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的太久了。


    藍昭再醒來時,已經是正午,窗外陽光正盛,一束刺眼的光線透過窗紗縫隙灑進來,將空氣裏的灰塵照的清晰無比。


    她神智還不太清晰,隻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來。


    想要吸幾口氣,嘴剛咧了個口子,一陣撕扯的痛意。


    被這痛意一激,她清醒了大半。


    感情她喘不上來氣來的原因,是嘴被人拿了膠條封住了。


    她下意識的伸手要去撕那膠條,可這手,卻沒能抬得起來。


    似是被什麽縛住了,牢牢的縛在床板上,動一下,那東西硌的她手腕都疼。


    什麽人?


    就算安眠藥藥效還未過,她腦子不太利索,來自殺手的本能,還是叫她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有人要害她?


    不像,這人沒有殺意,隻是將她困起來,倒更像是......


    她心頭一跳,猛然響起昨日,臨行前,蔣南曾來她的房間囑咐過她,叫她好好看管蔣佳然,尤其是注意她這幾日的行蹤。


    蔣佳然......


    她忽的扭頭看向放在床頭的水杯,昨夜,她正是喝了這杯中的水,才昏睡過去的。


    雖然這水不是蔣佳然端來的,但卻是這古堡裏的人端來的。


    既是這古堡裏的人對她下的手,那麽幕後主使一定是蔣佳然。


    古堡戒備森嚴,外人,插翅難進。


    這古堡裏,也隻有蔣佳然一個人有將她困住的動機。


    因果緣由明了了,藍昭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那女人現在可能已經逃了。


    這意味著,她沒有完成蔣南交給她的任務,等蔣南迴來,免不了一番責罵。


    她歎一口氣。


    不過,現在還不是想這個時候,現在,最要緊的是解開她身上這束縛,出去把那女人給找迴來。


    嘴被封,隻能發出如蚊蠅般的低哼聲,這古堡的隔音效果好的不得了,這麽屁大點聲音根本傳不出去。


    手臂被縛住,她又睜不開。


    現在,她唯一能用的,隻剩下腿。


    藍昭抬腿,將床上的床墊床單一股腦踹下床上半截,露出冷硬的床板來。


    她用腳去蹬,去磕床板,盡可能的製造出較大的響動。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腳掌都麻了,門外才傳來響動。


    是個古堡裏的仆人。


    “藍小姐,怎麽......”那仆人人未進聲先至。


    可不過剛剛推開門,這聲音就夏然而止,那仆人瞪著一雙眼愣在原地。


    這個時候還愣在原地做什麽?看不到她急需幫忙嗎?


    藍昭說不出話來,隻能哼哼。


    哼了半天,那仆人還愣在那裏。


    藍昭翻了一個白眼,用力的踹了一下床板。


    她確實是用了力了,這聲響亮的很,那仆人一瞬間從怔愣中迴過神來,匆匆忙忙的走過來:“藍小姐。”


    藍昭垂了捶眼皮,又哼了兩聲,示意那仆人把她嘴上的封條給撕下來。


    那仆人這會兒清醒了,一眼便領會她的意思。


    “撕拉——”


    膠條利索的給扯了下來,從頭到尾動作流暢沒有任何的停頓。


    這膠條粘的時間挺久,這會兒早牢牢粘在藍昭的嘴上,這麽一撕,活生生帶下來一層皮,疼的她嘶啞咧嘴的。


    足足緩了好一會兒,才能活動。


    藍昭倒吸一口涼氣,看向那站在原地的仆人:“去,給我去古堡外找個守衛過來,順帶找跟細鐵絲。”


    她方才觀察過了,縛住他的,是手銬。


    手銬鎖芯窄,用細鐵絲就可。


    那仆人應聲出去了。


    大概等了十來分鍾,有人推門進來。


    蔣南手下的人各個英勇善戰,出類拔萃,都是這世界上一頂一的高手,尤其是被派來守護古堡的人,那更是個中高手。


    開手銬,不在話下。


    那男人走過來,很輕鬆的,將手銬打開來。


    手腕處已經勒出一道紅痕。


    藍昭裹著被子坐起身來,垂眸揉了揉手腕,吊著眼尾看那男人一眼:“昨晚有沒有見到一個女人從古堡離開。”


    “沒有。”


    沒有?


    那女人可能還在這古堡中?


