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城,禮部尚書張明徹的家宅之中,身為管家的張進財,正快步穿過廊道,直往家主的書房而去。


    腳下生風的他麵色嚴峻、精神緊繃,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問題。


    來到書房門口後,這位管家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抬手敲門;得到屋中應允的聲音後,他緩緩地推門而入。


    可進去之後,張進財這頭尚未有說話說出,一個年輕的聲音,已經於房中先一步響起了:


    “張管家今日迴來的,倒是比父親預計的要早上了不少。”


    張明徹坐在書案之前,並未理會說話的兒子。而是左手捧著茶碗,右手拎著碗蓋,用青花碗蓋刮了刮碗中碧綠的茶水,呷了口茶後道:


    “看你這副表情,那統籌寶鈔價格之事,應是進行的不順利......”


    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張明徹突然話鋒一轉,改口否定了其數息之前的判斷:


    “迴來地如此匆忙,應當不僅是不順利,怕是那件事情,徹底告吹了罷!”


    聽到這話,張進財臉上又露出些慚愧,忙不迭地告罪道:“老爺,是我辦事不利,才將局勢,弄得不可挽迴。”


    “這你倒大可不必將事情都攬到身上,”張明徹不緊不慢地放下了茶碗,臉上未浮現一絲慍色,“各家之間都有各自的心思,怎麽可能僅僅會個麵,便能使問題迎刃而解?”


    “老爺,會談之時,不僅各家商賈之間有內部傾軋,仿佛還有事外之人橫加阻撓,行這挑撥離間之舉。”張進財見主家並未有怪罪的意思,心中稍稍安定,而後將自己了解到的集會情形,盡數說了出來。


    張明徹倒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可一旁立著的張惠覺,聽完後已經沉不住氣了,後者徑直罵道:“這幫蠹蟲,為了點蠅頭小利不顧大局,真是蠢如豬狗!”


    “君子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你這般大唿小叫,成何體統?”


    張明徹側身一睨,先用低沉的嗓音訓了一句,見兒子還想辯駁,又直接甩出個問題,將兒子的話給噎了迴去:


    “我讓你去津沽衛所辦之事,如今辦得怎麽樣了?”


    被這麽一斥,張惠覺不敢忤逆父親意思,老老實實地答道:


    “父親讓我去津沽衛,偷偷查探外夷入境兌換我朝官銀的賬目;可那監舶衙門的太監們,卻一改往日的貪腐成性,反而變得油鹽不進,即使兒子以重金賄賂,他們也不肯出示賬目。”


    “事出反常則必有妖......”張明徹心中若有所思,低聲喃了一句,而後又催問道:“除此之外,便再無異常的地方?”


    張惠覺接連搖頭,可搖著搖著腦袋突然頓住,像是想起了什麽的他,登時開口說道:“監舶衙門上麵管事的人口風甚緊,但天下無不透風的牆,下麵那幫幾乎沒什麽油水的白直,倒是說了樁反常的事情——


    據他們說,這監舶衙門的賬目,應該是每月初一上繳查看,可八月的賬本,卻是一式兩份一齊,在月底便呈往了典禮紀察司。”


    “月底?”


    張明徹很快挑揀出了這一要素,並隨即反應過來:


    “據主客司的文書所寫,來朝的布列提使臣,就是月底入的我大漢境內——


    其中,必有蹊蹺!”


    “監舶衙隸屬典禮紀察司管轄,父親的意思是......”話到一半,張惠覺得出了個令他心驚的結論,立即壓低了聲音,“提前調走賬目之事,或與天子有關?”


    “慎言,如此口無遮攔,他日必招殃災!”


    張明徹鮮見地厲喝了一聲,雙眼之中更是露出濃濃的警告之色,而後又分析道:


    “賬目很可能有出入,但這出入是由監舶衙門的貪腐造成,還是有他人授意;那可說不準!


    若是內部貪腐,倒還好些;可若是有人在布列提使臣入境前後的節骨眼上,故意操控;那就表明,布夷手上怕是沒那麽多銀子......”


    “父親的意思是,天、啊不......”


    張惠覺正附和著,自知失言之後,趕忙改了口,“是宮中有人更改了賬目,而後授意布列提使臣演一出戲,以讓他們低買高賣?”


    張明徹臉色微變、不似剛剛從容,但還是梳理了思路,繼續分析道:


    “最有可能的便是宮中,但是乾清宮還是承乾宮,哪個說得準?


