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婠不知道自己這通電話如此及時,可以說,卡在節骨眼兒上打給馬向前。


    彼時,宋凜已經取出合同,筆都遞到對方手裏了,就等馬向前落款簽字。


    就差最後一步,宋凜這幾個月的努力,就可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


    可——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攪亂了原本大好的局勢。


    馬向前起身,離開座位:“抱歉,接個電話。”說完也不管剩下的人什麽反應,徑直朝外走。


    宋凜幾次張口,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啞然無聲。


    幾位陪客麵麵相覷,所以今晚的任務,到底成功,還是失敗?


    馬向前走得急,迴來也快。


    “實在對不住了,突發狀況,十萬火急,我現在要馬上離開。至於合同,明天上午十點,來我下榻的酒店,咱們雙方再就相關細節進行詳談。”


    說完,拎上外套,大步離開。


    “馬總——”宋凜出言挽留,可惜,並沒有什麽卵用。


    他想起馬向前留下的那句“明天來酒店詳談”,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


    “小宋總?”


    宋凜抬眼,眸中冷意未褪,把人嚇了一跳。


    “什麽事?”


    “您看我們這又是放水,又是賠笑,也不容易……”那人搓搓手,腆著臉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宋凜掃過幾人,倏地垂下雙眸,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下,有種說不出的沉鬱。


    半晌,隻聽他冷冷開口:“把金額和賬戶發給林秘書。”


    “是是是……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先告辭。”


    幾人溜之不及。


    宋凜坐在沙發上,因低頭的緣故,看不到臉,隻能看到男人彎曲的背脊,頹廢蒼涼。


    ……


    馬向前趕到的時候,沈婠已久候多時。


    “抱歉,路上有點堵。”


    “是我冒昧打擾,請坐——”沈婠麵露笑意,抬手的姿勢尤其漂亮,自信大方。


    馬向前有些意外地看著眼前清秀可人、靈氣十足的小姑娘,麵上卻分毫未露,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男人大方落座,抬手招來服務員。


    “喲!是馬老板啊,好久不見!”


    “十天半個月了,是挺久的。老規矩,來碗海鮮粥,多放薑絲。”熟門熟路,一看就是經常來。


    服務員是個小美女,此刻笑得眉眼俱彎,朝後廚方向脆生生喊道:“一碗海鮮粥,熬稠點,不放瑤柱、牡蠣,多要薑絲!馬老板,我沒記錯吧?”


    “年輕人的腦袋瓜就是比我們這些老家夥好使!”


    會麵地點是馬向前定的,自然無比熟悉,從他跟小美女插科打諢時放鬆的狀態,便可見一斑。


    如此一來,他成了主,而沈婠則是客!


    主客有別,客隨主便。


    潛台詞:你來了我的地盤,最好老實點!


    無形之中便給予對方莫大的壓力,不失為一種上佳的心理戰術。


    馬向前自認高明,可沈婠壓根兒不吃他那套。


    年輕女人表情不變,目光平靜,自有一番沉穩氣度。


    隻見她紅唇輕勾,“馬總不打算請我也喝一碗?”


    “當然,如果你需要的話。”


    沈婠微微頷首,轉眼看小美女,“有擂茶嗎?”


    “啊?”


    “擂茶。”沈婠重複。


    小美女有點懵,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對不起啊,那什麽茶我聽都沒聽過……”


    沈婠挑眉:“看來,你們這家粵粥館不是很地道啊?”


    小美女不僅沒有生氣,還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地說道:“不瞞二位,我們家是寧城土著,根本沒去過粵省,這招牌是隨口起的,沒想到叫著叫著,還打出了名頭。前年,我哥到粵省學廚,全家人才慢慢開始對粵菜和當地風俗有所了解。平時客人問起來,勉強也能應付過去,就是這個什麽茶,我實在不清楚……抱歉了哈!”


    “擂茶。”馬向前突然開口,笑容淡了幾分,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見誰都是笑麵虎。


    沈婠竟然從那樣的表情裏看出了幾分傷感和悵然。


    卻聽馬對方自顧自說道:“擂茶,又叫三生湯,聚居潮汕一帶的客家人尤其喜歡,甚至被當做主食。”話鋒一轉,“怎麽,沈小姐也喜歡?”


