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活人?


    眾人起初皆麵麵相覷,待親眼看見那帶血跡的薔薇花枝,與一縷被刮下的雪白布頭,才略有幾分信了。


    血跡是幹涸的。


    應當是昨晚形成的。


    再加上掛在薔薇花枝上的雪白布料。


    那鬼,哦不那人應當是走著走著摔了一跤後,被路旁的薔薇花枝刮到,劃傷了小腿,留下了布料與血跡。


    隻有人,才會被花枝絆到摔倒。


    蔣奕文繼續道:“會出現在嬌園與葳蕤居附近,應當是這兩個院子裏的。待會兒讓人去查一查,看是不是哪個新入府的小丫鬟起夜,迷路半夜走丟了,或是犯了迷症半夜亂竄了。”


    迷症,是夢遊症的別稱。


    蔣安氏立即吩咐道:“去讓人查一查。”


    兩個婆子扭頭就去了。


    望著身處一團迷霧中,仍冷靜如常分析著的大少爺二小姐,眾人情緒無形中被感染,慢慢從惶恐中走出,重新審視了這件事。


    ——或許真是個迷路的小丫鬟。


    “這麽一說我心情就踏實多了。”


    “嗨那些剛入府的小丫鬟都這樣,各個跟新生的雛雞雛鴨似的,什麽都不懂還膽子小,真幹得出沒認清路就半夜亂走亂闖的事。”


    “府裏的規矩該好好教一教了。”


    “剛才嚇死我了。”


    “迴頭我就去教一教那群小丫鬟們。省得又鬧出什麽鬼啊神啊的傳說。不然一天天這麽早,讓人晚上怎麽睡得著覺。”


    ……


    “既然母親已經在查這件事了。”蔣奕文朗聲對眾人道,“大家就先散了,各自幹活去吧。等事情調查出究竟後,自然會告知大家的。廣天白日朗朗乾坤下,哪兒來那些魑魅魍魎。”


    有了血跡與衣料的證據,眾人心情定了下來,議論兩三句便都散開了。


    連魏世子夫人與魏清軒都鬆了口氣。


    “怪道陛下都誇奕文和嬌嬌聰明。這次還真多虧了他們。否則我今晚都要懸著這顆心了。”


    蔣奕文與蔣明嬌對視一眼,隨即又挪開了目光。


    眾人都被他們說服了。


    他們心裏卻仍存著疑竇。


    一來他們敢肯定這‘女鬼’定是個活人,隻是‘她’真的是嬌園與葳蕤居的小丫鬟嗎?


    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二來小靈堂的翠香、昨夜的魏清荷與小丫鬟和看門婆子三人,皆是在遇鬼後便被嚇暈,而後睡得極死叫都叫不醒。


    若是一人便罷,可連續四五人皆是一嚇便暈……


    是否太巧合了?


    不欲再製造鬧鬼惶恐,蔣奕文與蔣明嬌將疑問壓下,送了魏世子夫人魏清軒魏清荷出府。


    侯府門口。


    “你外婆托我給你帶句話。”魏世子夫人拍著蔣明嬌的手,不著痕跡壓低聲音道,“等你外公迴來後,讓你去一趟國公府找她。她有一樣與你母親有關的重要事情要告訴你。”


    蔣明嬌剛想有疑問。


    魏世子夫人捏了捏蔣明嬌的手。


    蔣明嬌便隻暗自記下此事,將話題轉了出去。


    “舅母您昨兒個傷風還沒好全,在車上時記得用我給您準備的香囊,免得在顛簸中胃不舒服。”


    魏世子夫人摟著魏清嘉,溫和搖頭笑道:“行了知道了,小管家婆。”


    魏清嘉舔著窩絲糖,反駁道:“嬌嬌表姐不是管家婆,嬌嬌表姐是為了母親好。”


    魏清軒騎著高頭大馬踱著步,聞言哼了一聲:“一包窩絲糖就被收買了,幼稚。”


    魏清嘉立即癟嘴擠出了一包淚,搖著魏世子夫人的手告狀:“母親,哥哥他欺負我。”然後衝蔣明嬌眨眨眼,露出一個‘表姐我替你報仇了’的表情。


    眾人皆搖頭忍笑。


    這小丫頭太古靈精怪了。


    笑聲傳到後頭一輛馬車上,襯得孤零零坐在裏頭的魏清荷,處境更加的淒涼。


    看著前頭熱鬧的歡聲笑語,望著四周丫鬟仆婦的異樣目光,魏清荷如坐針氈,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被排斥的尷尬與冷落。


    她,好像真的失去了一件太重要的東西。


    ·


    豐竹園。


    二樓。


    包廂。


    蔣明嬌與大長公主麵對麵品茗,欣賞地望著一樓大堂。


    大堂裏正有一場辯論。


    一方是遍布整個茶館的或老或少,身著儒巾灰袍的儒生們。


    一方是身著火紅男裝,大喇喇用壺嘴飲酒,翹著二郎腿的,十分浪·蕩不羈的鄭蘭淳。


    “女神醫真是糊塗了。女子天生愚鈍,除了在家相夫教子什麽都不會,立了女戶有了自己財產,不會打理終究是浪費……”一個儒生搖頭晃腦道。


    “兄台說得太對了,女人天生愚笨除了伺候人什麽都不會。我家裏的小妾隻會讀兩句詩,就能被誇一句才女了。別提我家的正妻,除了會伺候人做家務,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個,對著她就感覺對著一根木頭。”


    “嗨,誰家不是這樣呢。枉我自詡文采出眾,僥幸得了一副好詩才,略懂些李杜詩魂。可一在家裏說起詩詞時,家裏那個就跟聽天書似的,真真是掃興至極。好歹也是名門閨秀,不知怎滴這般愚笨。”


    “所以我夫人在我教兒子啟蒙時,順便讓我給女兒請一個先生,我都覺得可笑極了。古人都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天生愚笨能學到什麽?這不是叫我把錢往水裏扔嗎?”


    “女人啊就是不行。”


    ……


    眾人熱火朝天抨擊著大字不識的妻子們,笑聲要將屋頂掀開,空氣顯得快活又歡樂。


    忽然一主一仆的聲音慢悠悠蓋過全場。


    “湖墨,你聽到一群狗在亂吠沒有?”


    “公子,狗在哪兒呢?”


    “可不是在這兒麽?到讓女子受教育時就小氣吧啦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等到女人長大了不識文斷字,又說女人什麽都不懂實在無趣,光明正大地去找小妾;讓女人在家相夫教子替自己管小妾管庶子時,就一口一個女人賢良淑德善管家的誇人,一到了讓女人立女戶時,又說女人天生愚笨不會管家;合著正話反話都被他們給說了。好好的一群男人,瞧著人模人樣的,咋地人品還不如一隻狗呢。”


    如兜頭被澆了一盆冰水,茶館裏熱鬧氣氛陡然熄滅。


    方才大笑的儒生皆被噎得說不出話。


    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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