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簡白第二次來阮氏的辦公大樓。第一次是他和阮晉文一起從沃頓畢業半年的時候。


    那一次,他要去俄羅斯跟進一個投資項目,路經北京時特地去找了次晉文。那一年的阮晉文還是阮氏家族裏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整天跟著阮元到處混,嘻嘻哈哈的沒什麽遠大理想。


    簡白去的時候他在公司裏掛了個部門經理的名,去不去公司都無所謂的那種,每天坐著就等領薪水的樣子簡直閑得慌。


    如今變化太大,阮晉文竟然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裏靠著自己的本事以及老媽和舅舅的扶植從一個經理爬到了副總裁的位子,並且即將頂替阮元執掌整個阮氏,簡直讓人刮目相看。


    其實阮氏和他們簡家很相像,人多派係雜。阮晉文說到底隻是隨了母姓,在很多族人眼裏是屬於不入主流的那派人物。所以,他心裏早就清楚自己的上位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和所有朝代更迭的道理一樣,人事洗牌再所難免。


    不過這場內部爭鬥來得還是太急,沒有任何準備,隻幾天功夫整個阮氏就從裏到外翻了個兜天。


    簡白見到阮晉文時他已經搬到了原先阮元的那間辦公室,門口大大的三個字“總裁室”引起了簡白的注意,他看了眼明顯憔悴不少的阮晉文後問他:“你舅舅呢?”


    阮晉文在阮氏鬥了幾天,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胡子拉渣毫無形象。聽完簡白的問話帶著些無奈迴他:“撒手不管了。”


    “不像他啊?一門心思生孩子去了?”簡白聽阮晉文說過阮元和李可兒準備要個孩子,他也隻是隨口一問,想不到得到的卻是阮晉文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舅舅真的不管事了?”簡白又問了次,這次沒再用玩笑的語氣。


    阮晉文點點頭,說:“這事現在外頭還不知道,ben,李可兒病了,會死人的那種病,我舅舅根本沒心思工作,這幾天就要帶著她去國外,我現在頂著他的位不知道要頂多久。”


    簡白有些接不了話,直愣愣地看著他等他繼續。


    “我舅舅想讓我舅媽懷孕,兩個人都去做了次體檢,報告出來,我舅媽那地兒長了個小豆子。”阮晉文邊說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部,他繼續:“先前也沒怎麽重視,直到半個月前我舅媽連著發燒,都是低燒,忽好忽壞的,我舅舅就陪她又去了次醫院,這下查得比較仔細。”


    “上星期報告出來了,我舅舅去拿的報告,醫生說是腫瘤,長得很快,才幾天已經從綠豆變成黃豆大小了,得趕緊手術,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簡白迴去的時候整個人木楞楞的,初冬的夕陽照在路上軟趴趴地泛著光,他走得慢,亦步亦趨和他的心情一樣。


    潘家園那地兒一到下午四點,各店鋪就開始急著打烊了。人群有序地往外頭散,沒多久街上的人流就少了下來。


    簡白熟練地在那些胡同裏拐過幾個彎,然後到了五爺家。


    低著頭進門,一道熟悉的人影杵在廊簷那,他抬頭一看,是餘光。再一看,他腳邊立了個行李箱,是自己的。


    餘光見他迴來了,走了幾步上去,在他跟前立定,柔聲細語地問:“上哪了?怎麽才迴來?”


    簡白微抬頭看他,沒出聲。


    他心裏的那種沉重感還未減輕,不知為何此時一見到餘光一種莫名的哀傷在身體裏繞著升起,整個人竟然說不出的難受。


    餘光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感受,以為他是因為讓自己等了大半天不好意思了,他沒想責難他,隻要他人還在,還迴來,還願意見自己,他心裏就是歡喜的。


    見簡白不聲不響,他沒再忍住,上去當著五爺和五奶奶的麵一手牽起簡白的手,另一手拉著下午自己給他整理好的行李箱直把人往外頭帶。


    五爺和五奶奶追著出來。他們攔不住餘光,但也要看看簡白的意思,他要不願跟著去,他們好歹也能幫著。可簡白始終沒什麽表情,也沒怎麽表態,人惶惶然任餘光牽著。


    五爺心裏摸不著邊,看簡白的樣子乖順的不得了,不像是被餘光脅迫的。他幹脆攔了兩人,問:“小白,你跟他走?”


    簡白聞言抬頭,停了幾秒才木然點頭,說了那天的第一句話:“沒事,五爺你迴吧,我住他那去。”


    許是怕他反悔,他才說完餘光一揪他的手又把人往自己身邊拉了拉。他對著劉武正兒八經打了個招唿:“走了,你們迴吧。”


    說完,又收了收自己的手臂,和個大人帶著孩子似的轉身把人帶著走遠了去。


    胡同的道口離著很遠,他們走了很久背影還印在五爺的眼裏。五奶奶走上來攬緊了自己老公的手臂問:“他們沒事吧?我怎麽瞧著簡白心事重重的?”


    五爺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麽迴話,簡白這次迴來變了不少,不過這路都是人自個兒挑著走的、旁人怎麽摻合得進呢?


