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建國百年,太醫院屬下分為九科,分別是大方脈、小方脈、傷寒科、婦人科、瘡瘍科、針炙科、眼科、咽喉科、正骨科。


    曆年能考入太醫院的新員,皆要從這九科一一考核,全部過關後,方能入太醫院從管藥醫徒做起。然後每年太醫院皆有考核,若能三年內皆以優品通過考核者,便能往前進一級,升為醫士,可以給尋常宮娥與內侍看病。再累計三年考核優品者,便能升為禦醫,就能給妃階以下的後宮娘娘們以及重要大臣看病。至於皇家公主皇子以及天子妃子這些人,除了院判與院首,任何太醫都不能私自醫治。


    既然燕雲華已經開了口,允諾杜若與陳水蘇當堂考核,那麽齊清與齊濛姐弟二人自然要“嚴格”考核。


    若是這兩人過不了關,隻能算是她們醫術不精,可怨不得旁人。


    隻是,兩人同考,互有影響,齊家姐弟知道她們兩人認識,又怕兩人相互提醒,於是向天子提議,分開來考。


    燕雲華還沒來得及開口,商青黛便道:“陛下,臣妾提議,陛下看陳水蘇試煉,臣妾看杜若試煉。”


    燕雲華點頭笑道:“朕準了!”


    “請陛下娘娘,移駕偏院。”齊家姐弟恭敬地一拜。


    燕雲華牽著商青黛站了起來,舍不得地拍了拍她的手,“黛兒,那朕就先與你分開片刻。”


    “嗯。”商青黛微微點頭,並沒有多看杜若一眼,便轉身先走向杜若要去試煉的偏院。


    杜若隻覺得心涼得透徹,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


    陳水蘇悄然又扯了一下杜若的衣袖,對著她微微一笑,低聲道:“小若別怕……我們……能如願的……”


    杜若愕然看著她,可陳水蘇已不願多說,便鬆開了手來,準備走向另一個偏院。


    天子在偏院坐下後,這邊留了齊濛來準備試煉,陳水蘇則恭敬地站在了院門口,等待傳召入內試煉。


    終是準備好了一切,齊濛走到了院門口,“陳姑娘,請。”


    陳水蘇整了整衣袖,突然雙手抱拳,對著齊濛作揖,壓低了聲音道:“齊大人,當真準備好了?”


    齊濛愣了一下,目光卻清晰地看見了陳水蘇袖中露出的半塊令牌,上麵那個“宋”字再清晰不過。


    原來……陳水蘇竟是宋王的人!


    齊濛是聰明之人,已經懂了陳水蘇的身份。他迴頭看了一眼那邊高坐龍椅的天子,沉沉一歎,卻沒有答話。


    “還請齊大人秉公行事。”陳水蘇恭敬地說完,便準備走向院中開始試煉。


    “慢!”齊濛突然喚住了陳水蘇,“我突然想起來,今日準備的試煉有一處還有些不妥,陳姑娘,你還是在這兒稍等片刻吧。”


    燕雲華瞧見齊濛去而又返,不悅地道:“怎的還不開始?”


    齊濛歉聲道:“迴陛下,方才微臣突然發現試煉有一處缺漏,所以折返與眾同僚商議換個試題。”


    “那便快些。”燕雲華知道,齊家姐弟肯定不會願意杜若與陳水蘇加入太醫院,知道他肯定要暗中做手腳,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齊濛,朕今日給你一句心裏話,朕就想讓她們留在太醫院,可聽明白了?”


    “諾。”齊濛重重點頭,連忙退了下去,匆匆找了個心腹小內侍,遞了意思給另一個院中的姐姐齊清。


    “咣!”


    院中鳴鑼一聲,杜若這邊的試煉已經開始。


    為了讓自己凝神比試,縱使再想夫子,杜若都不再往夫子那邊多看一眼,她就那樣靜靜立在偏院中心,等待第一試的問題。


    阿若……


    商青黛端然坐在院中,死死捏住袖角,她生怕自己會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撫上那個清瘦的臉,心疼地刮一下她的鼻尖,怪她一句——為何不好好愛惜自己?為何偏偏要把自己陷進這個危險的深宮?


    她親手用了“牽機”,隻想她能忘了她,能平平靜靜地在民間過一輩子。


    可她為何會突然迴來?還非要留在宮中不可?


    陳水蘇口中的小若遭逢變故,又是什麽變故?


    宋王這三年來也進宮了好幾次,商青黛找到機會也問過一二,可宋王每次迴答的都是小若一切安好。


    可如今看來,宋王果然是在騙她!


    隻是,阿若現在根本就不記得她,她就算是開了口,也不見得能聽見阿若迴答她。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問,讓阿若斷了入宮的念想,讓她做個普通人。


    那些思念的痛苦,就由她商青黛一個人熬著,直到齊家倒台,宋王也倒台,她獨守宮中,就這樣遠遠地護著她的阿若,一世長寧。


    不知不覺地,商青黛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眼眶有些酸澀,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了一邊,不悅地道:“這樣一科一科地考,今日隻怕根本考不完,本宮建議從中隨機選一科來考。”她說著,目光又落在了杜若那個缺了小指的右手上,這隻手定然還沒有恢複過來,就從阿若的這個軟肋下手。


    齊清恭敬地對著商青黛一拜,“還請娘娘選題。”


    商青黛站了起來,涼聲道:“就考針灸當中的針法!”


