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碩凱的能力,有目共睹。


    就連對他帶有一定偏見的古清也必須承認這點。


    沈婠一雙火眼金睛,同樣看得清楚。


    “惜才?”他輕聲一嗤,“你看我這樣,像個‘才’嗎?”


    “怎麽不像?”


    蔣碩凱竟有片刻啞然。


    表情扭曲一瞬,某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注入胸膛,這還是第一次……


    他扯了扯嘴角,揚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親人沒給過的重視,朋友沒給過的承認,如今卻從一個相識不滿半年的女人嘴裏說出來,真真切切,誠意滿滿。


    蔣碩凱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沈婠一直盯著前方,並未注意到男人表情的變化。


    直到車停在醫院門口,兩人都沒再交談。


    沈婠覺得,話不在多,意思表達清楚就好,而對方又是個聰明人,她無須多做解釋。


    而蔣碩凱則因為不知道怎麽開口,開口之後又該說些什麽,還不如保持沉默。


    “到了。”


    他推門下車。


    沈婠側頭,自半降的車窗對上男人沉沉幽邃的目光:“你好好考慮,最遲三月份的畢業典禮給我一個答複。”


    三月……


    畢業典禮……


    某一刻,沈婠好像從他眼裏看到了不舍與留戀,好像過了今天,他們就不會再見。


    待她想要細看的時候,卻又什麽都沒有,仿佛之前那些都隻是她的錯覺和臆想。


    謎一樣的少年……


    沈婠忽然想起苗苗私底下對蔣碩凱的評價。


    從他出現在起航的第一天,之後連連遲到,又多次在校園裏被不明分子圍毆,乃至他生病住院的母親……


    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仿佛都蒙上了一層暗紗,看不見全貌,窺不得真容。


    “好。”最終,蔣碩凱點頭,答應了。


    沈婠放下心頭的狐疑,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


    她想,還有時間,蔣碩凱怎麽也逃不掉!


    但就在不遠的將來,她會被自己這種天真、隱約帶點傲慢的想法狠狠打臉……


    “那我先進去了。”蔣碩凱指了指身後的住院部。


    沈婠點頭:“再見。”


    他卻說:“新年快樂。”


    “不是還有一個星期?”


    蔣碩凱扯出一抹笑,笑意入眼:“提前說也一樣。”


    沈婠沒有多想,迴了句:“新年快樂。”


    他卻很鄭重地向她道了謝:“……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祝福。”也是為數不多的一份。


    蔣碩凱轉身往醫院走,沈婠則驅車駛離。


    一人一車,漸行漸遠,就像命運的軌跡,相交之後大多注定分離。


    或許下次可期,又或者再無交集。


    ……


    接下來一個星期,別的小組陸陸續續也完成了項目。


    不過,這些都跟沈婠沒有關係了。


    她現在正在進行上崗前最後的交接。


    “……沈如經理離開這三個月,項目部談妥、以及未來有希望拿下的case都在這裏。”白羽今天穿了一套淺米色西裝,很襯她白皙的皮膚,一眼望去,光彩照人。


    但前提是,不跟沈婠站在一起。


    她雖白,卻白不過沈婠,淺米色襯她的皮膚,也僅僅隻是“襯”而已,比起沈婠大膽的墨綠色西裝馬甲搭配修身長褲,粉白與墨綠的強烈對比,給人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


    相較而言,白羽就隻能算中規中矩了。


    尤其兩人站在一塊兒,對比不要太明顯。


    白羽個子不高,但腰細腿長,就是俗話說的“比例好”,在視覺上給人一種錯覺。


    而沈婠根本不需要這樣的“錯覺”,因為她本來就高,而且還瘦,經過大半年的精心調養和自己有意識地增重、鍛煉,早就擺脫了營養不良的外貌水平,朝著健康瘦美人的方向發展。


    加之在權捍霆的督促下經常訓練體能和身手,所以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種生機和力量美,讓她一舉一動、一行一步都格外優雅。


    即,傳說中玄之又玄的“氣質”,似乎在她身上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白羽垂眸瞬間,也收斂了其中翻湧的妒意。


    沈婠盡收眼底,饒有興味地勾了勾唇,卻隻字不提。


    白羽:“那些是近五年的項目文件,稍微有點多。”


    何止是“有點多”?


