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診的結果並不理想,創傷麵太大,傷口又深淺不一;患者年齡太小,皮膚還處在成長期,新陳代謝快,縫針後強行改變的肌膚紋理,在成長期也會隨之變化,不能保證麵容會不會因此發生輕微扭曲。


    大人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護工阿姨抱著苑星一個勁兒地哭,不停地責備自己。


    最終,林軒父親發話了:“我們會用盡一切辦法,幫苑星醫治,並保證其終身的相關醫療支出”。


    聽到這句話,裴柔柔終是在心裏冷笑了一下。世人都是如此吧,再美麗的琉璃,破碎的一瞬,就隻有被拋棄而已。


    臨走之前,林軒一家經過了裴柔柔所在的病床。林軒的父親頓了頓,還是走到了裴柔柔麵前,看著裹了白紗布的雙手,關心了幾句。連一向少言的林軒母親也對她道了聲謝。裴柔柔都能乖巧地應對。隻是麵對林軒投來的關心的眼神,她卻再沒勇氣對他微笑了。


    一周後,林家派了車來,接裴柔柔迴“家”。


    林家自知在這件事情上處理地不盡人情了,所以一切都是靜悄悄地,沒有歡送會,沒有氣球、鮮花、糖果和橫幅。然而裴柔柔並不在意,她如今隻想早日離開這個地方,她沒法麵對紗布捂臉的苑星,沒法不迴憶起之前做遊戲時,那個隻會跟在身後喊著柔柔姐姐的苑星。


    這個世界上,如今隻有林軒是她的依靠了。她相信,這一周裏,林軒也為她說了不少好話,他是真心想接她出來的,卻不會為此傷害任何人。而自己,已經是個壞女孩了,很壞很壞。


    所以在進入林家的一刻,她已經不再是裴柔柔,而是裴元元。


    “元”與“苑”同音,就當作我替代了你,過這一生吧。4月27日,於裴元元而言,是一種生,也是一種死。


    ☆、一日之約


    從別墅中出來,我和易晨半天沒有說話。


    死生循環,因果往復,終是不變的道理。裴元元的幸福,定格在前十幾年中。這之後,將是無盡的孤獨。


    可笑的是,成為透明者的她,留下的都是幼年的痛苦的記憶,而被領入林家之後,與林軒相伴相戀的這些年,共同度過的美好的日子,都再也記不起。若不是林軒這幾年仍舊時常來看她,她連林軒的樣貌都已忘卻。


    我想我是明白了,裴元元一日保有部分記憶的原因:


    於透明者而言,因恨而產生的記憶,包括忿恨、怨懟、悔恨、痛苦,深入骨髓的痛,是可以存在的,喪失的,隻有幸福、歡樂與充滿笑容的時光。


    這樣地活著,如此悲傷。


    我偏頭看了看易晨。他的記憶裏,留存的真的隻剩下名字了嗎?那麽說明,他曾在這世上經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歡樂的、充滿笑容的嗎?


    這樣想著,我的內心多少為他感到慰藉,卻又湧上陣陣心酸。該是有多麽幸福啊,才在失去後仿佛整個人都被掏空,空空的隻剩下軀殼,漫無目的地遊蕩;又是多麽決絕地,哪怕知道找迴迴憶的瞬間,也是和這世間告別的時刻,也心甘情願,甘願為了重溫一瞬的幸福,經歷永恆的離別之痛。


    易晨感受到我的視線,也偏頭看著我。忽然,他笑了,似是透過我的眼睛看到了我的心。


    “明天,我們去遊樂園吧”


    “咿?”這麽突然?


