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怔神後,太夫人與蔣明嬈亦明白發生了什麽。


    蔣明嬈並不如陸二夫人,對婚配阮靖晟有著強烈執念。但旁觀蔣明嬌被武冠侯這樣一個俊美又深情的戰場英雄,不離不棄無條件捧在手心裏愛著,她心情不是不複雜的。


    尤其她的未婚夫是陸輕舟——那個與武冠侯相比,身份地位能力品性都有雲泥之別的男人。


    她內心一陣陣壓抑地嫉妒。


    為什麽好的家世家人關愛,皇上太後另眼相待,和武冠侯這等好男人純粹的愛和支持——這些天底下所有的好事,竟似都落在了蔣明嬌頭上?


    蔣明嬌何德何能?


    太夫人心理也不舒服,不輕不重哼了一聲。


    “嘩眾取寵。”


    蔣明嬌似笑非笑嘲諷道:“那也比一出事就先落井下石強。”


    太夫人又被噎得麵龐發青,重重地再哼一聲,到底沒敢再繼續奚落了。


    握緊的拳頭鬆開,蔣明嬌這才輕輕唿出一口氣。


    在武冠侯府接到消息並趕赴朝堂時,阮靖晟隻字未提以身家性命擔保,外祖父名譽與清白的事。


    這正是這個男人的性格——說得少做得多,但沉穩可靠。


    心中如有某種暖流淌過,蔣明嬌心尖一陣一陣發酸發澀,再一次深深感受到,這男人是在用盡全心全意寵愛與保護她。


    ——如保護他密不透風護在手心的寶寶一樣。


    她何德何能。


    得到阮靖晟的消息後,蔣明嬌沒有與太夫人三人糾纏的心情。


    她徑直行了一個福禮道:“既然是父親喚孫女兒過去有要事相商,孫女兒便先告辭了。”


    剛走到門口,她扭頭望著太夫人,似笑非笑宣布道:“這段時間府裏大抵是仍有邪祟盤桓,令孫女兒住起來十分不舒服。所以從明兒個起,孫女兒會在京城靜心庵裏潛心修佛,為外祖父與國公府祈福,期間不見任何其他人。還望祖母莫要太過掛念孫女。”


    ‘通知’完這一件事,她轉身利落離開了。


    ——竟從頭至尾沒打算征求太夫人的同意。


    太夫人張了好幾口,愣是沒找到說話機會。望著蔣明嬌揚長而去的背影,她心裏憋著的一口悶氣,險些頂到了喉嚨口。


    饒是披著恭順小意的皮,‘邪祟’蔣明嬈的臉也綠了。


    二人差點沒被氣個倒仰!


    蔣明嬌,實在太囂張了!


    ·


    中庭甬道上。


    滿樹灼灼桃花褪成青綠細葉,輕粉紅霞覆蓋大地的美景,已被仲春的草木初華代替。


    身著一字襟褚紅色束腰襦裙,白底繡百蝶穿花褙子,蔣明嬌領著穿青綠襦裙粉紅褙子的白術,腳下如踏著輕快的風,從桃林中小石徑上穿行而過。


    白術好奇道:“小姐,您不是要去邊疆嗎?怎麽又要住到京城靜心庵裏了?”


    “我一走隻怕要兩三個月。”伸手拂開一縷落下的柳枝,蔣明嬌彎腰穿過桃樹林,“中途若遇上意外狀況,沒有我的接應,蘭香很可能會應付不了,導致在太夫人與三房麵前露餡。我必須早做打算。”


    “所以您才要潛心修佛,令蘭香隻需扮演一個深居簡出的嬌*小姐,便可以合情合理地不見人,避免被人發現端倪。”白術恍然大悟,由衷地感歎道:“小姐您真是太厲害了,短短時間竟能想出這理由來。”


    “陸二夫人才更厲害呢。我正發愁要如何把‘潛心修佛’的事,盡快傳得滿京城皆知。”蔣明嬌似笑非笑地勾唇道,“陸二夫人就送上門,目睹這場好戲了。”


    ——陸二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大嘴巴與攪屎棍。但凡她知道了一件八卦,半個月內全京城高門都能知道。


    白術聽得忍俊不禁:“陸二夫人一貫看不上小姐。小姐今日特地表現得對太夫人如此無禮,她一定會替小姐宣傳得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蔣明嬌亦由衷感慨道:“陸二夫人可是個大好人啊。”


    想起陸二夫人今天特地上門看熱鬧,但被小姐毫不留情懟得麵龐發綠,迴去還要兢兢業業替小姐傳播不在場證據。


    白術就同情地捂住了臉。


    這算不算被敵人罵得狗血淋頭,還主動上門被敵人賣,完事後還主動義務勞動地幫敵人數錢?


    陸二夫人果真是個大好人啊。


    隻是若在事後給陸二夫人送一封感謝‘大好人’的信,陸二夫人看見這些真情實感的誇獎,會不會被氣得再吐一迴血?


    我佛慈悲。


    阿彌陀佛。


    ·


    歲寒院。


    蔣父的院子一如其人,總帶著股不沾凡塵清冷文人氣。院子裏蘭花生得鬱鬱蔥蔥,屋旁種著一大片墨竹,一棵棵青鬆翠柏隔得極遠,勾勒出疏冷蕭瑟意境。


    院子內隻一條鵝卵石小徑鋪了地磚,其餘都是蕭索淡然的黃土地。


    蔣明嬌站在書房門口,手頓了一頓。


    白術握緊了拳頭:“小姐,奴婢來吧。”


    她猜得出來小姐要做什麽。


    小姐一別離府三個月,東山的事有嚴頤徐總院判等人照看。但府裏的一應事宜,在安排蘭香去靜心庵潛修外,還必須有侯爺與大少爺時不時的暗中照應,方能保得萬全。


    小姐要坦白身份。


    隻是談何容易。


    女神醫一路走來的所作所為都太過驚世駭俗,對於親人來說需要極大的包容力。


    ——許多人都能欣賞一個外人的特立獨行,卻沒辦法坦然接受自己家人是個異類。


    這隻怕也是小姐隱瞞這麽久的原因之一。


    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外巍峨颯爽的女神醫,麵對真正放在心尖的家人時,心從來比豆腐還軟。


    “我來。”蔣明嬌輕輕吐出一口氣,堅定抬手欲敲門。


    門從裏麵開了。


    白術循聲抬頭,便見大少爺立在門口。


    大少爺今日穿著深紅朱子深衣,墨黑寬鑲邊的對襟大袖垂在桐木輪椅兩側,令他身姿看起來更加灑脫。


    抬頭望了一眼小姐,他俊朗麵龐冷沉又嚴肅。


    白術心裏一個咯噔。


    這十幾年來,大少爺對小姐的好與包容,都堪稱溺愛了。這幾乎是他頭一次對著小姐,露出如此嚴肅凝重的神情。


    他是不是生氣了?


    “大哥?”她聽見自家小姐深吸一口氣,輕輕喚了一聲。


    “先進屋吧。”


    蔣奕文聲音聽不出情緒,讓開了門。


    蔣明嬌進了屋。


    白術立在外頭守著門,擔憂地聽著門內的動靜。


    “父親。”


    “坐吧。”


    聽見侯爺端重嚴肅的冰冷聲音,在門外的白術又是無聲咽了咽口水。


    侯爺好像也生氣了。


    “嬌嬌,女神醫是你嗎?”


    白術心情七上八下時,聽見蔣侯爺輕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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