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見麵鬱安夏如期而至。


    排列在咖啡館過道兩側的和風式包間,鬱美芝已經在裏麵等待許久。鬱安夏進來後隨手拉了下黃楊木拉門,但並未完全關起來。


    “等了很久了?”鬱安夏在她對麵坐下。


    鬱美芝的視線落在她略施粉黛的俏臉上,被有“時尚色”之稱的酒紅色高領毛衣一襯托,原就白皙嬌嫩的臉蛋看起來更顯明豔照人。


    她掩下心裏不快,若無其事地喊來侍應生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份歐培拉,又將菜單遞給鬱安夏:“這家的甜點就屬歐培拉和檸檬香草名氣最大,你要不要試試?”


    “我不愛吃甜點。”


    鬱安夏接過菜單掃了眼,最後隻點了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


    純正的黑咖啡品在嘴裏雖苦,但過後的香醇卻其味無窮,同生活一樣,真正懂它的人才能喝出來。


    鬱美芝放在桌上的手手指痙攣似的曲了曲,雙目瞬也不瞬地黏在鬱安夏臉上。


    饒是她不承認,分別這六年,曾經的堂姐妹已經相去甚遠。鬱安夏言行舉止間都透著股優雅,而她,身上的靈氣早已被在國外經曆的那些肮髒事磨光了,外表再怎麽偽裝,內裏也早就腐敗不堪。


    可有時候人就是這樣,越跌落塵埃就越不甘,越想拿迴屬於自己的東西。


    鬱美芝接過侍應生端來的咖啡和甜點,順便看向她受傷的手腕,努了努嘴:“怎麽弄的?”


    “不小心出了點意外。”


    “是嗎?”鬱美芝翹著唇,微垂眸拿咖啡勺攪拌著杯裏的棕灰色液體,“該不會是你得罪的人太多有人故意尋仇吧?”


    鬱安夏捏著咖啡勺的手一頓,抬眼看向她,似是透著了然的目光步步緊逼:“我得罪的這個人是你嗎?”


    鬱美芝含笑的嘴角漸漸僵硬,旋即笑容淡去,撇開視線不看她:“想象力真豐富。”


    鬱安夏沒再往下接話,隻端起咖啡杯慢條斯理地品了起來。鬱美芝在電話裏說要談項鏈的事,但鬱安夏不急著打開這個話題,反而是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開口有些沉不住氣了。


    “鬱安夏,迴頭草好吃嗎?”


    鬱安夏臉色沒變,放下咖啡杯淡淡看著她:“你不用這麽陰陽怪氣,想說什麽直接說就行了。”抬手看了眼腕表,“咱們在這坐了有二十分鍾了,你和我說了這麽多有的沒的,早就等不及了吧?”


    鬱美芝扯著唇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好多年前就暗戀陸翊臣了吧?悄悄收集和人家有關的信息,把報紙上和他相關的報道剪下來收藏。還寫了許多日記,那些話,我看到都替你臉紅。二叔一直說你多上進多聽話,他肯定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就思春想男人了。”


    “所以,這和你有關係?”


    鬱美芝微抿唇,的確沒關係。


    當年她偶然間進鬱安夏房間裏找東西不小心翻到她的日記,通篇看下來才知道她居然一直暗戀陸家的太子爺,不過那會兒她並沒有當迴事,鬱家雖然也算是豪門,但和陸家差太遠,她從不認為鬱安夏的異想天開能成真。


    可後來奶奶居然告訴她陸翊臣喜歡她想娶她。當時她一心就想著跟外國男友甜甜蜜蜜,眼裏哪容得下別人?哪怕那人玉質天成。她擔心家裏逼婚,所以在外國男友的慫恿下策劃了詐死私奔。但她又太了解父親和祖母重利的性格,沒了她,難保不會為了鬱家利益想方設法讓和她長相有幾分相似的鬱安夏頂替,更何況鬱安夏還暗戀陸翊臣,她就更不會讓她如願。


    鬱美芝就是這樣的性格,她覺得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但那人喜歡她,她就看不得鬱安夏有朝一日代替她在他心裏的位子幸福美滿。


    她以前愛玩,經常出入娛樂場所,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朱天磊朱總。果不其然,那老色鬼看到鬱安夏照片後驚為天人,兩人一拍即合,她騙鬱安夏去會所給她下了藥把她送給朱總,想杜絕自己離開後她和陸翊臣的一切可能,但事與願違,她也不知道那晚本該和鬱安夏在一起的朱總怎麽就成了陸翊臣。那之後沒幾天朱總公司出事,她嚇得不輕,隻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巧合,可事實始終騙不了人,陸翊臣為了鬱安夏把朱總公司連帶著他自己都給端了。


    思緒漸漸迴籠,鬱美芝看著鬱安夏依舊淡然的臉,胸口一腔嫉妒與痛恨交織,她猙獰著臉色開口:“難道奶奶沒告訴你?翊臣當年本來要娶的人是我。他對你好,一是為了孩子,第二是因為他以為我不在了,拿你當替代品!”


