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微的情況到下午急轉直下。


    骨折造成胸廓塌陷,唿吸循環造成斷裂處不斷摩擦壓迫肺部,引發肺部感染,唿吸困難。


    傳統的棉墊壓製定性不再起作用,列夫給她打了兩針止痛針,效果不太好。


    左微開始出汗,再度高燒暈厥。


    必須手術。


    可是這個地方的硬體說治療熱帶病、風寒或者別的什麽遊刃有餘,可麵對外科手術,卻捉襟見肘。


    怎麽辦?


    喬越目光掃過人群。


    「尼娜,你帶著夏夏去清理手術用具,能找到多少是多少,這樣才能判斷能不能進行手術。」


    「奧古,」喬越吩咐其中一個男醫護:「你讓牛背帶你去各個點轉一轉,我不信這麽大片人口聚集區會一點信號也沒有。」


    列夫迴過神:「對對。」


    「我們都不是骨科出生,」喬越摘下腕錶:「但應該都去骨科實習、輪崗過。」


    喬越在修熱帶病學之前,主修心外科。列夫和是普外,墨瑞克是麻醉師,陣容綽綽有餘。


    主要就是看條件。


    仿佛無頭蒼蠅找到了組織,在有序的安排下人熊吐了口氣:「的確。」


    有條件,肋骨骨折內固定術其實很簡單。但是在這個地方,沒有無菌的環境,沒有ct的幫扶,沒有記憶合金,任何一個環境出漏子後果很嚴重。


    蘇夏立即帶人去儲藏室。


    原本雜亂的空間在她每天的精心維護下井井有序,藥品分門別類,器具從小到大,哪怕再小的東西都做了標識處理。


    尼娜驚訝之餘很感動,整個過程節約了不少時間。


    「過來搭把手。」


    「找到多少?」


    蘇夏聳肩:「你們看看呢?」


    列夫和喬越挨著清理,高頻電刀、吸引起用具、導管、刀片,外帶一個引流器。


    固定肋骨的東西卻死活找不到合適的。


    「沒有記憶合金。」如何固定斷了的肋骨?


    「鋼片和鋼絲。」喬越手裏拎著一包手術用具,果斷拆了兩個單邊鉗,抽出下麵的鋼絲,再將邊夾舒展彎折。


    列夫愣了愣:「用這個?」


    「相比之下,這個是最好的選擇。」


    「你瘋了?」


    「做好消毒,這類工具是我們能找到東西中危害最小、防鏽最好的類型。我們現在的目的是先行固定,下一步等左微被轉移出去,重新修正。」


    人熊看著喬越。


    對方卻果斷地拉下簾子,形成一個狹小的手術間。


    列夫心底一熱。


    在好的醫院裏呆慣了,習慣伸手就有最恰當的器材。當條件一跟不上,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判斷。枉費他自詡優秀,從今天看,這個從東方來的醫生比他更冷靜,更有判斷力,更果決,更適合……做一個領導者。


    「好。」


    蘇夏是第一次見喬越準備做一場外科手術。


    可惜無緣見他穿手術衣的樣子,這裏需要盡可能創造無菌環境,簡而言之,她得出去。


    奧古和牛背還沒迴,隻希望他們能順利找到信號。


    太陽曬得地麵發涼,眼睛盯久了一片酸澀,接近三個小時的時間,太陽升到最高點。


    正午酷暑,太陽曬得人發慌。


    白天是孩子活動的時候,幾個小孩在院子裏亂跑,嘻嘻哈哈。


    蘇夏看著他們充滿朝氣的臉,不禁跟著笑,同時也低聲召他們過來,食指伸出放在唇上:「噓。」


    孩子們以為她在跟他們玩,笑嘻嘻地模仿,一片噓聲。


    「裏麵有個姐姐生病了,大家玩的時候就要像我說話這樣,小聲一點好不好?」


    可惜對方聽不懂。


    不過她的示意和動作讓小希望很快明白,轉頭嘀嘀咕咕跟大家說了一通,繼續乖巧安靜地站著。


    蘇夏見她最近氣色不錯,走過坐在她身邊沖她笑。


    小希望和她磕磕絆絆地交流。


    蘇夏的語言功底不及喬越,當地語最多隻會「你好」「再見」「謝謝」以及「醫療點怎麽走」。


    兩人連比帶劃,連蒙帶猜,她說天氣她說玩具,反正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能說一起,蘇夏緊張的心放鬆了些。


    談話間小孩跑進宿舍又跑出來。


    等累了的她敏銳地發現變化:「嘿!站住!」


    孩子們哄著後退,她順勢逮住一隻皮猴子。


    小身板不斷掙紮,劈裏啪啦,一堆東西掉在地上。


    口紅、腮紅、眼線筆……


    再看他的臉,黝黑的皮膚上是花花綠綠的顏色,眉心一團紅,眼皮上也是紅色的,臉上畫滿了些稀奇古怪的圖案。


    她和左微的化妝包完了。


    蘇夏頓了頓,飛快跑迴宿舍裏,整個人一臉懵逼。


    床鋪上全是一層黏答答的白色乳液。帶來的防曬霜倒在床上地上和桌子上,被當水槍飈的到處都是。


    宛如暴風過境,卷得一地狼藉。


    「我的天……」她整個人都快不好了,每個瓶子挨著看,基本隻剩下淺淺的一層。


    再看自己沒關的箱子,裏邊的東西被拉出來,還真一瓶不剩!


    「我的防曬霜啊……」


    來這裏每天必須抹抹,中午還得補一次才能保持沒曬黑啊!


