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照在灞陵城的殘雪上,別有一番淒涼的滋味。


    灞陵城的最東麵,那一片高聳的皇家宮城是無數人向往的聖地,也是無數人想逃出來的金絲雀籠。


    對於今日的商青黛與杜若來說,是不願靠近也不屑靠近的人間牢籠。


    隻是,皇命難違,既然陛下已下了口諭,今日之宴便是誰也不能推脫的。


    深宮,幽靜。


    萬壽宮是當今太後的寢宮。


    太後白氏是丞相白朗的親妹妹,也是先帝的皇後。早年有過一子,卻不幸早夭了。先帝故而將已故陳貴妃的兒子、當今宋王燕雲深過繼給了她,卻立了李美人的兒子燕雲華為太子,又悄悄地將李美人毒殺在一次意外中。


    當年皇權更迭,表麵上平靜,其實底下還是血跡斑斑。


    燕雲華是知道生母死因的,可太後並沒有參與謀害李美人,生性又溫婉,除了偶爾固執地命他遵守祖製外,並沒有其他幹涉君權的地方,所以燕雲華對這個太後也算是孝順。


    但是宮中的女人向來都不是單純之人,所以,就在燕雲華在大殿設下宮宴的同時,丞相白朗已悄然入了宮,來到了萬壽宮內。


    白太後命人給白朗上了盞茶,便將宮女內侍們屏退了。


    “這幾日,陛下與太醫院齊家那兩姐妹走得近了些,似是有些效果。”白太後等白朗坐定,便開了口,“今年八月選秀,隻怕遲了些。”


    白朗道:“妹妹可以放心,宮裏那些美人都是我這邊的人,隻等八月選秀選中如裳,那麽這天就注定要變了。”


    “這小子許是起疑心了,自打他即位以來,後宮女子沒有一個有孕的,身子骨也偶爾感覺到不適,這些事是不是做得太明顯了些?”白太後憂然皺眉,“哀家可不想這小子的翅膀硬了,把龍椅給坐穩了。”


    “唉,當年千防萬防,就是沒有防住那個李美人,她在先帝那裏不知道吹了什麽枕頭風,先帝就把太子之位給她兒子了。”白朗每每提到此事,都覺得懊悔,當時的民望與臣心俱向著燕雲深,怎的先帝會突然來這一出?


    “或許先帝是覺得深兒仁心太過,不像個帝王吧。平心而論,雲華那小子殺伐決斷頗有霸主之風,隻可惜,是個難以駕馭的狼崽子,留在身邊太過危險。”白太後說完,沉沉地一歎,“就是可惜了如裳那孩子了。”


    白朗搖頭道:“隻有變天了,白家才能在大燕繼續顯赫下去,她從小就懂這個道理。”


    白太後欣慰地點點頭,“那這幾個月,哀家就多盯著些後宮,以免那小子偷偷在哪個宮女身上藏了龍種。”


    白朗點頭,喝了一口熱茶,“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靈樞院。”


    “此話怎講?”


    “陛下最近對商青黛頗是讚賞,大有將此人選入宮做妃子的意思。”說完,白朗又歎了一聲,“此女醫道甚精,她若入宮,隻怕會是個變數啊!”


    “後宮如今後位空懸,他想召妃子入宮,還得過哀家這關,所以大哥不必擔心。”白太後氣定神閑地說完,悠閑地喝了一口茶,“不過哀家仔細想想,商青黛在宮外倒是個變數,以靈樞院的勢力,藏個懷孕的女兒是輕而易舉。”


    當看見白太後遞過來了眼色,白朗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此事大哥知道怎麽做,妹妹可以放心,今日他不是設宴宴請他們麽,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天子行為不端,迫害民女商青黛投井自殺,嗬,若有這些流言蜚語起來,於大局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白太後又提示了白朗一句。


    白朗會心一笑,恭敬地對著白太後一拜,“老臣告退。”


    涼風徐徐,寒人心扉。


    皇宮雖巍峨,卻冷得沒有一絲暖意,就算此時有宮燈依稀,那些微薄的燈火也掩蓋不了這座皇宮無處不在的肅殺之氣。


    大燕皇帝親自設宴嘉獎民間醫者,這是大燕朝頭一遭。有些明眼人早就看出來,天子的心思不單單在招攬民心上,還有兩戶醫家的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杜若現在穿的是靈樞院的學子衣裳,水藍色的袍子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擺動,那瘦小的身影走在莊嚴的宮道上,偶爾關切地迴頭看看那個蹣跚行走的夫子。


    今日在他們醫治完那些私妓後,宮中便來了馬車,將他們一起接入了皇宮。


    自然,在旁人麵前,夫子還是那個惱杜若的夫子,所以商青黛隻讓陳水蘇扶著她,走在最後。


    自古宴無好宴,今日若是天子開口命她們留下,她們又如何是好?


