是一家子女眷出行,第二日,林老夫人,賈敏,帶著林薇林莯姐弟倆,還是去了城郊的一座隻有比丘尼的禪院,名為靜水禪寺,在靈隱山上,離靈隱寺也不遠,正是杭州城裏許多大戶人家的女眷上香的地方,香火極其旺盛,據說許願也十分靈驗。


    林薇一行人走走停停,沿路順道觀看風景,要說杭州,林薇前世常住過的地方,對西湖一帶算是很熟悉,靈隱寺也不止去過一迴。對這個隻有比丘尼的禪院倒是沒啥印象,許是後世的戰火中毀了,又或者不同的時空本身同地點人物事物也會不同。


    不過這並沒什麽可念叨或遺憾的,到底如今家人在側,父母寵愛,已經很幸福了。


    靜水禪院如其名,隱藏在一片清幽竹深處,灰牆黑瓦,鳥駐蟬鳴,縷縷青煙不時從牆內緩緩散出來,頗有一股遠離塵世的幽靜深意。


    禪院裏的主持年紀已經很大了,等閑不見客,她的大弟子一位名圓惠的師太接待了林薇一行人。那師太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麵貌慈善,嘴巴也會說,見了林莯就說哥兒生得好相貌,來日必將出將入相!


    任誰家孩子給這樣誇了,能不討人父母長輩的歡喜?何況林家如今就這麽一個兒子,林老夫人和賈敏自然高興,一高興了手頭就大方。兩位都是不缺錢的主兒,倒給寺裏添了許多香油錢。


    林薇暗笑,這也是一句值千金,不過到底不是皇帝,所以這金隻是銅錢了。一句話一千個銅錢。


    那師太先親自領了林老夫人並賈敏去給菩薩上香,賈敏讓丫鬟拉著林薇和林莯,也跟著給菩薩磕頭,尤其是林莯,小手合攏,跪在蒲團上,肉唿唿的趴著,可愛極了。


    上了香,拜了菩薩,林莯和林薇都說要在廟裏轉轉,林老夫人年紀大了不想走了,便叫賈敏領了她們去,自己由師太引著去禪房喝茶。


    賈敏領著兩個孩子一走,林老夫人便命丫鬟守住了禪室的門,問那圓惠師太道:“今日來,原是有事,想請師太算一卦。”


    那師太笑問:“老夫人有何求?”


    林老夫人道:“我林家子嗣不豐,如今隻有一個孫子並一個孫女兒罷了。想請師太算一卦,看我命裏還有沒有其他的孫子。”


    圓惠師太聞言笑了笑,倒也不推辭,便命了小尼姑拿了東西來搖卦,卻是得了第四十二卦:風雷益,巽上震下。


    林老夫人忙問:“此卦何解?”


    圓惠師太笑道:“風雷交錯之相,損上益下之意。強風配快雷,聲威增長,夫婦合體,增益兒孫。”


    林老夫人聞言嘴角不自覺就咧開,忙追問道:“果真?我命裏還有孫兒?”


    圓惠師太點頭笑道:“卦象確實如此,林老夫人命中當有兩男孫,兩女孫!”


    林老夫人得了此消息,不免大為高興,連聲念叨“阿彌陀佛!”,然後又問道:“損上益下為何意?”


    圓惠師太道:“老夫人要得此四孫,當要林大人與林夫人夫妻和睦,兩人恩愛一體,子孫自然不愁。若是夫妻不合,便易遭小人插足,有礙子嗣。”


    林老夫人一怔,默了半晌,問道:“師太的意思是,我還有兩個未出生的孫子和孫女,皆為嫡出?四孫一母同胞?”


    圓惠師太笑道:“是否一母同胞,貧尼倒還算不到如此精準。隻卦象如此,若林大人夫妻相合,子孫不愁。若夫妻不合,恐傷及老夫人家裏的兩位孫子孫女。還沒出生的,能否平安出生,也未可料!”


    林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想起之前家裏的事情,道:“師太所言甚是,倘若家宅不寧,如何能子孫繁盛?!”


    那師太也點頭應道:“我觀林夫人確實也乃多子多福之麵相,此生必當兒女雙全,子孫繞膝!”


    林老夫人得了此言,便更覺放心,道:“那便承師太吉言了。隻不知,這卦象上可有顯示,我那兩個孫子,孫女,何時才來托生?”


    圓惠師太笑道:“風雷益,既有風雷之聲,卻也快了,貧尼算了算,也就在這三五年間了!”


    林老夫人點頭,隻覺得心裏大半塊石頭落了地,另外半塊,隻等著孫子、孫女生下來了。


    林老夫人一麵發自內心的笑了,一麵暗道,如此,便真該好好養著身子,等到孫子、孫女落了地了的那一天!到時,便是要她來廟裏磕一千個,一萬個頭來還願也是樂意的。


    且說這頭,賈敏領了林薇、林莯在廟裏轉了好一會兒,林莯撒了歡的四處跑,這裏碰碰佛像,那裏摸摸銅鍾,又嚷著要吃寺裏的素齋。


    玩了大半日,一行人又在寺裏頭吃了齋菜,又坐了喝了一盞茶,林莯開始犯困鬧著要睡覺了,才抱了他打道迴府。


    靜水禪寺在這一日隻香油錢也賺的金砵滿,更不提第二日,還有人親自上門,又給圓惠師太添了一大筆的香油錢,來人隻道:“師太您佛口佛心,隻一卦一言,就成就了一家和睦,夫妻美滿!


    菩薩定能看到您的功德,來日成就無上佛法。隻卦象本乃天意,又到底是世家大戶,這等私事也不足為外人道也,還望師太莫泄露了天機!”


    圓惠師太笑道:“貧尼出家人,自不會妄言妄語,施主大可放心!”


    隻這頭林薇一行人剛迴府,便又聽得人報,賈家來人了。林薇一怔,暗道,這不是剛來過報喜,人都還沒走呢,卻又有什麽事?這也不年不節的,這時候又趕著一波人過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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