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壺堂前,燈籠被風雪吹打得搖搖晃晃地,似是隨時會被吹落下來。


    靈樞院學生義診的帳篷中,眾人忙忙碌碌,沒有一刻停歇的。


    從未想過灞陵城會有那麽多病人,這些學生一麵感慨,一麵低頭做事,不覺已經在這裏義診了三日多。


    “籲——”


    小廝勒停了馬車,迴頭道:“殿下,商小姐,我們到了。”


    “有勞殿下了。”商青黛對著燕雲深福身一禮,便提著裙角走下了馬車。


    燕雲深笑然目送商青黛走下馬車,“商小姐,就此別過。”


    “嗯。”


    “走,迴府。”燕雲深放下了車簾,命小廝打馬朝著宋王府馳去。


    商青黛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今日還不算太壞,至少,宋王對她並沒有什麽興致。


    隻是,宋王對她沒興致,其他王公貴胄呢?


    她今年已經十九歲了,早已過了灞陵城女子出嫁的年齡。父親商東儒一心想要給她找一門好親事,最好是朝廷要員,如今躲開了一個宋王,下一個又是誰呢?


    “商夫子!你怎麽來了?!”一名學生激動的發現了商青黛,連忙上前拱手對著她作揖,笑道:“同窗們都在認真義診呢,商夫子,這邊請。”


    “嗯。”商青黛應了一聲,卻在帳篷間張望了幾眼,“杜若在哪裏?”


    “方才杜姑娘發現了一個倒在路邊的病家,應該在那邊診治吧。”學生指了指方向。


    商青黛微微點頭,便朝著學生的指向走了過去。


    “不好!”


    老遠瞧見杜若驚唿一聲,商青黛的腳步不覺快了一些。


    隻見杜若驀地站了起來,連忙彎腰抄起路邊的積雪,不停在手上搓揉著,急唿道:“你們都別過來,這人得的是傷寒!”


    商青黛的腳步一滯,當下正色迴頭對著幾個靈樞院弟子道:“速速準備治療傷寒的藥材!有一必有二,此症傳染極強,你們行醫須小心。”


    杜若聽到了商青黛的聲音,愕然轉過了身來——昏黃的燈影之下,飛雪翩翩,有姝冷冷然卓立風中,就好像一具白玉觀音,看的有那麽一些不真實。


    “商……小姐,你……你別過來,這病家得的是傷寒。”杜若原本想問一句為何她會來這裏,卻在意識到商青黛要靠近這裏後,急聲阻攔商青黛的靠近。


    “到現在,你還叫我商小姐?你莫要忘記了,今日你可是通過了靈樞院入試的。”商青黛走到了杜若身邊,俯身看了看雪地中奄奄一息的病人,清冷的聲音一如既往,“此人已經陽虛,惡寒身蜷,阿若,你說,該用什麽藥?”


    杜若定了定神,道:“人參一兩,白術二兩,附子一錢,炒棗仁五錢……”


    “參術附棗湯。”商青黛點點頭,“可用,你去備藥吧。”


    “可是這裏……”杜若有些不放心。


    “備藥。”商青黛冷冷地說了一句,忽地轉過了臉來,看著她,“記得迴藥堂好好洗手,莫要染上傷寒,你體質本就孱弱,你病若是沾上了,扁鵲在世也救不迴你。”


    “謝謝商小……”


    “你喚我什麽?”


    “商……夫子。”


    “去吧。”


    杜若按壓著狂亂跳動的心,一路跑迴了懸壺堂,急聲對著杜如風道,“爹爹,外麵有個病人得的是傷寒,我想定不止一人得了此病,所以這幾日診病,爹爹你要小心些。”


    “傷寒?!”杜如風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你快些去洗手換衣,”說著,他看著茫茫然飛雪的堂外,莫名地一陣心悸跳了起來,“希望今年的冬天太平一些,千萬不要雪上加霜地來一場傷寒瘟疫。”


    莫氏走過來,扶住了杜如風,“我去瞧瞧傷寒用的藥材還足不足,若是不夠了,我帶著仲兒再去進些藥材來。”


    “嗯。”杜如風點點頭。


    與此同時,商青黛彎腰再看了看那病人的氣色,當下從懷中摸出一方絲帕來,覆在了病人的腕上,伸指探上了他的脈息,不由得眉心一蹙,連聲道:“來人!”


    “商夫子!”一名學生跑了過來,“有什麽吩咐?”


    “銀針,烈酒。”商青黛想了想,又道,“你找幾名學生連夜趕迴靈樞院,再運些藥材過來,尤其是主治傷寒那幾味藥。”


    “是,商夫子。”


    看著學生跑遠,商青黛低頭對病人細聲道:“你不會有事的,撐住幾個時辰,會好起來的。”


    “救……救……娘子……娘子……”


    聽見那人的囈語,商青黛的心不由得一揪,果不其然,這傷寒不止一人得了!想必這漢子是拚命冒雪出來求醫,這才會倒在了路邊。


    想到這裏,商青黛側臉看了看他的下衣,已經滿是汙物,隱隱還帶著血色,料想他家中的妻子隻怕會更嚴重。


    “你家在何處?”