    牆角並排碼放著三摞一米來高的文件,目測沒有五百,也有三百。


    沈婠順著女人示意的目光望過去,然後,笑了。


    白羽心頭一突,她想過沈婠會皺眉,會冷臉,總之不會是什麽好情緒,卻唯獨沒料到她笑得這麽……輕鬆坦然?


    這人怕不是腦子有問題吧?她暗忖。


    “……白經理?”


    “啊?您有何吩咐?”白羽猛然迴神。


    “吩咐談不上,隻是要你幫個小忙。”沈婠說話的時候,始終都是笑意盈盈。


    女人擺手,一臉惶恐的樣子:“您這麽說就太客氣了。作為下屬,這些都是分內之事,應該做的,談不上什麽幫忙不幫忙。”


    沈婠欣慰地點了點頭:“要是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員工,咱們部門氣氛會更好。”


    白羽眉眼微動,壓低嗓子,試探道:“沈經理是對部門風氣不太滿意嗎?”


    一旦沈婠點頭,那她走出這個門就會對其他人說:新來的頭兒嫌棄咱們,這裏挑刺兒,那裏找茬兒。


    然後友善地提醒大家,都小心點!


    如此一來,沈婠本就不太好的路人緣就會被徹底敗光。


    一個不受員工歡迎的部門經理,就像一個被士兵孤立的將軍,即便胸有溝壑、足智多謀,沒有人聽你指揮,如何以一己之力對抗敵方千軍萬馬?


    沈婠可以衝鋒陷陣、無畏刀劍,但不等於她會像個傻子一樣白白送死。


    所以啊,手底下這幫人她還非得想個辦法籠絡起來才行。


    至於這位白經理……


    既然她自願送上門,沈婠若不好好利用一番,怎麽對得起天賜良機?


    “我很好奇,白經理怎麽會認為我對部門風氣不滿?”沈婠抱臂,嘴角依然帶笑,不見半點動怒的痕跡。


    白羽以為她在考驗自己揣摩人心的能力,頓時自信地挺了挺胸膛:“分析出來的。”


    “哦?”沈婠一副好奇的樣子。


    白羽便自作聰明地開始剖析,從沈婠剛才哪句話,哪個詞,推斷出什麽,得出怎樣的結論,她說得自信,沈婠也聽得滑稽。


    有什麽比看猴子上躥下跳,更讓人開心?


    關鍵是“猴子”到現在還不認為自己是猴子。


    聽罷,沈婠決定陪她演完,當即誇讚:“心思細膩,邏輯清晰,白經理在我手底下做事的確屈才了。”


    白羽心頭冷哼:你知道就好!


    麵上卻端出無比謙遜的笑容,一口一個“您過獎”、“愧不敢當”。


    影後過招,就看誰比誰演得更真、更有迷惑性。


    迄今為止,沈婠看破了白羽那點小聰明,白羽卻仍然把她當傻子處理。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話題轉迴一開始的“幫忙”上。


    “白經理這麽積極,那我就不客氣了。”沈婠指著角落裏三座小山一樣的文件,“這些東西我不可能每份都看,打算隨機抽樣,但也不能亂抽,需要進行一個分類分層。以三千萬為界點,投入資金在這個標準以上的歸為一類,以下歸為另一類。”


    “然後在三千萬以上的項目文件裏再次細化,按照合作方不同,分為境內、境外兩個大類,境內又分寧城本地和寧城之外其他區域合作方。”


    “哦,還有,明達與寧城本地合作的這些公司,我還需要相關的具體資料,既然我大姐不在的這段日子都是由你副代主職,想來這些東西都在你手上,等歸類完畢,一起送過來吧。”


    沈婠一口氣說完,嘴巴有點幹,拿起水杯輕抿了一下。


    動作說不出的秀氣與優雅。


    白羽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隻看見沈婠的嘴在不停地動,好像連思考都不用,一連串的話便脫口而出。


    並且措辭精簡,表述清晰,層層遞進的邏輯關係一環扣一環。


    “沈、經理?”無措又茫然。


    “這隻是最基礎的分類工作,你不會告訴我,你做不到吧?”笑意驟沉。


    變臉比翻書還快。


    白羽笑容僵硬,唇畔上揚的弧度霎時凝固,有些尷尬地掛在臉上。


    “可、可以的……”


    笑容重迴臉上,沈婠仿佛還是那個傻白甜空降兵,看著女人笑眯眯開口:“那就好,辛苦你了。”


    白羽又抱著文件夾往迴搬,表情……生無可戀。


    沈婠在辦公室內轉了一圈,四下打量,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家具質量不錯……”


    折迴來準備搬第二摞文件的白羽:“……”mmp!