    她冷冷下令:“派人給我在古堡裏搜夫人的蹤跡,立刻馬上。”


    她在很小的時候被蔣南收養,養在身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蔣南視她為親生女兒,這古堡除卻蔣南,地位最高的,就是藍昭。


    那人很快領命,離開。


    藍昭一把扯開被子,女人姣好的身形暴露在空氣裏,她赤腳踩在地上,從方才散落半截的床單裏翻出衣服,套在身上。


    穿好衣服,沒有任何遲疑的,她拉開房門去了主臥。


    環視一圈,似乎一切如常。


    主臥擺設同昨日無異,甚至於那件掛在衣架上的連衣裙,都如同昨日一般,沒有一絲褶皺。


    那件連衣裙是蔣佳然的。


    紅色長裙,如同綻開的花。


    那女人最喜歡這件豔麗的裙子,可她沒帶走這裙子。


    她雙手環胸凝視許久,上前一步,走到衣櫃前。


    拉開。


    成排成排的衣物,有一多半都是裙子,自從沒了雙腿後,蔣佳然格外迷戀裙子,尤其是長裙。


    可現下,這些,都整整齊齊的擺在衣櫃裏,沒有半分動過的痕跡。


    她蹙眉,這女人真沒走?


    可她看過了,這古堡裏是少了人,紅姐不在,一直在她身邊照顧的張姐也不在。


    那水,昨晚就是張姐端給她的,她這才沒設防中了記。


    可這紅姐,平日裏這個點她應該在做飯,可方才經過廚房的時候她掃了一眼,根本就沒有人影。


    不對,來自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女人不在這裏了。


    她站了幾秒,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忽然朝著裏屋衝過去。


    電視幾何牆下,有台年代古遠的木櫃,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那裏麵有一個抽屜,放著蔣佳然的護照等。


    蔣南曾讓她注意著些。


    她抽屜平日裏是被鎖起來的,鑰匙收在蔣佳然那裏。


    她猜不到她會把鑰匙放在哪裏,她尋了鐵絲來。


    這開鎖的技術,是每個黑手黨黨徒都必須學會的事情,這是入門的基本。


    她打開那鎖,拉開抽屜。


    把抽屜上上下下,來來迴迴,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找到蔣佳然的護照,身份證等。


    她頓了一瞬,猛地站起身來,朝外跑去。


    整個古堡現在都亂哄哄一片,所有人都在找蔣佳然。


    藍昭站在一樓的客廳裏大喊一聲:“都停下來!”


    她的嗓音嘹亮有穿透力,這麽一喊,大部分人都停下來。


    他們茫然的看著她,藍昭掐著腰站在原地:“不用找了,她走了,現在一半人跟我去機場,一半人繼續留在古堡裏守著。”


    她隨手一點,指了十來個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著機場出發。


    早在三個小時前。


    機場。


    登記時間要到了,機場大廳忽然響起廣播聲,廣播的大概意思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大雪,航班延誤,這暫停的航班裏,有一趟,正是蔣佳然和紅姐乘坐的那趟。


    蔣佳然和紅姐商議了許久,決定等等,順帶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一夜的顛簸勞累,兩人都有些疲憊了。


    就在機場找了休息室。


    這麽堪堪一休息,時間過去了幾個小時。


    吃了點東西,紅姐去詢問航班信息。


    結果不難預料。


    經過一夜,這場雪絲毫沒有要挺的跡象,反而下的愈發的大了。


    機場大廳外,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蓋起來,像是一個冰雕玉琢的冰雪世界。


    冷氣一陣陣卷著雪花飄進大廳。


    這天氣,愈發的冷。


    飛機根本不可能起航。


    可時間不能再拖了,蔣佳然掐指一算,這個時間點兒,藍昭應該是醒來了,應當馬上就會找到這裏。


    她必須暫時先離開這裏。


    最後,她決定,先坐汽車離開這個城市再說。


    餘下的,再作打算。


    紅姐打電話召迴了原先的汽車司機。


    雪天路滑,就算是汽車,也行駛的小心翼翼。


    很久,才離開紐約地界,駛入一座不知名的山。


    山是盤山路,一條陡峭的路,不知蜿蜒至何方。


    道路前方是白茫茫的雪,一眼望過去,滿眼的純白。


    汽車晃晃蕩蕩,像是沒有盡頭。


    蔣佳然始終看著窗外,眼底沒有一絲情緒,整個人冷的如同外麵的雪。


    她和紅姐坐在最後。


    紅姐壓低聲音問:“夫人,你覺得,我們會不會被抓迴去?”