    鬱安夏麵色冷然地看著她,忽然,“撲哧”輕笑一聲,勾起的嘴角盡是諷然。


    “你笑什麽?難道你覺得我在騙你?”


    鬱安夏將手裏咖啡勺放在小碟上,不緊不慢地迴她:“我記得你比我要大吧?算起來,也是要奔三的人了,怎麽想事情還這麽自以為是?陸翊臣那種人,你以為他如果不喜歡我,會委屈自己假裝對我好?”


    鬱美芝一時語塞,硬著頭皮頂迴去:“男人不都是那樣,上了床之後食髓知味移情別戀有什麽好奇怪的?就算後來他喜歡上了你,可你也無法否認他心裏依舊有我的一席之地,否則又怎麽會特意為我定製了項鏈時刻在心裏緬懷?”


    說話間,將戴在頸間的項鏈從毛衣裏扯了出來,被她捏在指間的項墜上細鑽拚成的“c&z”折射著耀眼的光芒。鬱安夏對珠寶有著天生的敏銳力,不同於上次薛黎戴的那條出自他人之手的仿製品,她一眼就認出鬱美芝脖子上這條確實是當年她在陸翊臣抽屜裏看到的那條,貨真價實。


    垂在身側的手五指攏了起來。


    鬱美芝並未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逝的灰敗,揚著眉將項鏈放迴心口:“鬱安夏,我就弄不懂了。五年前你介意我的事情堅持要離婚,怎麽現在就能完全拋到腦後了?難道過了五年,你把你所謂的自尊和驕傲都丟到腦後了?”


    鬱安夏沒作聲。


    鬱美芝又問:“還是說,離開幾年,你發現自己太愛他離不開他,又或者是陸翊臣妻子這個名銜太誘人你抗拒不了,所以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了?”


    鬱美芝知道鬱安夏心裏肯定不像表麵那樣淡定。上次去港城,後來她旁敲側擊地問過隨行人員,鬱安夏並不是和陸翊臣一起來的。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鬱安夏知道她也去了,這才匆忙趕過來。說到底,還是忌憚她的存在。


    “鬱美芝。”鬱安夏等她說完才緩緩開口,“以前人家都說我們倆不似親姐妹反而比親姐妹長得要像。現在我覺得那些人都是在胡說八道,我們哪像了?不僅臉不像,而且六年過後,你更刻薄,而我比以前更自信。”


    “你——”


    鬱安夏打斷她的怒火,繼續道:“人都是會變的,我成長了,不會再在同樣的事情上跌倒第二次。而你沒有,嫉妒讓你連僅有的一點理智都沒了對嗎?”


    鬱安夏剛剛之所以久久沒迴應,是因為一直在想,如果現在這個她迴到當年薛黎慫恿她打開抽屜看到項鏈和照片的時候,事情的發展肯定會南轅北撤。她不會再憑著一腔怒火衝動行事,而會像剛剛聽到鬱美芝說的話一樣,即便心裏有疑問也會先用心感受平日裏她和陸翊臣的點點滴滴,等心緒平複下來再去慢慢分析對錯。


    性格的升華,或許是她在外麵磨練這五年最大的收獲。


    鬱美芝其實並不是多聰明的人,若是聰明,當年也不會被人騙出國後來淒慘度日。她有點小心機,心夠毒,卻沉穩不足。


    “你就自己騙自己吧!項鏈是他送我的,這你總沒得辯了吧?”


    鼻尖竄入很淡又很熟悉的男士香水味,鬱安夏不動聲色地側目朝門口看去,一雙黑色手工皮鞋出現在視野裏。她收迴視線,衝鬱美芝莞爾:“你說這條項鏈是他特意為你定做的而且又親手送給了你?”


