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杜若靠近了那四人,輕輕地喚了一聲。


    幾個乞婆子似是被人打怕了,連忙抱作一團,生怕又挨打。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杜若解釋了一句,在她們身側蹲了下來,解開了身上的鬥篷,墊在了陰濕的草席上,道,“這裏又濕又涼的,你們還是坐這邊吧。”


    “你……”一個稍微膽大的乞婆子打量了杜若一眼,瞧她生得白白淨淨的,也便沒有那麽害怕,“你犯了什麽事?怎會小小年紀就被關進來?”


    杜若搖頭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知道我並未害人就夠了。”


    “唉……咳咳……可憐的小娃……咳咳……”另一個乞婆子講話氣若懸絲,沒說幾個字就忍不住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來。


    杜若仔細看了看她的麵色,她肌色蒼白,兩頰沒有青紫淤血的地方隱有胭脂色,她急忙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隻覺得一片冰涼。


    杜若又探上了她的脈息,蹙眉問道:“她這肺病染了多久了?”


    那個膽大的乞婆子歎聲道:“隻怕有好些年了,若是趕上臨淮城義診,還能吃上幾碗湯藥,可義診不常有,於是就這樣斷斷續續的捱了好幾年。”


    杜若下意識地去摸腰上的針囊,卻發現昨夜實在是太過倉促,又將針囊留在了房中。


    無針,無藥,即便是知道怎樣緩解她的病情,杜若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咳咳……我……我……死了……更好……就不會……不會再拖累……幾位……姐姐了……咳咳……”


    “不要再說這些胡話了!你得好好活著!我們幾個說好的,要相互照顧到老的!”


    “咳咳……若不是……若不是因為我……咳咳……你們怎麽……怎麽因為……因為……一個饅頭……就被……被抓……進來了……”


    “其實在牢裏也好,至少我們不用再挨餓了……”


    “是啊,四妹,我們現在也不必擔心破廟漏水了,你瞧,這裏比我們住的地方可要幹淨多了。”


    杜若聽著這四姐妹的說話,心頭酸澀得厲害,“老婆婆,你們還是坐這邊吧,這裏要幹一些。”


    膽大的那個是大姐,她搖搖頭,雙臂張開將幾人攏在懷裏,“小娃心善,可我們幾個隻是下賤的婆子,坐不得你的鬥篷,你還是自己一個人坐吧,免得被我們幾個身上的病給傳染了。”


    “這是什麽話?我一不是官家小姐,二不是富家千金,我今日跟你們一樣的,都是囚在一個牢中的普通人罷了。”杜若憤然說完,抖了抖鬥篷,小心地罩在了她們四人身上,“雖說生死由命,可人命也不是這樣作踐的。”


    “小娃你……”


    杜若伸手探上了大姐的脈息,搖頭道:“你自己風寒侵體多年,再不注意……”杜若的話說到了半途便停了下來,這些話說了又有什麽用呢?她們怎會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情況,可身為乞婆子,能不餓死凍死已是萬幸,哪裏還能顧及保暖防寒?


    杜若站了起來,突然揚聲唿道:“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


    獄卒打著哈欠走了進來,不耐煩地道:“什麽事?好好的大唿小叫的,再過兩個時辰,自會給你們送吃的來!”


    杜若從袖中摸出了一支夫子的釵子,遞向了獄卒,“勞請差爺幫我個忙,這隻釵子便是差爺的!”


    獄卒的眼睛一亮,馬上接過釵子,一邊把玩,一邊笑道:“說!”


    “我需要銀針若幹,還要一桶熱水。”


    “就這些?”


    “若是可以,在熱水中放些艾草。”


    “等著!”


    獄卒賊兮兮地一笑,緊緊捏著釵子又走了出去。


    不多時,他便提著半桶熱水走了進來,將夾在腰間的針囊甩到了牢中,道:“針給你,這艾草我可不想跑藥鋪專門買,所以這半桶水,你就湊合著用吧。”說完,他便打開了牢籠,將水桶提了進去,又退出了牢房,鎖好鐵鏈,漸漸走遠。


    杜若匆匆道了一句謝謝,便撿起了針囊,轉身看向她們,“我想,我能讓你們稍微舒服一點,若是我可以出去,我定會想法子治你們身上的病症,雖說不能痊愈,可總歸比現在要好。”


    “你?小小年紀……”


    “信我可好?”杜若誠摯地看著她們,“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受罪,我做不到。”


    “你難道就是外間說的那個……庸醫?”二姐突然開了口。


    杜若愕了一下,“我……”


    “你可是醫死人的,我……我不想死……”二姐慌亂地搖頭,“大姐,這是個庸醫!我們不要信她!”