    “南……南郊……棗頭……村……”


    那名學生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把烈酒與銀針都遞給了商青黛。


    商青黛接了過來,將銀針都丟入了烈酒之中,這裏風雪甚大,實在是沒法子灼燒針尖,隻能依靠烈酒浸泡,去一去銀針上的塵垢。


    “馬兒你們都栓在哪裏?”商青黛並指從酒壇中夾出了銀針,在指尖撚了撚,問向了學生。


    “杜大夫整理出後院來,都讓我們把馬兒栓在那邊了。”


    “嗯。”


    商青黛隔著絲帕拉起了病人的手,遞給了一邊的學生,“你來,扯住他的手,讓他站起來些。”


    “這……這是傷寒……”學生遲疑了一下。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呢?”商青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靈樞院的弟子,何時竟怕起傷寒來了?”


    “我來。”杜若換了一身小襖子,如今雙手套了手套,徑直走了過來,雙臂勾住了這漢子的雙臂,吃力地將漢子的身子略微托起來一些,不忘迴了一句,“湯藥正在熬,還需片刻。”


    商青黛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來,捏著絲帕覆在了那漢子的腹衣上,猛地撩起了他的衣裳,露出了他的腹部。


    “商夫子,這男女有別,你……”學生忍不住勸了一聲。


    “夫子,落針吧。”杜若搶先一句開了口,“若不早些給他止了瀉,他恐怕熬不到藥好。”


    商青黛點點頭,手中銀針準確無誤地刺上了那漢子肚臍附近的要穴——她落針精準,這針灸之術看得杜若暗暗心讚。


    “放下吧。”商青黛說完,杜若順從地將病人放平了,她忽地抬眼看向杜若,“方才的針法可記熟了?”


    “啊?”杜若一慌。


    商青黛抿唇淡淡笑道:“到了靈樞院第一日,我可是要提問的。”


    “我……”


    “隨我來。”


    “夫子……我……”


    “小丫頭,這個唯唯諾諾的你,日後再讓我在靈樞院瞧見,板子定少不了你的。”商青黛冷冷的說完,看了一眼天色,“阿若,跟我去一趟棗頭村。”


    “是。”杜若恭敬地點點頭。


    商青黛看了一眼汗顏的學生,“你們好好照顧這個病家,明日歸來之時,我不希望瞧見他還是這個樣子。”


    “是,商夫子。”


    商青黛不再多看他,眸光落在了杜若身上,“走,我們騎馬去。”


    “等等!我……我不會騎馬……”


    “走!既然都是你夫子了,再多教你一些,也是應當。”


    不給杜若遲疑的機會,商青黛揪著她的衣角徑直往後院走去。


    心,跳得猛烈,蒼白的小臉不由自主地染滿了紅霞。


    杜若不敢去看商青黛,隻是沉沉低著頭,生怕被她瞧見了她的失禮。


    商青黛一路拉著她走入懸壺堂後院,路過前堂之時,商青黛隻淡淡地給杜如風與莫氏道了一句,“今夜我帶阿若出診,還請二位放心。”


    商大小姐親自帶杜若出診,定能學到不少,杜如風與莫氏怎會不放心呢?


    可是對杜若而言,總覺得這感覺有些奇怪,為何總覺得是被綁了呢?


    商青黛忽地放開了她,解開了韁繩,牽過了一匹馬兒,看向杜若,“上馬。”


    “是……”小人兒實在是有些嬌小,踩了好幾次馬鐙,都沒有踩穩。


    商青黛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她的身後,突地托住了她的腰身,涼涼地說了一句,“踩穩了。”


    “是……”雙頰燒得更加厲害,杜若終是踩穩了馬鐙,翻身坐在了馬背上,卻手足無措地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還未等到她定下神來,商青黛已翻身坐在了她身後,雙臂自肋下環住她,緊緊握住了韁繩,“坐好了,我們該走了。”


    “是……”杜若扭了扭身子,驚覺背心處一片綿軟,身子更是有若雷擊般僵在了原處,暗暗罵自己不該有這種旖念。


    也不知道商青黛有沒有發現懷中小人兒的異樣,杜若隻覺得身後的人越發地暖了起來,腦海之中瞬間一片空白,耳畔忽地響起了商青黛的聲音,“靠過來些……”


    “啊?!”杜若驚唿了一聲,看向商青黛的瞬間,雙頰火辣辣地燒了個通紅。


    “駕!”


    商青黛猛地勒馬轉頭,不等杜若反應過來,便帶著杜若衝出了後院,“阿若,棗頭村我不熟,你得指路。”


    “往……往那邊……”杜若指了指方向,縮迴手來,隻覺得馬兒實在是顛簸得厲害,背心總是有意無意地撞到那片綿軟之處,她隻知道這個雪夜,有個不知名的東西在她的心裏悄悄地生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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