    蔣佳然沒有迴頭,她出神的看著窗外。


    她看著這茫茫大雪,忽然想起小時候。


    那會兒她不過七歲,江衍十二歲,她記得,那年的雪下得特別大,她和江衍在江家別墅的院子裏堆雪人,臉凍得通紅,手也凍的通紅。


    那天,江衍堆的是一個小公主,她手笨,本來想堆個小王子,卻堆成了小矮人。


    她皺巴著一張臉盯著江衍快要哭出來。


    江衍抬手刮了刮她凍得發紅的鼻尖:“傻瓜,你還記得童話故事裏,白雪公主最後跟誰幸福生活在一起了?”


    “小矮人。”


    “嗯,你正好堆了個小矮人。”江衍站在白瑩瑩的雪地裏,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她,好像會發光。


    她咯咯的笑了,撲進他懷裏。


    雪地上滑,江衍一下沒站穩,摔倒在雪裏。


    她就那麽直直的紮進他懷裏。


    那天,漫天紛飛的雪花裏,她伏在江衍胸口前看著江衍,她說:“江哥哥,我長大以後要做你的新娘子。”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中意江衍了。


    她好想他。


    好想再撲進他懷裏,問他一句,阿衍,我迴來了,你還願意娶我嗎?


    隻是不知,有沒有這個機會。


    她希望有。


    不知過了多久,紅姐以為蔣佳然沒聽清,準備再問一遍時,蔣佳然輕輕的吐出一句:“不會。”


    她會離開這裏,一定會。


    就算,是死。


    她話音剛落,汽車忽然猛地顫了一下。


    兩人猛地抬頭,一瞬,都瞪大了眼睛,愣在了那裏。


    前方,是連著撞在一起的三輛車,其中有一輛,大半個車身都墜下盤山公路,撞破護欄搖搖欲墜的掛在那裏。


    如果他們這輛汽車撞上去......


    紅姐身子一抖,轉過身將蔣佳然的身子環在懷裏。


    她的懷抱寬厚,蔣佳然恍然間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意,這一刻,紅姐給她的感覺,像是一個母親。


    她生來就是棄女,無父無母,扔在路邊,被蔣家撿迴去。


    母愛,有生之年,從未感受過。


    不知為何,她有些想哭。


    她迴抱住紅姐。


    男人已經死死踩下刹車。


    “嚓——”


    漫長的輪胎與地麵摩擦聲之後,車身猛地朝前一甩,再往後一貫,停住了。


    此時,車頭距離前一輛車的車尾隻有五公分。


    蔣佳然和紅姐鬆開手,對視一眼,心有餘悸的鬆一口氣。


    這路是不能走了,前方全被堵了。


    現在,隻有兩個選擇。


    要麽,是按原路返迴,要麽,是繼續步行向前。


    原路返迴,無異於自投虎口。


    不管前麵有什麽,他們似乎都隻有一個選擇了。


    紅姐扶著蔣佳然下車,男人從後備箱拿出拐杖和輪椅。


    蔣佳然坐進輪椅,紅姐從男人手裏接過拐杖。


    盤山公路,大雪紛飛,狂風肆虐,吹的人臉都疼。


    蔣佳然和紅姐跟男人道過謝,轉身繼續朝上走。


    這路漫長無比,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可他們必須往前走。


    迴頭,等待他們的可能就是萬劫不複。


    風一程,雪一程。


    不知前路可兇險。


    他們踏著這厚重的雪,迎著風,走的艱難萬分。


    這一走,就是兩個小時。


    風越來越急,雪越來越大,將人渾身都要凍僵。


    可放眼望去,長路漫漫,沒有盡頭。


    紅姐的喘息有些急促。


    蔣佳然按住她的手:“別走了,歇歇。”


    兩人在道路旁的護欄邊停下。


    蔣佳然依舊坐在輪椅裏。


    紅姐腿酸了,她索性在路邊蹲了下來。


    盤山公路,空無一人。


    誰會在這樣的天氣選擇來送死?


    大概,這裏一直不會有人來了。


    蔣佳然把手放在膝蓋上,一下一下的絞著,她垂眸去看紅姐,這樣冷的天氣,她額角居然出了一層汗。


    她一定是累壞了。


    愧疚,無聲蔓延。


    這一瞬,蔣佳然突然有些後悔。


    離開古堡時,她曾許諾紅姐,不會叫她跟著她吃苦,可現在,她不是跟著她吃苦又是什麽?


    她眨了眨眼,許是有雪花飄進眼睛,有幾分酸澀,她伸出手,落在紅姐的肩頭,她問:“紅姐,你後悔嗎?”