    中午,飯點。


    明達有自己的員工餐廳。


    “白姐,還在忙啊?先去吃飯吧。”


    白羽從文件堆裏抬起頭,臉色透著憔悴:“我這邊還沒弄完,你們先去吧。”


    “咦?這不是去年的項目文件嗎?怎麽在這兒?”


    白羽笑容變得勉強,輕聲應了句:“嗯,去年的。”


    “現在拿出來做什麽?”


    “沈經理要看,讓我先整理歸類。”


    “天呐……這裏少說也有幾百份,你要弄到什麽時候?那誰也太會找事兒了,還真當所有人都跟她一樣清閑,想換家具就換家具,想早退就直接開溜啊?”


    “噓!少說兩句,人還在辦公室呢!”


    “在就在,我就說了,她能拿我怎麽樣?”


    “沒錯,我確實不能拿你怎麽樣。”一道沁涼的嗓音自幾人身後傳來。


    “沈、沈經理?!”


    沈婠見眾人如臨大敵,心中頓時滿意了幾分。


    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始終都奉行一點馭下原則:領者,無威而不立。


    意思是,作為領頭羊,也就是上級,沒有威信就無法立足。


    員工看到她越害怕、越敬畏,沈婠就越高興。


    她享受並且熱愛這種絕對尊崇的地位。


    就像權捍霆,一個眼神掃過去,就足以令底下那些兄弟瑟瑟發顫。


    絕對的權威才能造就絕對的服從。


    這點,沈婠從來深信不疑。


    當然也沒必要永遠板著臉、一副難以接近的冰冷模樣,她可以偶爾和善,前後有了對比,才會讓她的“平易近人”更有價值。


    管物,隻需進進出出。


    管人,卻得一張一弛。


    沈婠的突然出現,讓那個說她壞話的員工小臉一白,羞愧地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明達《員工守則》裏沒有明文規定下屬不能說上司的壞話,所以我暫時還不能開除你……”


    開除你……


    你……


    此話一出,那名員工臉上最後一抹血色褪得幹幹淨淨,幾次囁嚅著唇瓣想要解釋什麽,卻都因為理虧和心虛,沒能發出聲音。


    沈婠似笑非笑地掃了白羽一眼,視線落在她桌麵鋪排攤開的文件之上:“既然你這麽關心白經理,那就幫她一起整理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白羽連連推辭,在沈婠看不見的角度朝那名快要哭出來的員工投去一個寬慰的眼神。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收買人心?


    嗬,真是個人才。


    沈婠冷笑,唇畔浮現一抹譏誚。


    白羽急切地想要幫對方找借口,心念一動:“小關她手上還有個項目沒做完,正進入關鍵時期,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怕是沒空幫忙。”


    “哦?是這樣嗎?”沈婠挑眉,問當事人小關。


    女人抬頭,眼中一片茫然,對上白羽鼓勵的的目光,她渾渾噩噩地點頭:“是……”


    “那好辦,你手上的項目交給其他人跟,你也好安安心心來幫白經理做事。交給誰比較好呢?”沈婠隨手一指,“就你吧。”


    白羽眼皮猛跳。


    小關始料未及。


    而那個被沈婠欽點的中年女人則難以置信,但很快反應過來,笑嗬嗬選擇接受:“謝謝經理的信任,我一定會認真工作!”


    “很好。”


    沈婠攪渾一池清水後,心情不錯地離開。


    她現在是項目部的頭兒,自然有權利進行內部調動。


    不服嗎?


    自己作出來的,怪誰?


    憋著!


    而她隨手一指的中年女人,也不是真的隨便亂指。


    她在幾個人中,站位離白羽最遠,也是從一開始到沈婠出現這個期間唯一保持沉默的人——不去安慰白羽,也不吐槽沈婠。


    而小關看似無辜,實則最慘。


    她手上那個項目已經到了收尾期,不出意外下個月就能拿到五位數的提成。


    如今,被沈婠橫插一腳,盡數泡湯。


    這一手,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樣!


    那可是紅彤彤的鈔票……


    ------題外話------


    唉,這幾個小渣渣還不夠我婠塞牙縫……等著吧,魚要醞釀一個大渣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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