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小藥瓶交到了白如裳手心中,她懨懨地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對父親行禮,白朗心疼地按住了她的身子,搖頭道:“裳兒,你先歇息歇息,這是爹爹今日求名醫給你製的妙藥,若是覺得神乏,就吃上一粒。”


    白如裳順從地點點頭,倒出一粒藥丸服下,身上的疲憊感確實散去許多。


    白朗示意邊上的丫鬟翠玉送上暖茶,“好生伺候小姐。”


    “是,相爺。”翠玉點點頭。


    白朗撚須安心地一笑,終是轉身離開了廂房。


    “翠玉,取件鬥篷來。”白如裳有了些氣力,她從床上走了下來,“再把我的麵紗取來。”


    翠玉擔心地看著她,“小姐,你要出去?”


    “今日與他有約,豈能不去?”白如裳搖頭輕笑,笑意中帶著一絲苦澀。


    十八年了,她能活到今日,算是萬幸,也算是不幸。


    丫鬟為母,又體弱多病,本是府中可有可無的庶小姐,沒想到當年蘭先生的師父竟會選中她來做“屠龍刺”,於是,她娘便從丫鬟晉升到了側室的地位,而她也成了丞相府中最得寵的三小姐。


    她隻要一閉上眼,便是那些被毒物噬體的畫麵,嘖嘖生疼,又幕幕怵心。


    不吃這些苦,不成為爹爹手中最得力的棋子,娘生病是無人在意的,她生病也是無人在意的。


    這一世,得到真正的溫暖,是白如裳最大的心願。


    哪怕明知道眼前的溫暖其實都是假的,她也甘願沉浸在這些假意的溫暖之中。


    至少,這裏還算是她的家。


    又至少,因為她是丞相府三小姐,才有機會遇上當今宋王,讓她知道,這世上有人可以懂她的琴音,可以疼惜她入骨,日日把她放心尖之上。


    “雲深……”喃喃一喚這個名字,白如裳臉上的笑意暖暖,讓翠玉看得心疼。


    “小姐,您是要入宮的人啊……”翠玉終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恕奴婢多嘴,若是殿下知道你就是皇後人選……”


    “還有五個月,就容我自私一次,與他多相處些時日,留點念想再入宮吧。”白如裳黯然一笑,“能從心而活五個月,此生,也算是無憾了。”


    “唉……”翠玉知道不能再勸,便將鬥篷罩在了白如裳的身上,又親手給她戴好了麵紗,“小姐早去早迴啊。”


    “嗯,爹爹若來問,就說我神乏正在歇息。”


    “是。”


    “翠玉,謝謝你。”


    “小姐言重了。”


    “來,送我去側院吧。”


    “是。”


    翠玉扶住白如裳,小心翼翼地往幽靜的側院走去。


    側院是丞相白朗靜養之地,除了晨昏定時小廝進去打掃外,平時並沒有什麽人會進去。因為三小姐身子甚是不好,白朗還專門囑咐過,三小姐若是覺得後院夫人們聽曲煩了,可以去側院靜養身子。


    所以,小廝們看見翠玉扶著懨懨的三小姐走入側院,就知道定是三小姐要進去靜養休息了。


    可也正因為如此,側院緊閉的側門,便成了白如裳的偷偷離家出口。


    與往常一樣,側門才打開,那兒便停了一輛馬車,趕車的正是宋王府的小廝,他咧嘴對著白如裳一笑,便恭敬地上前請白如裳上車。


    當馬車漸行漸遠,便有一名相府小廝悄悄地跑到了書房,將看到的一切稟告了白朗。


    “很好,去管家那領賞吧。”


    白朗氣定神閑地依舊練著字,他屏退了那名喜滋滋的小廝,直到宣紙上的兩個大字寫完,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女娃大了,情竅難防啊。”


    白朗滿意地看著兩個大字,忍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與其費盡心思去防,倒不如順水推舟,布下這個相思局。雲深我兒,就讓為父給你送上這片江山後,再讓你多一顆帝王的狼心吧。”


    相思。


    赫然兩個字,遒勁有力。


    隻要白如裳入宮為後,燕雲華與燕雲深之間的兄弟之情絕對要裂得支零破碎。紅顏禍水,相思入心,此局早成,那三人,誰也逃不了。


    “踏踏……踏踏……踏踏……”


    馬車一路行到了宋王別院,燕雲深在別院湖心亭中已經等了多時了。


    “裳兒!”


    燕雲深快步迎了上去,牽住她冰涼的手,嗬了口氣,為她暖了暖手,“來,我命人給你煮了暖身的藥膳湯,你一定要多喝點。”說著,愛憐地輕輕一歎,“等你成了我的王妃,我定要請商小姐給你開幾服藥,把你的身子調養好。”


    白如裳淡淡笑道:“我若是一直調養不好呢?”


    燕雲深正色道:“怎麽會呢?商小姐醫術超群,你瞧小若那丫頭,昨日瞧她臉上都有血色了,我信她的醫術!”


    白如裳莞爾搖了搖頭,“不說這些了,我瞧今日天氣晴好,突然想給你撫琴一曲。”


    燕雲深點頭笑道:“好啊!”說完,他便對著竊笑的小廝道,“快去把裳兒的琴取來!”