    杜若嘴角噙起一絲涼涼的笑意來,心頭暗暗問道:“夫子,你就那麽容不下我麽?我隻想在宮中默默陪你,你如今已是大燕寵妃,我如何還敢對你有遐想?還是說……你真的……已經把過去之事當做了這輩子最荒唐的汙點?”


    她一邊想著,一邊悄然摩挲著中指的中衝穴,強然忍住了眼眶中的淚水。


    中衝連心,不能忘!又怎能忘?


    齊清忽地道:“諾,取銅人來!”


    “慢著!”商青黛突然喚住了齊清,她捋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雪白的手臂,“本宮今日就做一次銅人,杜若,你若針法不佳,傷了本宮,本宮馬上就把你逐出宮門!”說完,她又涼聲提醒了杜若一句,“念在你曾是本宮的學生,本宮勸你一句,若是針法不佳,便領了金銀出宮吧,以免到頭來什麽都撈不到!”


    銅人……


    “我願做阿若的銅人,陪你一起習修針法。”


    當年的那一幕重現彼此心頭,竟是恍若隔世一般。


    齊清為難地看了一眼杜若,方才她弟弟才告訴她,要想法子讓杜若留下,可商青黛如此行為,分明就是故意逼杜若知難而退。


    杜若拱手對著商青黛一拜,沙啞著聲音道:“娘娘的教訓,民女已聽明白了,不過,民女不想錯過這個光耀門楣的機會!”


    “那便……開始吧。”商青黛涼涼地說完,便對著杜若伸出了手去。


    杜若走到了商青黛身邊,齊清便遞上了銀針。


    杜若搖了搖頭,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針囊,“謝謝大人,我有自己的。”


    商青黛心頭一酸,卻沒有看杜若一眼,原來這丫頭即便是不記得她了,還是記得她過去的習慣。


    齊清正色道:“娘娘千金之軀,可不能用其他的銀針,萬一……”


    “就由著她吧。”商青黛的心早已軟了許多,她涼聲說完,看向齊清,“齊右院判,出題吧。”


    “諾。”齊清領命點頭,認真地道,“杜若,若手臂莫名疼痛,該如何治?”


    杜若沉聲問道:“前後左右,敢問是哪一處痛?”


    齊清有些驚愕地看著杜若,覺得這個姑娘有些意思,竟知臂痛還分多種,並不像尋常醫者,就直接下針止痛。


    “算臂內後廉痛吧。”齊清應了一句。


    杜若朗聲道:“宜細辛、當歸、獨活為輔,針法活血為主。這第一針,該先落在……手三裏,先止痛,再輔藥。”


    說著,杜若看準了商青黛手上的穴位,左手將銀針撚好,正欲刺下。


    “慢!這宮中禦醫,左右兩手皆會針法。本宮今日要考的,是你的右手針法。”商青黛冷聲說完,卻還是壓抑不住尾音中的顫然。


    “諾,娘娘。”杜若換做右手,準備行針,可是一如商青黛所料,這銀針確確實實地在杜若指尖輕顫。


    她的右手,果然還沒有好……


    杜若連忙用左手握住右手,讓右手的輕顫平靜下來,她看準了商青黛的穴位,終是落了下去。


    對不起,阿若……


    商青黛黯然在心頭道了一句,就在銀針刺入穴位的瞬間,她忽地一動,硬是將銀針憋斷在了血肉之中。


    “萬一我用力不準,針尖斷在裏麵,如何是好?”


    “那就當做陪你一起痛,無妨。”


    那一年,那一夜,杜若擔心的事,終是發生了。


    隻是,商青黛如今隻想一個人扛這所有,不容杜若留在這個金絲牢籠之中。


    “娘娘!”看見商青黛的臉色瞬間疼得煞白,齊清連忙唿道,“來人!把杜若拿下!”


    不等宮衛走過來,杜若卻跪倒在了商青黛麵前,驀地扯住了她的手,如同五年前那一幕,她猝然俯下身去,唇瓣落在了針眼之處。


    熟悉的溫暖,熟悉的觸感,熟悉的人。


    濕了眼眶的又何止商青黛一人?


    當杜若的舌尖探到了斷針所在,與那夜一樣,她咬住了針尾,拔出斷針的瞬間,眼淚悄然落在了商青黛的手上。


    她在哭……難道她……記起那些事了?


    商青黛怔怔地看著杜若,杜若卻重重朝著她不斷叩頭,一下比一下沉重,仿佛要將腦袋嗑碎在她的眼前。


    “求娘娘饒命!求娘娘饒命!求娘娘饒命!”


    她是……嚇哭的麽?


    齊清厲喝道:“你竟然傷了娘娘!快將她拖下去,等待陛下發落!”


    當宮衛們按住了杜若的雙臂,準備將她拖出偏院。


    杜若淚目唿道:“娘娘,爹娘已經不在人世了,我與哥哥也失散了一年,我已無家可歸!還請娘娘念在昔日師生情誼之上,饒我一命!哪怕讓我留下來當個浣衣奴婢,也不要把我趕出宮去!求你……”


    那句夫子卻始終沒有喚出來,死死地被她哽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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