    他用了一個“也”字,沈婠就知道,這招“投其所好”已經成功大半。


    “之前嚐過,口感很獨特。”


    既然沒有擂茶,沈婠也不再堅持,換成和馬向前一樣的海鮮粥。


    小美女:“二位稍等,很快就好!”


    說完,鑽進後廚,催菜去了。


    馬向前似乎並不好奇沈婠打電話語焉不詳卻煞有介事約他見麵的真正目的,反而對“擂茶”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沈小姐知道擂茶的製作過程嗎?”


    “願聞其詳。”


    “擂者端坐,雙腿夾住一個陶製的擂缽,抓一把綠茶放入缽內,手握擂棍,舂搗旋轉。一邊擂,一邊往擂缽裏添加芝麻、花生仁、綠豆、香草、食鹽、山蒼子等,然後用撈瓢篩濾擂過的茶,最後投入銅壺,加水煮沸。裝碗的時候,憑個人喜好往裏撒一把炒米,茶香悠遠,迴味無窮。”男人說話的時候,眼中閃過追憶之色。


    許是想到故人,又或者憶苦思甜,為自己的人生經曆感慨萬千。


    要知道,馬向前能走到今天,全靠赤手空拳打拚,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


    他出生在閩省農村,發跡於粵省,據說就是潮汕一帶。


    被沈婠一句“擂茶”勾起了往昔崢嶸歲月的無盡迴憶,連帶心也跟著軟了,防備漸弱。


    那時,他孤身一人外出闖蕩,寄居在潮州一處客家村寨,每天吃得最多的就是擂茶。


    曾經一見鍾情、為之心動的姑娘,時常在扯著一雙百靈般清脆的嬌嗓,每每做事便要哼上兩句,他至今仍然記得歌詞——


    “月光仔、月嬤嬤,喊你下來食擂茶。擂茶噴噴香,配老薑。老薑辣,配莙薘。莙薘鹹,配菠菱。菠菱嗆,配莧素梗。莧素梗裏通彤彤紅,楊梅樹上掛燈籠、掛燈籠。”


    客家話不算好聽,甚至可以說艱澀難懂,可被她這麽一唱,字字句句都吟到了他心坎裏。


    隻可惜,那個姑娘最終成了別人的妻子,如今已為人母。


    馬向前已經多年不曾憶及過往。


    沒曾想,沈婠一句“擂茶”拉開了他記憶的閥門,萬千感慨蜂擁而出。


    “小丫頭年紀不大,心思倒深沉得很!”半晌,馬向前從繁雜的思緒中掙脫出來,輕聲一哼。


    還知道反客為主。


    原本他占據絕對優勢,一個不察,竟叫沈婠扳迴一局麵,如今兩人旗鼓相當。


    失策!


    真是大大的失策!


    “二位的海鮮粥好了,請慢用。”


    大口海碗,分量十足,裏麵的濃粥卻軟爛鮮美,散發著海鮮獨有的鹹香。


    沈婠是個吃貨,馬向前剛才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吃飯,這會兒肚子已經餓癟了。


    因此,兩人都不再說話,開始低頭喝粥。


    明明眼神不曾交會,卻仿佛早有默契。


    食到六分飽,沈婠用勺子輕輕攪動著,狀若無意般開口:“之前在北海就聽說馬總在寧城有項目,不知談得怎麽樣了?”


    男人好笑地看她一眼,大餅臉上笑意不斷:“你不是一清二楚,又何必再問?”


    被對方當麵戳破,沈婠也不覺得尷尬。


    換成同齡的小姑娘恐怕早就臊得臉蛋兒通紅。


    馬向前愈發認定眼前這個小丫頭不一般!


    早前在北海,易弘的飯局上,他們同桌吃飯之際,說實話,馬向前並未將過多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一直以為那個年輕男人才是拿主意、做決定的人。


    如今看來,未必是這樣。


    有趣!


