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宛琪沒想過蘇錦榕會答應得這麽爽快,她和蘇錦榕對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依稀能從他臉上看到零星半點鬱安夏的影子。


    聽說蘇錦榕一直對鬱安夏的媽媽心懷有愧想彌補到外甥女身上,就是不知道等他跟鬱安夏張了這個口之後,他還能不能再好好做鬱安夏的舅舅?


    蘇錦榕離開時,這個問題一直在易宛琪腦海裏盤旋,病房門被帶上,她嘴角往上輕扯了下,繼而扭頭看向窗外。


    外麵臨窗不遠處種了一株木芙蓉,寒風瑟瑟,芙蓉花早已凋零,隻剩一片破敗之像。


    從療養院出來,蘇錦榕原本打算給鬱安夏打個電話,但號碼已經翻出來,想了又想之後,還是將手機收了迴去。


    第二天上午,他親自去了一趟茂名大廈,隻是卻撲個空,珠寶公司的人告訴他鬱安夏今天去參加兩個孩子的家長會了。


    “蘇先生,咱們是在這等還是……”茂名大廈門口的黑色路虎裏,司機征求蘇錦榕的意見,話沒說完便被他打斷,“去皇爵幼兒園。”


    蘇錦榕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打開盒蓋後,將煙盒倒立著往斜下方傾了傾,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裏。啪嗒一聲用打火機點燃,青霧嫋嫋下,他深沉的眸底一片肅色。


    上午十點半左右,開完家長會後,鬱安夏和剛來皇爵幼兒園不久的談真聊了起來。


    談真給鬱安夏倒了杯茶,笑容燦爛:“說起來,還是多虧你幫忙牽線,不然我也不能順利到皇爵上班。”


    她原本是在一所中心小學教音樂,上個月偶然見看到網上有皇爵幼兒園招聘音樂教師的信息。雖然一個是小學一個是幼兒園,但規模不同,待遇天差地別。她媽媽身體已經穩定,可一直要吃藥,每個月光是這項支出就不是一筆小數目,更何況,她們家就母女兩人,一些親戚走動得也不頻繁,她還得為以後存錢,以備不時隻需。


    隻是皇爵幼兒園並不好進,單單一個音樂教師足以爭破頭,除了專業素質,人脈關係可能更重要。談真不想失去這次機會,思來想去還是和鬱安夏開了口問她能不能幫個忙。


    鬱安夏道:“你跟我還客氣什麽?我也沒做什麽,隻是說句話的事。也是巧合,園長是我的客戶,我就隨口幫你問了下,她人也爽快,答應讓你直接來麵試,如果你專業素質不行,估計也進不了,所以還是你自己的本事。而且如果沒有你的輔導,悅悅的鋼琴進步得也不能這麽快,上次的市裏慶國慶聯合演出上她的表演得到了不少人誇獎,把小姑娘高興得迴到家好幾天嘴上都掛著這事。”


    談真忍俊不禁:“悅悅有天賦。”頓了一頓,“對了,說起這事,以後那家輔導班我大概也不能去了,以前周末在輔導班兼職也是為了賺點外快,現在皇爵明令禁止在其他單位兼職,而且工資開得很高,輔導班那邊我已經遞了辭呈了。”


    “那要是你不嫌麻煩的話,以後每個星期定一下規定的時間來家裏給悅悅輔導?或者,我不忙的時候送她去你家裏也行。”


    談真一口應下:“不過這次我可不收錢了,我跟悅悅投緣,你又是我朋友,不許跟我客氣。”


    鬱安夏嘴角揚起:“那以後我多請你吃飯。”說到吃飯,她又多嘴問了句,“你交男朋友了嗎?昨天晚上我和翊臣去看電影的時候看到你了,不過當時你在和別人說話,我就沒喊你。”


    “昨天晚上你們也去看‘泰坦尼克號’重新播映了?”


    鬱安夏嗯了聲。


    談真道:“其實,那人是我媽一個老朋友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見了之後才發現以前我跟他就見過,不算朋友,但也是熟人了,是個醫生,昨天剛好吃飯相親之後他說要請我看電影然後就一起去了。至於以後會不會發展,暫時還沒想過。”


    吃飯看電影,差不多算是相親的流程套路,昨晚沒有拒絕一起看電影,也隻是出於禮貌。


    鬱安夏點點頭,想再說些什麽,外麵有老師喊談真的名字,鬱安夏低頭看了眼時間,跟著談真起身:“你有事就去忙吧,時間不早,我先帶悅悅和嘉嘉迴去了。”


    今天是周五,上午開過家長會,下午就放周末了,鬱安夏帶著兩個孩子準備迴陸家大宅吃飯。


    隻是剛從幼兒園出來,停在門口的黑色路虎車門突然打開,穿著黑色大衣的蘇錦榕從車上下來:“安夏,舅舅有事想和你談談。”


    認親宴沒開始時,易老夫人還不知道易宛琪的身份以及她和蘇錦榕的牽扯,原本將蘇家也列在了邀請名單之列,隻是蘇錦榕突然有急事迴了南省,便沒有出席。


    現在再見,鬱安夏對他,心裏除了有憤怒之外,更多的是陌生。


    一個陌生人,而且是一個曾經傷害過她父母,又將一切變成現在這種糟糕情況的罪魁禍首。


    想到還在醫院裏尚未醒來的易老夫人,鬱安夏根本沒辦法強迫自己用外甥女的口吻和他說話。


    她想了想,先讓兩個孩子上了車,將車門鎖上後,她轉過身走出幾步,就站在離車不遠的地方,隔著幾步之遙和蘇錦榕對視:“什麽事?”


