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一排排箭雨唿嘯出破空聲,朝饑民射了過去,無數蠕蟲般緩慢移動的饑民應聲而倒。幾輪過後那些饑民終於緩緩如散潮般退開了。


    盡管燕明珠再三嗬斥,兩個侍衛朝人群衝了出去,將剩餘侍衛太監侍女仆役攙扶迴來。


    他們來時一百多號人,此時隻剩下五十多個人還能站住,其餘都受了重傷。


    侍衛首領抱著燕明珠站在城門前。其餘侍衛圍在他們旁邊,不時瞥向燕明珠的目光充滿憤恨。


    一群人又在城門下等了一刻鍾,才聽樓上那清冷女聲道:“開門吧。”


    厚重城門吱呀一聲打開。


    侍衛首領抱著燕明珠走在最前頭,那些侍衛也互相攙扶著進了城。


    見城門立即又關上,燕明珠發瘋般地高喊:“你們關城門做什麽,把城門打開!牛府尹、謝參將、還有陳督撫在哪裏?傳我的命令,讓他們立刻派兵把外頭那些以下犯上的畜生全都殺了。他們已經瘋了,他們是畜生一樣的東西!”


    侍衛們雖然沒高喊出聲,麵上卻都有驚惶憤恨。


    ——他們都在那些饑民手裏吃了大虧。


    但他們很快察覺出了不對。


    城門口圍著的人皆對他們怒目而視,眼裏閃著淚光。看衣著打扮,他們有大夫有衙役有官兵,各個都戴著古怪的麵罩手套與口罩,身邊放著幾個大藥缸和粥缸,兩個高大布幡立著,上書幾字:免費施粥,與免費發藥。


    侍衛們有點發懵。


    看這幅打扮與架勢,這些人原是打算出去給饑民施藥施粥的?


    沈草兒運了兩三迴氣,終是狠狠瞪了幾人一眼,抹了一把淚道:“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他們大部分都是城外莊戶,並不全是山上的流匪,要不是太餓了也不會成這樣。我們原打算今天開始給那些百姓施粥施藥的。趁著施粥施藥的時候,再派人去接你們進來多好。可是你們你們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得……隻要有了糧食有了藥,他們根本不會鬧成那樣,以至於都被射殺……”剛才至少射死了數百饑民,原本他們是可以活下來的!


    她說得更咽轉身跑了。


    幾個侍衛麵上臊得通紅,心裏百味雜陳。


    他們怎麽忘了。


    他們過來是救災的,那些饑民就是他們要救的災民。


    如果不是太餓了,誰願意變成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們居然理所應當地覺得這些人是畜生活該被射殺。


    他們剛才是怎麽了?


    燕明珠被嚇得狠了,未聽見沈草兒的話,仍應激似的撒潑叫囂著:“滾開滾開,別過來,不許咬我!你們這些畜生,活該去死!快去死啊你們!畜生你們一群畜生,豬狗不如,蠕蟲你們都是蠕蟲。快,牛大人下令殺了殺了他們!”


    一群城內大夫衙役官兵皆目露鄙夷。


    ——這就是九歲發明火鍋,備受帝後喜愛,素有‘神童’之稱的明珠郡主?


    和瘋婆子有何區別?


    一群侍衛察覺到眾人目光,都覺得丟人極了,不自覺往外挪了挪,想離發瘋尖叫的燕明珠遠一點。


    折損了四十多個兄弟,他們都對專橫冷漠愚蠢的郡主有強烈怨恨與不甘。


    最初堅持要入城、現在辱罵饑民畜生的都是她。


    什麽狗屁郡主!


    我呸!


    “師父?”


    “江姐姐。”


    “女神醫。”


    忽然數聲唿喚忽然響起,眾人聞聲皆仰頭望向城樓,望著走下來的人,神情一瞬恭敬崇拜濡慕。


    方才人群中浮動的不甘躁動憤怒等情緒,如被龐大的颯颯秋風吹過,都被撫平到消弭無痕。


    侍衛們驚訝於人群的變化,也順著抬頭望去。


    褐色磚石的高大城樓上,一個素白衣衫女人背對著暮色四合天幕,一級一級踩著石梯而下,腳下似踏著穩穩的風,步履不疾不徐,動作閑庭信步地優雅。她麵龐平平無奇,衣飾不見一絲金銀,卻似是染著清寒暮氣,氣質淡然下是能掌控一切強大,一舉一動都擁有令人挪不開眼的魅力。


    她乍一出現,連風聲似乎寧靜了。


    侍衛們看得有些呆愣。


    蔣明嬌朝眾人一一點頭,聲音清越吩咐道:“今日射殺了太多百姓,施粥施藥恐有危險。明日辰時再出去施藥施粥,我會與牛欽差說讓他再派五百兵士用以維持秩序。”


    一眾士兵與大夫都點頭,態度是全然純淨的恭敬而敬服。


    “是。”


    “是。”


    “是。”


    盡管蔣明嬌僅是一個大夫,按理說無權管轄命令他們


    蔣明嬌再淡淡看向幾名侍衛:“饑民中不少身患瘟疫,你們穿行而過恐已染疾,這裏有解疫病的藥,一人喝一碗再進城。”


    一個侍衛驚訝道:“你們竟有解疫病的藥?假的吧?”


    出血症竟有藥可治了。


    小徒弟快言快語地哼道:“要是不相信可以不喝。正好揚州附近幾城都還缺藥呢。我們女神醫為了籌藥都奔波好幾天了,好久沒睡個囫圇覺了。”


    一群官兵衙役大夫也不悅看向他們。


    侍衛們被看得頭皮發麻,忙搖頭否認。


    “我喝。


    “我們喝。”


    “別聽他瞎說。”


    說完他們覷了眼素衣女神醫,見她麵龐上並無不悅,隻專注檢查著情況,才稍稍放了心。


    按說他們也算曆經沙場手染人命,竟都有些發怵這女神醫氣場。


    真是出了奇了。


    蔣明嬌並未在意侍衛們,隻用清淩淩的目光瞥著燕明珠,唇角似笑非笑勾起,淡漠地行了一禮:“下官參見明珠郡主。”


    用近一個半月,燕明珠終於一路吃喝玩樂郊遊著來江南救災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要行禮。


    實在燕明珠這副尊榮太狼狽了,頭發因掙紮顯得淩亂,麵龐上滿是黑灰,裙子都被拽掉了,隻剩被啃咬得出幾個大洞,血跡斑斑的裏衣,腳後跟一整塊肉都被咬沒了,淅淅瀝瀝淌著血,還撒潑似的吼叫著。


    哪兒有半分尊貴氣質。


    莫說與從容淡然,氣質巍峨的女神醫的雲泥之別,便是隨便一名仁心堂女弟子都比她得體。


    聽到熟悉的聲音,燕明珠尖叫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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