    左微那一身皮膚早都被曬出斑了,可她本來就帶著幾顆雀斑,白種人最多是曬得發紅,紅了又白。


    可她不一樣,她是真的能黑。


    這下好,防曬霜沒了。


    她完蛋了。


    蘇夏抱著一床才換又被糟蹋了的薄被,氣唿唿地去找那群熊孩子。可剛走到門口就見尼娜抱著一大盆血水出來。


    看得人心驚肉跳。


    蘇夏忙過去:「手術結束了?」


    尼娜滿頭都是汗水,露齒微笑:「恩,很順利。」


    她鬆了口氣。


    左微還沒醒,醫生們挨著出來。


    外麵溫度很高,可裏邊更悶熱。當汗水被風吹幹帶走的瞬間,一個個差點嗷嗷叫囂「爽得摳」。


    反正要洗東西,蘇夏讓他們把手術衣放在一塊,待會好一起洗。


    喬越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一身綠色的手術衣尚未來得及脫,隻摘了口罩和帽子,一甩都能甩出汗水。


    蘇夏很心疼,湊過去:「辛苦了。」


    喬越笑了下,脫了衣服後扔在一邊,順手抱起蘇夏那盆被子:「不辛苦……這是怎麽迴事?」


    自從墨瑞克和蘇夏分享過一次零食後,醫療點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


    沒糖也沒關係,這裏麵的東西對他們而言都很新鮮。比如今天,她們的化妝品,她的防曬霜,還有左微擦臉的那套法國本土歐萊雅。


    不知道她醒來之後看見瓶子空了,會是什麽感受。


    算了,何必跟孩子們計較。


    蘇夏改口:「髒了,我準備去洗。手術順利嗎?左微怎麽樣?」


    見她的眼神往裏邊兒鑽,喬越安慰地帶往前走:「沒事。」


    被帶著走了幾步的蘇夏皺眉,停下腳步。


    「恩?」


    「你一身的汗。」她背後都濕了。


    確實,衣服厚實,悶壞了。


    喬越拎起衣擺,抬眼問她:「陪我去換?」


    蘇夏咬牙,抱過他手裏的東西跟逃似的跑走:「想得美。」


    最近幾天她都躲著他。


    太可怕了,拆了封的男人就像無底洞,永遠也不知道能量存了多少。


    至少蘇夏是慫包,不是她矯情,這事兒其實感覺還不錯,但是自己拆封沒多久,那地方一連幾天感覺都有些火燒火燎的。


    怕再來一次就破皮了。


    豈不是走路都疼。


    喬越還真沒想到那裏去,這會看著空了的手心,忍不住低笑。


    伴隨著列夫的一個大耳刮子,左微在半小時後被喚醒。


    她虛弱地躺在那裏,身體被綁成木乃伊,嘴巴張合,有些尖的聲音溢出。


    「merde。」


    列夫:「恩?」


    「我.草.你.媽。」


    ……


    挺有精神。


    到晚上奧古和牛背才迴來,兩人亢奮得直嚷嚷。


    「終於找到信號了!」


    「怎麽說的?」


    「那邊調度一個直升機,估計得3-5天的時間,到時候直接將左微轉到喀土穆去治療。」


    這無疑是個很好的消息。


    蘇夏很高興,鬆了口氣的同時忽然覺得有些發空。


    左微去喀土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迴這裏。相處一個月雖然她損自己比誰都帶勁,可更多的時候都是沖在前麵的。


    但……


    她下意識去看列夫。


    男人有那麽一瞬間失神,繼而笑著開口:「三到五天不算長,幫她把東西收拾好,這地方估計也是呆夠了。」


    那笑容讓人有些心酸。


    一個法國人,一個俄羅斯人。


    一個喜歡獵奇的記者,一個輾轉亞非貧困地區的醫生。


    或許這次分開之後再無交集,列夫明白這個道理,卻覺得這樣做最好。


    對左微最好。


    當事人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要走,在床上躺著沉默了下,最後隻吐出一個字。


    「滾。」


    一場風波到這裏不知道算不算結束。


    不知是蘇夏的心理原因還是怎麽,總覺得從「詛咒」之後,來醫療點的人變得很少。


    她安慰自己,或許大多數已經搬了?


    病人少了,對應就是醫生空閑下來。她有更多的時間和喬越在一起,可總感覺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


    比如喬越時不時盯著自己看,可眼神卻有些不對勁。


    比如有時候說著說著,他會問她想不想家。


    蘇夏沒來得及琢磨,親戚提前臨至,整個人變得低落而煩躁。


    這次姨媽來勢洶洶,她疼得有些下不了床。在沒有紅糖水的地方,唯一解疼的方式就是喬越的手。


    兩人終於搬迴之前的宿舍,熱是熱了點,但好歹有些私人空間。晚上睡覺的時候,喬越會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溫暖的熱源讓一陣陣的疼痛有所緩解。


    可這一波折磨還沒過。


    當最後一抹防曬霜用盡,皮膚在暴曬下最終被傷到了。


    在發紅之後,從額頭和脖子那裏開始脫皮,整張臉又紅腫又難受。她不敢見任何人,甚至連帶著喬越都不敢讓他看。


    每天都是火辣辣的疼,尤其在流汗的時候,而這邊一貫是悶熱高溫和暴雨,汗水沒停過。


    多種外因夾雜一起,混合著經期情緒低落,整個人成了一點就著的火炮,又虛弱又煩躁。


    終於有一天,當蘇夏一抹臉頰抹掉一些皮膚細屑後,鏡子中的臉慘不忍睹。


    她忽然扔了鏡子就蹲在地上哭。


    疼。


    醜。


    還有……


    挺苦的,真的挺苦的。


    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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