    蘇錦榕的心情有些複雜。


    昨晚他思考了整整一夜,理智與情感不斷掙紮,但最後還是決定來這一趟。


    易宛琪身體原就不好,病發情況也來勢洶洶,說不定什麽時候人就沒了。他這輩子,除了生下她什麽都沒為她做過,隻想在最後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量彌補一些。


    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但還是要去做。也明知成功的希望渺茫,但還是要去試一試。不為別的,大約隻為了在心裏安慰自己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有在最後的時刻還狠心無情地拒絕女兒那麽一點卑微的要求。


    蘇錦榕上前,嘴角揚起一抹笑,眼神殷切又親和:“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舅舅請你還有悅悅嘉嘉吃飯,說起來,我和他們還沒真正接觸過呢。”


    “不用了。”鬱安夏脫口而出,雖然已經極力壓製著自己心裏躁動的不悅情緒,但臉上的表情始終無法柔和,“有什麽事情就在這說吧,一會兒我要帶他們迴太爺爺家吃飯。”


    蘇錦榕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冷淡的麵容,片刻,輕出一口氣:“好。安夏,舅舅來找你,是希望你能幫一個忙。易宛琪她,她得了艾滋,是被她丈夫傳染的,現在病情不怎麽好,我私底下問過醫生,說是情況不樂觀。我聽講,她和她丈夫之所以會結婚,是翊臣在其中牽的線。”


    鬱安夏接話:“所以呢?”


    “安夏,我這麽說,並不是怪你什麽。我相信你和翊臣事先肯定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得了病,但她現在又確實很可憐,一個人孤零零的,還被她丈夫翻臉無情打了一頓趕出家門……”


    “有什麽話你直接說吧,不用繞這麽多彎子。”


    她和陸翊臣確實都不知道薑坤有那種病,說是牽線也有點勉強,隻是當時薑總開口讓陸翊臣幫忙時他遞了一張宴會請帖給薑家製造機會罷了。


    不過話說迴來,易宛琪就算再可憐,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她一點都不同情。


    “其實我一直沒和你說,她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親表妹。我和她母親曾經意外情況下發生過一次關係,這些年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外麵還有個女兒,不然肯定會把她接到身邊好好教養,也就不會出那麽多事。她現在這種情況,不瞞你說,舅舅心裏特別愧疚,她才二十多歲的人,就受了那麽多磨難。”


    蘇錦榕看著鬱安夏的眼睛,詫異於並未看到任何震驚,按下心中情緒,繼續道:“昨天我去薑家接她時,看到薑坤在門口打她,心痛得無以複加。從昨天到剛剛見你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一早就認迴她,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糟糕?可是沒有如果,以前的事情我改變不了,現在隻想盡力彌補她一次。”


    說了這麽多,總算到正題了。


    鬱安夏的迴應不冷不熱:“你想怎麽彌補?”


    蘇錦榕在心裏長舒一口氣,反複斟酌之後才開口:“她說她喜歡翊臣十幾年的時間了,現在你們家庭和睦,她也沒想過要拆散你們。”


    不是沒想過,是拆散不了。


    鬱安夏繼續聽他說。


    “她時日無多,隻想在臨走前給自己留個美好的迴憶,希望你能答應讓翊臣陪她單獨吃頓飯。”


    鬱安夏原本心裏已經拿蘇錦榕當陌生人了,但聽了這話還是止不住地憤怒。


    不是為她自己,是為她母親。


    鬱叔平和她說過很多蘇錦繡姐弟小時候的事,其實即便她不說,鬱安夏也能猜到一些,按照已經過世的鬱老夫人那種刻薄的性子,姐弟倆寄人籬下的日子必定不會太好過。鬱叔平說蘇錦繡因著自己比蘇錦榕早出生十幾分鍾,因著她是姐姐,所以從小都很維護蘇錦榕,是身體力行的維護。有了好東西會先給他,挨打挨罵會擋在他身前。可就這樣一個掏心掏肺的親姐姐,卻換來如此狼心狗肺的弟弟。


    當年為了佟玉秀設計自己親姐姐,現在又為了佟玉秀的女兒來讓她這個親外甥女將自己的丈夫拱手讓出給別的女人留下美好迴憶。


    鬱安夏不知道母親當年有沒有知曉蘇錦榕的真麵目,她其實寧願她不知道。蘇錦繡的生命定格在二十四歲,太短暫,她不願她臨走前還被這樣的醜惡打擊。


    鬱安夏開口:“我不會答應。”


    蘇錦榕拉住她轉身欲走的胳膊:“隻是吃頓飯而已,沒有別的事。她隻有這一點小要求,你是她表姐,就不能滿足一下嗎?”


    鬱安夏的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壓住,側頭看向蘇錦榕:“你當初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女人連自己的親姐姐都能背叛,明知她和我父親相愛,還利用她對你的感情拆散他們兩人。我又為什麽要為易宛琪這個所謂表妹做些什麽?讓我告訴你,她今天下場這麽慘,我一點都不同情。沒有落井下石,不是因為我善良,是我不想讓自己幸福的生活和有限的生命糾結於這種無意義的人和事。但我無動於衷,不代表我心裏就對她沒有怨懟。你今天既然能對我開這個口,那我想以後我們見了麵也沒必要再維持表麵上的舅甥關係。你當年做過什麽事,你心裏有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陸太太,好久不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久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久久並收藏陸太太,好久不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