    “那當然。”大紅色指甲再次捏起項墜上的字母給鬱安夏看,“c&z,臣和芝,我和他名字最後一個字的首字母,在國外請的已經多年不出山的大師親手所製。而且,我在電話裏不跟你說了嗎?你們有兩個孩子,他對你也是有一些感情的,不想你傷心才沒和你說。”


    話音落,卻發現鬱安夏正扭頭看向門外。


    鬱美芝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突然出現的高大男人駭得她臉色一白。


    陸翊臣的五官精致到無可挑剔,即便冷著臉眉眼間如隔著一層遠山亦讓人控製不住心向往之。但鬱美芝此刻更多的是撒謊被當場抓包的驚懼與心慌。他眼底那層冷峭,讓她不敢直視。


    “你來了?”鬱安夏彎著唇起身朝他走過去,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樊通,嘴角笑意裏多了一絲讚賞。能跟在他身邊的人,果然都不是愚蠢之輩。


    陸翊臣沒戳破她的小心思,拉過她受傷的手仔細看了看,肅著臉,嗓音低緩有力:“手還沒好怎麽就到處亂跑?萬一又弄傷了怎麽辦?”


    鬱安夏朝鬱美芝的方向努了下嘴:“堂姐約我出來喝咖啡怎麽會把手弄傷?”


    她的聲音很軟,言語間帶著平時極少有的撒嬌。


    鬱美芝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驚慌之後,她下定決心,大不了今天就把事情捅破。她不相信,六年前還不計代價要娶她的男人現在會對她一點感情都沒了,就算愛上了鬱安夏,也不可能完全對她絕情!


    她一站到兩人跟前,最先暴露在陸翊臣眼底的就是頸間那條泛著銀光的項鏈。


    花了兩三年讓人做的,怎麽會不印象深刻?隻是當年氣鬱安夏不知好歹非要離婚,她出國後,他一氣之下已經讓秘書扔掉了,現在會出現在鬱美芝手上確實讓他驚訝。


    剛剛在門外他站了有兩三分鍾,鬱美芝那番顛倒黑白的話讓他怒到極致卻想發笑。


    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即便驕縱如小妹陸嬌依,追著易明爵時都沒有這樣的厚臉皮。


    長臂一伸,攬著鬱安夏的細腰將人帶到懷裏,側過頭脖頸微微下傾,深邃的墨眸和她相對:“你信她說的?”


    即便隔著一層厚厚的冬衣,他掌心的溫度依舊灼熱了她的腰際。鬱安夏承認自己今天確實耍了點小心思,不過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實在煩了鬱美芝這副好像她欠了她的嘴臉。再者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她也想知道當年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傳言,說陸翊臣喜歡的人是鬱美芝。


    鬱安夏嫣然一笑:“我要是不相信還能帶著孩子和你一起生活?”


    這話明顯取悅了陸翊臣,看他臉上露出笑意,鬱美芝終於忍不住拍著胸口質問出聲:“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喜歡我了?才六年,你心裏就隻有鬱安夏一個人,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喜歡你?”不同於以往的喜惡不行於色,從略帶上揚的尾音裏,鬱安夏聽出了他對鬱美芝的不屑。


    “難道不是嗎?你不是和我爸爸說了,你想娶我的!”抬手一指被他攬在懷裏的鬱安夏,眼眶泛紅,“是因為她!是她不要臉未婚先孕勾引你有了孩子,而我又在國外出了意外,你才娶她的。你是因為她長得像我,所以才對她好,才慢慢移情愛上她的不是嗎?”


    陸翊臣沒搭腔,但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


    當年他在一次酒會上偶然間聽人提及鬱家,提的那人說鬱氏公司遇到了麻煩,聽的那人卻以玩笑口吻迴了句,說他們家不是有兩個挺漂亮的女兒嗎?到時候隻要舍得隨便送一個出來,麻煩不就迎刃而解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鬱安夏隻是鬱家的養女,如果真的要被送出去,那首當其衝肯定是她。於是他讓人聯係上了鬱氏拋出橄欖枝,也在鬱伯康和鬱叔平兄弟麵前有意無意地多次提鬱安夏,問及她是否戀愛等等情況,目的就是想讓鬱家人知道他對鬱安夏有意,這場合作是他為了鬱安夏而為之。不過那時的他雖然對鬱安夏有好感,但剛接手恆天不長,沒有戀愛或者結婚的打算,所以並未明說隻是暗示。沒想到鬱家人竟以為他看上了鬱安夏的相貌,企圖用和她有幾分相似的親女兒攀上陸家。


    陸翊臣看向鬱美芝,語氣並無起伏:“六年前,我並不認識你,而我想娶的人,一直都是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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