    “既然馬總這麽爽快,那我也不好再兜圈子。”


    馬向前坐直,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我知道您已經和mt金融那邊談妥,應該很快就會簽合同。”


    男人雙眸半眯,精光一閃而過:“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想知道,總會有辦法。”說了當沒說,這太極打得不是一般好。


    反正,馬向前被噎著了。


    沈婠笑意不改,繼續開口:“我在行業論壇和巨峰集團的官網上搜集了一些項目有關的資料,並進行詳細分析。您要求以技術和品牌入股,換取合作方百分之九十的資金支持,單這一點就足以嚇走大部分意向者。放眼寧城,恐怕也隻有沈賀秦宋四大家族有這個實力。”


    “思路清晰,口齒伶俐,不錯。”馬向前中肯地評價,“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


    “宋家主動伸出橄欖枝,卻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這點,相信您也心知肚明。”


    “哦?何以見得?”馬向前開始耍賴,打死不認。


    沈婠也不惱,“mt金融固然能夠提供可觀的資本,但除此之外,高檔蝦蟹出口的渠道、市場,以及在別國所能提供的政策便利,卻兩眼一抹黑,要啥沒啥。”


    “簡言之,宋家就是個土大款,可以給錢,但除此之外,毫無作用。剩下很多事都需要您親自去打通關節,算下來,這一部分的付出,並沒有體現在實際的利益報酬上。”


    馬向前眉心驟擰。


    他雖然對小丫頭依舊存疑,但不可否認,沈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實打實戳中他的隱憂。


    這也是為什麽馬向前拖了幾個月,還沒正式和mt金融簽合同。


    什麽心情不好,吃飯不談公事,輸了錢正鬱悶,全部都是借口罷了。


    “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話一出口,馬向前就後悔了。他怎麽糊塗到去詢問一個黃毛丫頭的意見?


    果真病得不輕,開始亂投醫了。


    沈婠等的就是這句話,刹那間,兩眼放光:“有!”


    馬向前目露驚詫。


    “辦法很簡單,四個字,優勝劣汰。既然mt金融不合格,那就直接換掉。”


    “嗬——”馬向前忍不住輕嗤,“換?換誰?說得輕巧,如果還有更好的選擇,我也不會吊死在宋家這棵樹上。”


    沈婠並不在意對方言辭間暗含的質疑與輕嘲,喝了口粥,慢悠悠道:“天水地產,如何?”


    “你是說……沈家未來接班人一手掌控的那家地產公司?”馬向前來寧城幾個月不是白混的,城中勢力分布,各大豪門世家,他都了然於胸,自然也聽過“天水地產”的名頭。


    沈婠:“沈謙背後是沈家,天水背後是明達,雖然財力相較於資本雄厚的mt金融略有遜色,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關鍵是,天水有麵向歐美地區的銷售渠道和運輸渠道,因入場時間早,沈謙此人又慣會鑽營,結交了不少西方世家大族,相信在政策審批方麵會好辦很多。”


    馬向前忍不住撇嘴,“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關鍵是天水地產根本沒有合作意向,我總不能趕鴨子上架,強迫人家跟我合作吧?”


    “怎麽不能?”她反口一詰。


    “啥?”馬向前覺得,自己理解能力可能有問題。


    沈婠從包裏摸出一張銀卡推到他麵前。


    隻見卡麵右下角極為隱秘地刻了一個大寫字母s,圖案是寧城cbd區某幢寫字樓。


    馬向前再三確定,不停眨眼以確保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若他沒看錯,這幢寫字樓是天水地產在寧城投資開發的第一個項目,對某人來說意義非凡。


    而這樣的定製銀卡,放眼整個寧城,隻有沈謙才有!


    如今卻出現在自己眼前,馬向前忽然有點看不懂了,疑惑的目光落到沈婠臉上:“你……究竟是誰?”


    等等!


    沈……


    同樣的姓,會是巧合嗎?!


    “這張是副卡,在不驚動主卡擁有者的前提下,最高限額是一千萬,我現在拿它當訂金,與你談談巨峰與天水合作的相關事宜,馬總以為如何?”


    “你能代表沈謙?”


    沈婠搖頭:“我不能,但它可以。”說話的同時,指尖輕點銀卡卡麵,“根據我國《商業法》最新規定,在一定條件下,代表個人身份的印鑒、簽章等物品,可作為合同簽訂意向的確知,完成意誌的轉達。”


    “也就是說,我用這張卡和你簽下合作意向書,而你什麽都不知道。”


    馬向前眼皮猛然一跳:“什麽都不知道?!”


    “是。所以,馬總你並不涉及欺騙或敲詐,一切責任都往我身上推,懂嗎?”


    ------題外話------


    ps:《商業法》內容為杜撰,一切為劇情服務,請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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