    商青黛麵若冰霜,心卻一片混亂。


    “商小姐,請留步。”


    突然,身後響起了宋王的聲音,隻見他笑然走了過來,揮手屏退了引路的宮娥,“本王親自帶他們去大殿,你們都退下吧。”


    “是。”宮娥行了個禮,卻遲疑地看了一眼手裏的引路宮燈。


    燕雲深順勢接了過來,宮娥便退了下去。


    “殿下怎麽來了?”商青黛有些驚訝。


    燕雲深提燈照在商青黛身前,笑道:“本王來引路,大家也踏實一些。”


    “嗯?”商青黛知道他定還有話要說,便對著陳水蘇道,“水蘇,你們在前麵等我片刻。”


    燕雲深會心一笑,低聲道:“今日我央了母後來宴上看看你們,皇兄是留不下你們的,所以商小姐可以放心。”


    商青黛怔怔地看著他:“為何要幫我們?”


    燕雲深輕輕一笑,道:“你們就不該屬於這裏,你跟小若一身醫術,該用在民間百姓身上,況且,本王是真心把你當朋友了。”


    “謝謝,今日之恩,來日……”


    “噓,你是知道的,裳兒身子太弱,日後本王還需要你們來給裳兒調養身子。”說完,燕雲深笑意深了幾分,道,“其實本王也算是在幫自己啊。”


    商青黛默然點頭,心頭大石終算是放下來一些。


    早就聽說這位白太後最遵祖製,今日若是她能來,燕雲華確實不敢強留她們。


    果然如宋王說的一樣,今日之宴,雖然被天子借嘉賞為由,勸得多喝了幾杯,因為有太後在場,燕雲華並沒有強留她們的理由。


    於是,酒過三巡後,倒是太後先下了逐客令,命人送他們出宮去。


    宮門之外,靈樞院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齊湘娘當先上了馬車,商東儒看了眼沒有上車之意的商青黛,“青黛,我們該迴去了。”


    “不共戴天,如何同車?”商青黛冷冷地應了一句,“阿滿,解匹馬兒給我,我自己騎馬迴去。”


    “大小姐,你的腳……”阿滿為難地看看商東儒。


    “解馬。”商青黛又說了一遍,臉色比什麽都冷。


    “阿滿,你就照她說的做吧,唉。”商東儒實在是頭疼,當年許氏的死現在想來,並無悔意,天下男子有哪個可以容忍妻子的背叛?他更不能忍的是,他輸的還是一個女子。


    阿滿麻利地把馬兒解下一匹,將韁繩交到了商青黛手中,“大小姐,你還有傷,小心些。”


    商青黛冷冷接了過來,忍痛踏鐙翻身上馬,勒馬轉身,不想多看一眼那個令人心寒的爹爹。


    “駕!”阿滿終是駕車漸漸走遠,商青黛隻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終是碎成了齏粉。


    隨後走出的杜如風夫妻心頭的惴惴不安算是平靜了些許,陳中眷戀地立在宮門外,感慨地道:“當年若是再用功一些,說不定我也能長留這裏了。”說完,他正色看著陳水蘇,“水蘇,你可要用功學習啊。”


    “為了今日那些好吃的,我將來一定努力!”陳水蘇重重點頭,“小若,以後你要多盯著我溫書……小……”


    杜若已走到夫子馬邊,“夫子,我想送你一程,好不好?”


    商青黛拒絕的話湧到嘴邊,卻發現麵對杜若,已沒辦法如之前那樣冷冰冰的一口迴絕,更舍不得迴絕。


    莫氏語重心長地道:“商夫子,若兒畢竟還小,有時候行事魯莽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我今日並不是真的惱她……”商青黛解釋了一句,卻輕輕一歎,止住了說話。


    何必解釋呢?


    莫氏點頭一笑,“商夫子的用心,我們夫妻都明白的,我家這丫頭不善說話,既然她有這份心,你就讓若兒送你一段路吧。”


    “罷了。”商青黛將韁繩遞向了杜若,“阿若,你就送我走完這條禦街吧。”


    “嗯!”杜若點點頭,迴頭感激地對著莫氏一笑,“謝謝娘!”


    莫氏溫柔笑道:“傻孩子,好好謝謝商夫子,今日多虧她幫你擋了好幾杯酒。”


    “嗯!”杜若再點點頭。


    莫氏笑道:“東城這邊娘放心,我就與你爹爹在西城口等你,一起迴家。”


    “好!”


    目送爹娘他們走遠,杜若含笑仰頭,柔聲問道:“夫子,現下可覺得頭暈?”


    商青黛愕了一下,“嗯?”


    杜若從懷中摸出一包物事,給商青黛呈了過去,“夫子你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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