    “老婆婆……”


    “反正已是賤命一條,我信你一迴。”大姐對著杜若點頭。


    杜若舒眉一笑,道:“老婆婆,一會兒你把腳放熱水裏泡著,我給你行針。萬寒從足起,隻要腳不冷,身上的寒意便不容易沉積體內,形成濕寒。”


    “好……”


    就在杜若給這四個乞婆子醫治的時候,許大夫悄然來到了牢房外,對外間的獄卒道:“你們可尋到幾個絕症的乞婆子,與那丫頭關在了一起?”


    獄卒連連點頭道:“許老爺吩咐的事,小的怎會忘了?”


    許大夫點點頭,摸出幾錠銀子放在了獄卒手中,“這些是你們該得的。”


    “多謝許老爺!”


    許大夫略微點頭,轉過了身去,似是又想到了什麽,轉頭問道:“這事方兄不知道吧?”


    “許老爺放心,我們哥幾個辦事,你放心!那幾個乞婆子今日確實是偷了人家的饅頭,是該抓來關上三日,大人問起來,我們如實說就是了。”


    “好。”


    許大夫終是放下了心來,從來沒有醫者可以做到對病家坐視不理。那幾個乞婆子都是染病多年之人,今日入牢前又挨了頓打,這牢中甚是陰濕,她們年紀又大,定會有挨不過今夜的。杜若隻要管了她們,哪怕隻是把了脈,明日隻管把罪都栽到杜若身上,就算青黛尋到那小孩子死亡的真相,也救不得杜若出來。


    青黛,莫要怪外公心狠,外公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走你娘的舊路!


    夜色漸漸沉了下來,風來客棧,一片冷清。


    商青黛等了阿涼許久,終於在天色暗下的時候,等到了他來。


    阿涼一身泥汙,褲腿上還都是些濕泥,顯得有些狼狽。


    商青黛將阿涼拉入了房間,把房門關上,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阿涼急聲道:“平日裏那種沿河岸生長的野果甚多,也不知怎的,今日我尋了半日,才尋到幾個,似是被人給摘完了。”


    商青黛冷聲道:“他自是要摘完,我沒想到他竟如此絕。”


    “害若姐姐的人麽?”


    “這些事日後再跟你細說,來,你給我說說過看,這野果與什麽東西同吃會致死?”


    “這……師父曾說過,這果子看上去可口,吃起來也可口,但是有毒,中者上吐下瀉,宛若霍亂之症……嗯……若遇到……山楂……便可能會加重腹瀉……讓人脫水而亡。”


    “山楂?”


    “嗯!”


    商青黛仔細想了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已經基本理清楚當中關鍵之處,“蠱蟲可帶來了?”


    “在這裏!”阿涼又遞了一個盒子過去。


    商青黛道:“在南疆,可有與蘭先生差不多的蠱醫?”


    “醫術與師父差不多的沒有,但比師父弱的,倒是有不少。”


    “無妨,一人不行,那便多人,隻要他們能證明這蠱蟲並沒有毒,那就可以證明,那孩子身體中的毒素並不是蠱毒。”


    “那若姐姐就是被冤枉的了!”


    商青黛點頭。


    阿涼高興地拍拍手,“我就知道若姐姐是不會醫死人的!”


    商青黛卻笑不出來,她隻覺得有些不安,既然外公能料到她會找這些果子,自然也猜到了她想給杜若脫罪的法子。


    照外公的心思,既然設局拿住了阿若,又怎會不提防她們尋到漏網的果子?


    牢房,阿若。


    隻希望那邊不要出什麽事。


    “嘰咕——”


    阿涼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他紅著臉揉了揉肚子,“我……我……”


    商青黛摸了摸他的腦袋,“找了一天果子,一直沒吃東西,肚子不餓就怪了。”


    “青黛姐姐,我能忍住的。”


    “忍什麽忍,明日阿若迴來,瞧見你餓了一天,還以為我嚇到你不吃東西呢。”


    “怎麽會?若姐姐對青黛姐姐那麽好,怎會這樣想青黛姐姐呢?”


    “很好麽?”


    商青黛難得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阿涼點點頭,“可好啦!我從未瞧見誰有若姐姐那麽細心的!”


    “哦?”


    “咱們吃的魚,青黛姐姐可吃過一根魚刺?”


    “……”


    “吃的白米飯,可曾吃過一顆石頭?”


    “……”


    “天氣變化,可有著涼一次?”


    “……”


    “每日清晨,可洗過一次冷水臉?”


    “這個傻丫頭……”


    聽見商青黛澀然嗔了一聲,阿涼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連忙噤了聲。


    “不說這些了,阿涼,我帶你去下麵吃東西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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