    紅姐猛地抬起頭來:“不後悔,我在,還可以照顧夫人,我若不在,夫人要怎麽往前走。”


    蔣佳然看到紅姐頭頂的幾絲白發,她什麽時候生出了白發?


    眼裏有什麽在晃,像是很快要掉下來。


    她仰起頭,深吸一口氣:“紅姐,你迴去吧,順著這裏往下走,找那個男人來接你。”


    她沒有理由叫她跟她一起受這苦。


    紅姐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夫人,你趕我走?”


    “我怕......”我怕我們都死在這裏。


    她不會迴去。


    從出來的那刻起,她就沒想著再迴去。


    就算死在這漫天大雪中,她也不會向蔣南求救。


    去他身邊,比死叫她更痛苦。


    可紅姐不一樣。


    她待她這樣好,她不可能叫她同她一起死在這裏。


    “怕什麽?”紅姐抓住她的手:“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倘若你出了什麽事,我隻身一人迴去,少爺還是不會饒過我的。”


    “紅姐......”


    紅姐站起身來:“好了,我歇好了,我們繼續往前走吧夫人,這路,總會走到頭的。”


    蔣佳然知道自己勸不動了,也就沒再說話。


    她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遞到紅姐手裏:“你把這個戴上,天冷。”


    紅姐遲疑幾秒,到底不忍拒絕蔣佳然好意,戴上了。


    這天,到底是冷的,再出個汗,可能會感冒。


    兩人繼續一路前行。


    天漸漸黑了下來,前方的路,看不清了。


    可四下裏依舊沒有一個人,隻有在不知名的遠方,零星閃了燈火。


    那裏,應該是盤山公路的盡頭。


    可要走到那裏,他們或許還得走一天。


    從未有過的絕望。


    一天沒進食,又是長途跋涉,兩人都累到筋疲力竭。


    輪椅停在路邊,停在一片黑暗中,停在一片淒厲的風聲中,孤零零的。


    一整天保持同一個姿勢坐在輪椅上,殘肢已是不舒服,再加上雪花滲入衣服,有潮氣和水汽鑽進皮膚,這會兒,截肢麵已經開始難受。


    似乎是有些發炎了。


    蔣佳然緊緊抿著唇,忍受著細微的刺痛。


    紅姐見她嘴唇發白,已經開始幹涸。


    一天不吃飯尚能忍受,可不喝水,身體會受不住的。


    紅姐看她一眼:“夫人,我去尋些幹淨的雪來。”


    蔣佳然懂她的意思,沒攔著她。


    一會兒,紅姐手指發紅的捧了一塵不染的雪迴來,這樣的天氣,這雪在人手掌中不會很快融化。


    蔣佳然確實是渴了,就著紅姐的手嚐了幾口。


    雪有甜意,入口即化成水,流進胃裏,冰冰涼。


    紅姐自己也吃了些。


    雖然冷,但喉嚨好歹不那麽難受了。


    到底是雪,這不一會兒的功夫,紅姐五指凍的紅彤彤的,她把手拿在嘴前,嗬氣。


    白色的霧氣在暗夜裏飄散開來。


    風雪依舊在下著,像是不知疲倦。


    這天地間,寂靜的沒有一絲生氣。


    蔣佳然看著那白色的霧氣升騰再消失在風裏,沉默幾秒,側過身子,從屁股下費力的將坐墊揪出來,遞給紅姐:“坐這個歇一會兒。”


    “謝謝夫人。”


    紅姐坐了下來。


    誰知,這屁股一著地,困意陣陣襲來。


    不一會兒,她竟睡著了。


    蔣佳然睡不著,殘肢處的痛意愈發的變的明顯。


    她盯著護欄下深不見底的深淵,一雙眼像是濃的化不開的墨。


    這次,或許她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真是可笑,當初她知道自己雙腿被炸飛想死時,沒死成,這會兒她拚著一股氣想要迴去找江衍時,卻好像要死在這大雪中了。


    她抬眸。


    天空一片暗沉。


    她心底聲嘶力竭的問,老天,你為何待我如此不公?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可惜老天沒有給她迴答,隻有無數的雪花落盡她眼眸,最後,凝成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眼眶裏滴落下來。


    老天從來不會給任何人迴答。


    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宿命。


    以前她從來不相信宿命,可現在,這現實叫她不得不相信。


    她生來被拋棄,後來被收留,戰戰兢兢的長大,再後來,她愛上一個人,可偏偏有一個男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打碎了這一切。


    她愛江衍,蔣南愛她,可他們誰都愛而不得。


    何謂命。


    這便是命。


    興許,她這一生都注定得不到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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