    “是!”


    “慢著,還有本王的簫,都一並取來!”


    “是。”


    燕雲深扶著白如裳坐在了亭中石凳上,他細心地為她吹涼了些藥膳湯,送到了白如裳嘴邊,“來,先喝一口。”


    白如裳笑然接過碗,“雲深,幫我把麵紗揭了吧。”


    “好。”燕雲深會心一笑,起身溫柔地將白如裳的麵紗取下,當看見她那張絕美的臉蛋,他不由癡了一瞬。


    白如裳羞然低頭道:“殿下孟浪了。”


    燕雲深輕咳了一聲,歉聲道:“裳兒,我剛才……失禮了。”


    “我……並沒有真的怪你的意思。”


    “嗬,就好,就好。”


    燕雲深舒了一口氣,他坐到了白如裳身前,“裳兒,快喝口嚐嚐。”


    “嗯。”白如裳點頭,小小地喝了一口。


    她其實沒有告訴過燕雲深,她自幼沾毒,其實早已失去了味覺,根本嚐不出這藥膳湯是否美味。


    “怎樣?好喝麽?”


    她輕輕點頭。


    燕雲深喜聲道:“那就好!來人,賞廚子白銀十錠!”


    “是!”


    “裳兒,不知道為何,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甚是親切,你說,是不是我上輩子就見過你?”此時的燕雲深,滿心滿眼都是白如裳,哪裏還有平日那個宋王殿下的樣子。


    白如裳低聲道:“你又說胡話。”


    “裳兒喜歡聽的,就不是胡話!”燕雲深笑得歡喜,暖暖的陽光落在他英挺的臉上,他好看的像是天上的神仙,淡淡地散著韻光。


    白如裳澀然笑了笑,眸底滿是不舍,她放下了手中的碗,手指自燕雲深的眉頭撫到了眉角,“雲深……你的眉毛很好看……”


    燕雲深情動得厲害,抓住了她的手,親了一口她的指尖,“我的裳兒也很好看啊。”


    “殿……殿下……”


    一名小廝在亭外遲疑地喚了一聲。


    “琴拿來了麽?”


    燕雲深迴頭一笑,卻發現不是那個去拿琴的小廝,他看到了小廝臉上的難色,不禁問道:“何事?”


    小廝答道:“有個叫陳水蘇的小丫頭在別院外求見殿下。”


    “水蘇?她怎麽來了?”


    小廝還來不及迴答,又一名小廝慌亂地跑了過來,“殿下,王府管家差人來找您迴府,說陛下來了!”


    “今日……可是……”燕雲深歉疚地看了看白如裳,“裳兒,我……”


    “我沒事,雲深,陛下都來了,你還是迴去吧。”白如裳點點頭,“我這幾日身子好些了,小廝送我迴去便好。”


    “對不起,裳兒。”


    “無妨。”


    “好生送裳兒迴去。”燕雲深正色交待了一句,又沉沉一歎,“備馬!迴府!”


    “是!”


    燕雲深不舍地目送白如裳走遠,心,突然不安起來。


    他命另一個小廝把陳水蘇先請進前堂來,自己快步走向前殿。


    “殿下!求你派人幫我們找找小若!”陳水蘇一瞧見燕雲深,便焦急地跪了下去,“小若已經一夜沒迴來了!”


    燕雲深一驚,“這是怎麽迴事?從東城到南城,那一路治安甚好,不該有人敢在那裏擄人才是。”


    “昨夜小若找了一個小乞丐送了手帕來,傳話說,她擔心夫子安危,確保夫子安然迴到靈樞院,她便迴來,可是……可是她一夜未歸……”


    “她可是太晚了,留在了靈樞院?”


    “不,我原本也是那樣想的,我一早專門去了一趟靈樞院,發現小若根本就不在靈樞院,甚至夫子也沒有迴靈樞院。”


    “這……”


    “我覺得小若一定出事了!她做事向來有交待,是不會突然失蹤的!”


    燕雲深定神想了想,“水蘇,你別慌,本王這就派五十府衛去找找,你再帶一封信給京兆尹孟大人,讓他從旁協助本王尋人。”


    “嗯!”陳水蘇感激地猛烈地點頭。


    “筆墨伺候!”燕雲深命人送上筆墨,快速寫完一封信,遞給了陳水蘇,“你先跑京兆府送信,陛下今日來了我王府,我得先迴府麵聖,待晚些,我再來懸壺堂找你們,仔細問問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況。”


    “嗯!”陳水蘇重重對燕雲深叩了一個頭,“殿下是好人,若是小若跟夫子可以安然迴來,我定會好好報答你!”


    “傻丫頭,快去送信吧,報答什麽的,日後再說。”燕雲深扶她起來,“再備輛馬車,送水蘇去京兆府,要比她走路要快些。”


    “殿下,馬已備好。”


    “水蘇,你等他們送你去,本王先走一步了。”燕雲深說完,便快步走出了別院大門,翻身上馬,打馬馳出了陳水蘇的視線。


    今日陳水蘇既然是為小若而來,那麽靈樞院知道小若與商小姐一夜未歸,定然也會來宮門附近問問,皇兄知道這些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燕雲深馳向宋王府的路上,已經多少猜到了燕雲華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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