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園。


    一大清早。


    穿著簇新的丫鬟仆婦們就腳步匆忙,團團地忙了起來,打掃屋子、準備座椅、通報廚房、修剪院子裏芭蕉的枯葉。


    一派熱鬧得緊。


    蔣明嬌由梳妝丫鬟梳了一個墜馬髻,戴上了東珠步搖,翡翠玉簪,貼上了四瓣花黃,換上了雪白狐狸毛圍脖,簇新的碧綠纏枝花襖裙,袖口領口鎖邊纏著銀線,穿戴得華美。


    望著銅鏡裏發如青稠,雪白嬌貴的人兒,梳妝丫鬟不由得輕輕一怔。


    “小姐真是生得愈發好了。”


    這般人品相貌,何止並列京城三大美女,原應是第一才對。


    白術驕傲挺著小胸膛,深以為然點頭。


    小姐當然是第一好看啦。


    曬著從窗戶裏斜照進來的陽光,八寶在籠子裏蹦來蹦去,拍著翅膀大聲道:“太好看了太好看了。”


    九色蠱從肉山裏探出個頭,嘶嘶嘶地助著威。


    蔣明嬌輕笑:“放心,待會兒開了席麵,瓜果都少不了你們兩個的。”


    仿佛被大人許諾乖就賞零食,於是拚命流著口水,學習做家務裝乖巧拍馬屁的孩童。


    八寶開心地低空盤旋一圈,落在了蔣明嬌肩膀上,嚴肅地高聲宣布道:“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


    九色蠱綠豆般黑眼憤怒瞪著八寶,嘶嘶嘶憤怒叫著。


    仿佛另一個天生嘴笨,望著嘴甜的馬屁精得到零食,越急越說不出話,隻能氣得瞪眼,伺機想揍人一頓的小朋友。


    蘭香不禁掩唇而笑。


    蔣明嬌肩膀上站著八寶,大步走了出去:“都準備好了嗎?”


    白術稟道:“都差不多了。”


    得了縣主封賞,終歸是一件大喜事。


    縣主正式冊封在月底,但府內已經可以慶祝起來了。


    蔣明嬌便打算請府中姐妹來嬌園開個小席麵,都簡單聚一聚。


    上一輩子此年冬日,她已嫁入陸家,蔣父已亡,蔣家頂梁柱倒了,境況一日比一日差,姐妹們都如驚弓之鳥,哪兒有心情玩樂。


    這一輩子一切都已扭轉過來了。


    她也想慶祝一下。


    蔣明嬌給府中所有姐妹都發過了信箋邀請,除卻蔣明嬈與金笙兒外,其他人都說要過來。


    吃席訂在中午。


    等蔣明嬌用過早膳,吩咐讓人從大廚房弄來席麵,將待客茶點準備好,姐妹們差不多就到了。


    蔣明婉離得近,帶著蔣明妙是最先到的。


    然後是蔣明嬋帶著蔣明姝。


    最後是臨到中午開席時,才姍姍來遲的蔣明嫦。


    她一來就道歉:“二姐姐對不住,嫡母早上說頭疼,讓我幫忙侍疾來晚了。”


    因為吃席菜品多且珍貴,需要動用大廚房,蔣明嬌是提前兩天將單子送給三房的。


    三夫人早就知道嬌園今日宴請,卻在一大早恰好‘頭疼’,這時機也太巧了。


    一時蔣明嬋等姐妹都怒了:“三嬸真是太過分了。”


    ”咱們姐妹之間還說這些做什麽。”蔣明嬌將蔣明嫦迎了進去,意有所指道:“好幾日沒和你說話,姨娘和三老爺都好吧?”


    蔣明嫦道:“他們都很好。”


    蔣明嬌黑石子般瞳仁微閃,輕輕一笑:“那可就太好了。”


    兩人目光對視間,交換了一個了然默契的眼神。


    畢竟是大喜的事情,誰不想攪了興頭。


    等蔣明嫦入座後,眾人便默契地沒提三夫人,圍坐在桌前說起了話。


    丫鬟仆婦們上了菜。


    通花軟牛腸、白龍曜,羊皮花絲,雪嬰兒,仙人臠,小天酥,箸頭春,過門香等數十道菜一一擺放上來。


    餐桌上琳琅滿目。


    丫鬟仆婦們俯視著幾個小姐淨了手,呈上了碗筷。


    蔣明嫦在三房被苛待久了,夥食一向不好,難得遇上一頓好的,小口斯文地吃得滿足。


    蔣明嬋也給蔣明姝夾著菜,溫柔哄著她。


    蔣明婉先給蔣明妙夾了一筷子過門香。


    蔣明妙抱著形影不離的小白,先喂給了小白吃。


    小白貓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滿足打著小唿嚕。


    八寶高傲仰著頭,鄙視地望著小白。


    仿佛擁有十歲智商卻也有了課業壓力的孩童,望著傻乎乎的兩歲孩童啥也不用做就能混吃混喝,心情鄙視中又微妙地羨慕。


    上學了才知道還是小時候好啊。


    它轉瞬眼巴巴盯著蔣明嬌。


    蔣明嬌好笑地讓蘭香給了它瓜子:“給你給你。”


    這時白術緊張地上前來,低聲對蔣明嬌道:“小姐,大廚房送來的酒水不對勁。”


    侯府裏規矩,各房夥食皆有定例。若想吃分例外好的或開宴會,是需要各房自己掏銀子的。


    如這一桌席麵,蔣明嬌便花了三十五兩。


    其中十五兩用在酒水上。


    蔣明嬌神色未變:“將酒水拿過來看看。”


    白術呈上了酒水。


    酒外麵用幹淨白瓷瓶裝著,裏頭卻是渾濁的黃酒,還可以看見白色絮狀物,和白色小螞蟻。


    這便是濁酒。


    尋常民間最便宜的酒水,花兩文錢便能買一碗,味道與品相都不好。


    兩人動作未瞞著人。


    一時蔣明嬋幾人都看了過來。見此蔣明嬋怒道:“這又是三嬸動的手腳嗎?平白無故送上這等酒來,是瞧不起咱們姐妹嗎?”


    蔣明嬌雪白麵龐平靜,遠山眉淡淡道:“去換浴春酒吧。”


    白術忙去了。


    蔣明嬌自然是不缺浴春酒的,最近浴春酒還出了低度酒,蜜果兒味道很適合女子喝。


    府裏慣例訂席麵必帶酒水,蔣明嬌不想搞特殊引人注目,才沒提這一茬。


    蔣明嬋仍舊生氣:“三嬸真是太過分了。”


    蔣明嬌長長睫毛一抬:“為這酒我花了十五兩銀子。”


    蔣明嬋吃了一驚。她月錢才二兩銀子。十五兩銀子竟買了這等劣酒?


    她忍不住道:“這酒至多花了十文錢,那十五兩銀子去哪兒了?”


    蔣明嬌意味深長一笑:“是啊,那十五兩銀子去哪兒呢?”


    響鼓不用重敲。


    房間裏除卻嬌園的人,還有各房的丫鬟仆婦們,沾親帶故時能涵蓋闔府下人。


    一時眾人眼神都飄忽起來。


    如今府裏是三夫人管家,這些席麵與酒水都過的三夫人的手,被刮一層油是常有的。


    但花了十五兩銀子,隻送來了兩三文錢的東西來,桌上席麵分量也比尋常少。


    三夫人這心也忒黑了。


    這一次是二小姐脾氣硬,揭了出來讓眾人知道了。其他不被眾人知道的地方,豈不是更過分?


    十五兩刮到隻剩一兩文。


    三夫人這些年到底斂了多少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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