    “對,這兩個月來辛苦了,明天一起休個假吧”


    “好呀!”我也笑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你希望的,那麽我就幫你實現吧。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開始梳洗。沒有了鏡子,梳洗成為一件很有挑戰性的工作。我知道,世人不會看到我,但易晨會看到啊,這令我像個初次約會的女生一般緊張。


    想不起之前在哪裏看到過,女生的同情心是通往愛情的捷徑。我想,我對易晨,已經不是一點點同情,一點點好感了吧。


    我不知道的是,易晨竟然也是害怕過山車的。許是在我這半透明者的身邊,他對世間事物的感知更偏向正常人了,對過山車的驚險也感受地更為真實了。當我嚇得尖叫時,聽到右側傳來了更大的叫聲,握著我的手愈發地緊。那一瞬間,我竟不再怕了,看著他英氣逼人的麵龐露出孩子般的受驚表情,竟有些想笑。


    結束過山車後,易晨幾乎是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我的身上。手也是緊緊握住不放。嚷嚷著腿軟了。我隻能“拖”著他來到冰淇淋車前,買了兩根長長的冰淇淋。


    坐在遊樂園的長椅上,安靜地吃著冰淇淋。


    “冰淇淋有令人鎮靜的作用”我篤定地說。


    “嗬,誰告訴你的”易晨明顯不信,卻又對著快化了的冰淇淋,狠狠咬了一口。


    “不記得了,反正有效果就對了。以前每次坐完過山車,我都要吃的。”


    “明明那麽可怕的東西,為什麽每次都要坐呢”


    “刺激唄,想坐了唄,哪兒那麽多問什麽”


    其實,記憶中,每次都有家人陪我一起,所以不會害怕。對著孤獨的易晨,我不忍心說出口。


    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家長,牽著興奮的孩子們,在各個遊樂器械間穿梭著,入耳是清脆的歡笑聲。遊樂園是一個,可以讓時間倒退迴童年的地方。


    “來吧,今天的主題就是為你練膽!”我忽然湧上些任性,抓著易晨就往下一個刺激的項目奔去,天知道,我後來對這狂妄的話有多後悔。大擺錘、海盜船、跳樓機、高空鞦韆、360度迴環……這些項目,我往常皆是躲得遠遠的,今日不知怎麽地,咬牙隻說著“上!”就稀裏糊塗地被綁在一堆防護帶中上天入地去了。偏偏心有戚戚然時,易晨總來上幾句激將法:“你確定?真的要坐?那你陪我,我才敢去。”


    一圈兒下來,我的臉色煞白白,易晨反而越玩越嗨,到最後,是他摟著半癱的我,再次坐迴了之前的長椅上,將冰淇淋遞到了我的麵前,看我蒙蒙地沒了反應,還貼心地撕開了包裝紙,發出了“啊”的聲音,示意我張嘴。


    這不科學!他不是過山車都怕的那個嗎!為什麽到頭來成了我練膽,哦不,是嚇破膽了呢!看他掛著一副無害又關切的笑容,我嚴重懷疑,他之前的害怕是裝出來的……


    不知不覺間,夜色漸沉。人群開始往摩天輪處移動。據說在摩天輪的頂端,可以欣賞到這座城市的,絕佳的夜景。


    “走,帶你去另一個好地方,不會比摩天輪差”


    我對易晨神秘一笑,示意他跟緊我。逆人流而行,離開了遊樂園。我引著易晨向寺廟的方向而去。


    今日,我想喝了酒一般,興奮不已。一路上東說西說,從如何愛逛這間寺廟,至它給予我的寧靜感。易晨隻是靜靜地聽著,始終帶著溫柔的笑容。


    一個路燈接一個路燈,我們的麵龐時亮,時暗……這條路,縱然車流熙熙攘攘,但仿佛安靜地隻有我們兩人。


    寺廟坐落在半山的地方,夜晚寺前已點上了長燈,柔柔的燈光,安撫著依然動盪的靈魂,召喚著世間飄搖的安寧。朱紅漆門半掩,我和易晨悄悄溜了進去。一路走到香爐所在的空場,找了一棵場邊的老樹,不費力地爬,或者說飄到樹頂,找了個樹杈坐穩。再俯看,整座城市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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