    餘光把人帶迴了朝陽那套公寓。


    進了門,餘光給簡白拿了雙拖鞋人就提著他的行李去臥室了。等他出來,簡白仍站在那沒動,鞋沒換外套也沒脫。


    餘光走了過去,臉上掛了討好的笑,說:“怎麽了?不換鞋?還和我生氣?”


    邊說著邊去脫簡白的外套,“我都給你賠罪了,你別板著個臉好不好?看得老子我心裏毛毛的。我們以後好好過,你就在這乖乖住著啊!”


    見簡白仍不說話,氣兒勁一下子上了嘴,“我他媽的都被你爆了菊,傷口還沒完全愈合呢,你可不能上了我就撒手不管了,我賴著你了啊!”


    他又開始耍起了無賴,簡白這下有了反應轉過頭看他,然後問他:“你不問我今天去哪了?”


    餘光當然想問,怕他嫌他煩,他暫時不敢。


    餘光隻是給了個賊笑,那笑和簡白的嚴肅成了對比,怪怪的。


    “我去阮氏了,阮晉文找得我。”簡白沒再藏話,決定把話一股腦都說給他聽。


    “那小子找你什麽事?你們一直聯係著?”餘光拿著他的外套往裏走,給他掛到了衣帽間後又折了迴來,見簡白已經換了鞋進了玄關了,他又跑去給他倒水。


    簡白跟著他往廚房走,邊走邊說:“他做了阮氏的當家人,頂了阮元的位。”


    餘光倒水的動作一滯,那細節直接落入簡白的眼裏。簡白補了句:“他成為阮氏的總裁了。阮元那個位子不坐了。”


    “你消息還挺靈通,他親口和你說的?”餘光轉身把水遞給了簡白,然後人往客廳沙發那走,等他坐下他順勢掏了包煙出來。


    簡白跟著他在他身旁坐下,等他點燃了煙,他也從煙盒裏抽了一根出來,動作嫻熟地往嘴上一叼然後揪了餘光過來,在他的煙上直接借了火。


    一圈吞雲吐霧後,簡白才開口:“阮晉文讓我去阮氏幫他,幫他打天下。”


    餘光轉頭看他,許久才吐了句話出來:“你答應了?”


    餘光知道簡白和阮晉文的關係,知道他兩就是自己和阮元在鬧掰前那種深厚的兄弟情份。他吃不準簡白的意思,對他的迴答有些緊張,想不到簡白直接搖了搖頭,說:“我沒答應,我做不來。”


    餘光心裏閃過絲甜,想到自己在獄中時當時讓他幫自己的情景,突然有了種沾沾自喜,“幸好你沒答應,答應了我也要叫你跟他反悔。我接下去就要治他們阮氏了。”


    餘光說話的時候眼皮耷拉著,很不可一世,也很勢在必得,這是簡白知道的真實的餘光,備戰狀態的餘光。


    “怎麽想到治他們了,對手不是正陽嗎?”簡白一直關心著國內的經濟動向,對永美的對手他也非常清楚。


    餘光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摁滅了煙頭,他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深遂的似乎見不到底,眉頭又揪得厲害,仿佛如何都撫不平一樣。這樣凝重的表情下他又點了根煙,然後這次沒怎麽吸。


    煙灰越燃越長,架不住重力直接灑在他的西裝褲上,他迴過神用手指撣了撣灰,然後終於再一次開了口。


    這次嗓音有些沙啞,好像被某種情感哽著喉嚨似的,他說:“我以為我全放下了,可惜沒有,我畢竟不是聖人,我知道我當年出事阮元那小子知道,我也不怨他不早些告訴我,畢竟那時大家已經分道揚鑣了,隻是……”


    他思考了一下繼續,“隻是有些事我越不過自己的那道坎,我不報複我心裏平不了那口氣。”


    餘光終究沒把孩子的事說出來,也是怕簡白多想,有些事他就一帶而過了。


    簡白喝了口麵前的水,也似在思考,片刻之後才說:“你要報複的是阮元和李可兒吧?不過,你似乎沒什麽機會了,他們要出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迴來。”


    “什麽?”餘光一驚,轉頭問他。“你說什麽?”


    簡白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吃驚,壓著嗓子一字一句告訴他:“我也以為阮元是想要孩子,撒手不管阮氏的事,可原來不是。他們這幾天就出國,你沒機會了吧。”


    餘光隻聽進孩子兩字,他有些事一直想當麵問李可兒,他們走了,他怎麽辦?他的那道坎更過不去!


    情急之下,他起身去拿了外套。


    簡白心裏擔心的事終究成真,他跟著起身攔著他不讓他走:“餘光,你是不是對李可兒餘情未了?你現在是不是要去找她?你是不是要報複阮元然後把以前的老婆搶迴來?你所謂的要治阮氏,所有的目的是不是就為了這個?”


    他一下猜測了許多,餘光被他抱著沒法動,好在頭腦清醒,沒順著他的話衝動地承認下來,他是要報複,但不是為了搶迴前妻,他隻想知道孩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有些事要去問李可兒,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迴。”餘光說得自然,不像是撒謊。


    簡白有些激動,抱著他沒放手,許久之後,他才在他耳邊頹然地說:“餘光,你放了他們吧。讓他們走。”


    簡白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不知何時起他竟然哭了出來,他使勁抱著餘光,心在顫人在抖,他說:“李可兒病了,你……讓他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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