    先帝駕崩時紫禁城內有一陣動亂,內承運庫的寶鈔,被兩方之中誰拿走了都不稀奇;


    至於典禮紀察司,如今是奉乾清宮的命、還是聽承乾宮的旨,這也是外朝無法得知的。


    甚至還有一種可能,手中或握有寶鈔的西軍勳貴,勾結監舶衙門,欺瞞上麵的典禮紀察司;


    僅僅憑一點消息捕風捉影,誰又能說得準呢?”


    張惠覺聽得雲裏霧裏,登時有些縷不清楚;而他父親最後一句話,卻驚地其人一身冷汗:


    “但無論誰在幕後設局,有一樁事情卻幾乎可以確定——那布列提使臣手上,怕是沒那麽多銀子!”


    “布夷沒那麽多銀子,那便意味著,寶鈔的價格,乃是虛高?”事關自己家核心利益,張惠覺顧不上迴應父親,便徑直開了口,而後急聲催問道:“張管家,如今府中,收購了多少寶鈔,所耗用銀兩幾何?”


    “截止今日,家中購得寶鈔兩萬三千七百二十六張,而花費在上麵的銀兩,共計十四萬八千七百六十三兩!”


    張進財記性像是極好一般,如數家珍般答出了具體數字。


    這些寶鈔收購價二兩至八兩不等,總的平均下來,約是六兩一張;若是按如今十兩的市價售賣,便可獲利近十萬兩。


    張惠覺心裏本雖已有大概的數字,但聽到具體數額時,還是不由地歎道:“若是價值十餘萬兩的寶鈔都砸在了手裏,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句話像是點醒了張明徹一般,他驟然起身,一拳錘在書案之上,臉上早已沒了最初坐在椅子上時的淡然,而是有些慍怒地從牙齒縫裏擠出句話:


    “好毒的計,就算現今我看出了蹊蹺,也不敢向任何人吐露……


    不知此局,是何人所設!”


    張惠覺也不是笨人,隨即反應過來:


    權貴們收購與賣出寶鈔,大抵是不斷交替進行的;當然,有些更為大膽的人家,隻買進不賣出。


    因此如今京師之中,囤積寶鈔的權貴,怎麽也有百八十家;這其中集中的財富,已經到了旁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了。


    如果這個時候,如果冒出來一個人,說是收購寶鈔是一個騙局,那會有兩種可能的情形:


    一是像剛剛的集會一樣,眾人紛紛以為這是為了騙他們出手寶鈔,以獨攬大利;隻會對這好心言語加以譏諷、斥責。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誰會去做?


    另一種情形,則比吃力不討好更差!


    那便是一部分權貴都相信了之後,開始出售手裏的寶鈔,而後引起連鎖反應,搞得人人自危,令大部分權貴競相拋售手中的寶鈔。


    在失去持有信心之後,這些寶鈔的價值,會瞬間貶值一大截;如若有人緊接著發現,布列提夷人那邊,因為存銀不足,也不再收購寶鈔之時,那寶鈔價值,將頃刻間跌落穀底。


    任何沒有脫手的權貴,必定會虧得血本無歸!


    如今在張惠覺眼裏,持有寶鈔這件事,已經成為了一個搖搖欲墜危樓;如若自己家偷偷抽迴自己家的片板,那危樓還能維持,自己家也能避免損失。


    若是散播出去,那很有可能,大家一起被危樓壓死。


    怎麽抉擇,是個人都知道。


    死道友,不死貧道!


    他隨即明白了父親為何說這是好毒的計,因為世人皆趨利避害,就算有少數人看出來裏麵的漏洞,也不敢隨意點破。


    獨善其身,才是明智之舉!


    “不過我們,也未嚐不能獲利!”


    沉吟半晌之後,張明徹又開了口。


    “你們取出一萬五千張寶鈔,從今夜開始,以如今的市價悄悄出手,注意打扮地隱秘一些,分多日出手,莫被人識破了;


    這樣一來,十五萬兩銀子迴籠,我張家便可保證不會折本!


    而剩下的七千多張寶鈔,便作為純利留下,他們既然要以寶鈔差價賺錢,短期內必然還會設一個更高的價格,最後榨取一輪錢財!


    在那時我將這七千多張寶鈔拋出,所獲比現在全賣出要更多。


    既然救不了那群蠢豬般的官紳,那便考慮著,從設局之人手上,再分一杯羹罷!


    錢到我們這裏,也算進了自家人腰包。”


    隨著管家與兒子應命,張明徹嘴角勾出一個陰險的笑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撞破了皇帝的女兒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貌恭而心不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貌恭而心不服並收藏我撞破了皇帝的女兒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