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他熟悉的大明啊!


    然後,徐光啟微微愣了一下。


    他怎麽可以有這種心思?


    怎麽能下意識地覺得,穿著破爛如乞丐一般,才應該是大明?


    這些強地軍士穿得太光鮮亮麗,反倒讓他覺得不正常了?


    “這裏是強地……哦,嚴格說起來,過了前麵那個哨卡,就是強地。這些人現在還不是俺們強地人。不過,趙大人已經同意收留他們了,隔離幾天之後,他們就能進強地,成為強地人了。他們很幸運,能找到這裏來。”


    小旗官每一句話,語氣中都帶著驕傲。


    徐光啟覺得他有驕傲的資本。


    這些軍士,個個紅光滿麵,顯然平時吃得很飽,吃得很好,精神狀態也都是極好的。


    “隔離幾天?這是為何?”


    徐光啟剛問一句,就聽到人群中一陣鼓噪喧鬧,有人在爭論吵鬧著。


    “憑什麽搶了俺的被褥?沒了被褥,俺晚上怎麽辦?會凍死人的啊!”


    “有人驚擾流民?快!去看看!”


    徐光啟眉頭一皺,趕緊從轎中下來,快步上前。


    他最重視的就是民情。


    這些年,尤其需要重視的,就是流民。


    因為流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一旦有挑頭的鬧事,事情鬧大之後,那就是急掠如火,控製不住啊!


    這可是絕對大意不得的。


    徐光啟一把歲數,此時竟然也健步如飛。


    大管家和護院家丁們在身後跟著。


    “都蹲下!誰敢帶頭鬧事的,殺無赦!來到我們強地,就要按照我們強地的規矩辦事!”


    有幾個軍士正在嗬斥流民們。


    隻見他們手握火銃,在銃管上,竟然都綁著明晃晃的尖刀。


    徐光啟的目光落在那火銃和尖刀上,忍不住多看幾眼。


    “俺們不想鬧事,但是,你們也不能欺負俺們!想收走俺們的被褥可以,得給俺們銀子!”


    一個尖嘴猴腮的流民帶頭喊著。


    “給你們銀子?胡鬧!是你們來投靠我們強地,可不是我們強地求著你們來的!給你們吃,給你們喝,還要給你們銀子?真是做夢!


    大人說了,你們要是聽話的話,好好在這裏隔離一旬,要洗幾次澡,要把頭上和身上的虱子都殺掉了。你們帶著的東西,都不能帶進強地,要全扔掉。因為有虱子跳蚤,會傳染疫病。


    我們會給你們新的衣服被褥,會給你們吃喝的。當然了,不是白給。迴頭你們要做工頂賬。


    進了強地之後,前三個月做工是沒有工錢的,全用來頂賬,一天管兩頓飯。


    你們覺得可以的,就留下。覺得不行的,就趕緊走!”


    街道辦一個工作人員拿著大喇叭大喊著。


    強地最近勢力範圍迅速擴大,接收新地盤,接收大批流民。


    每天開銷出去的錢糧,都像是流水一樣。


    偏偏有流民還要鬧事,這讓大家十分不爽。


    “看到了吧?他們就是想要讓咱們做工!大家不要上當!這些當官的,才沒有那麽好心呢!他們就得給咱們銀子!想收走咱們的被褥衣服,不給銀子不行!他們要是不給,咱們就鬧起來。咱們人多,看他怎麽辦!”


    那個尖嘴猴腮的家夥大吵大嚷地鼓動著。


    其實他們中有被褥和多餘衣服的,都隻是極少數而已,而且都破爛無比。


    他純粹就是想借機打鬧些錢糧。


    “對!俺們要銀子!”


    “俺們要米糧!”


    “朝廷肯定給了賑災錢糧!不給俺們,就是被你們貪官給貪汙了!”


    “……”


    有人被鼓動,開始跟著鬧事。


    “趙大人有令,帶頭鬧事者,殺!”


    小旗官大吼一聲。


    剛才還一直好言好語勸大家的那幾個軍士,突然都是臉色一沉,同時端著槍上前,刺刀往前一挺,紮進帶頭鬧事那幾人的心窩裏。


    一聲聲慘叫中,帶頭的幾人被誅殺。


    人群頓時一陣混亂。


    “不要亂!所有人都蹲下,敢四散亂跑者,殺!”


    小旗官“轟”地一聲,朝著天上放了一槍。


    一名名軍士端著刺刀,寒光森森。


    流民們頓時被震懾住了。


    又有人上前收他們的破衣爛被褥……再也沒人敢反抗了。


    這些軍士,真敢殺人啊!


    “怎麽能當眾刺殺百姓?這些軍士,怎麽能如此目無王法!”


    徐光啟臉色難看。


    他沒想到,剛到強地,就看到這麽血腥的一幕。


    強地軍的確個個強壯,意氣風發。


    但是,如果隨意屠戮百姓的話,這可不是好兵。


    更何況,他堂堂閣老在這兒呢!


    這些軍士們就像是沒有看到他一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殺的這些可不是百姓。嚴格說起來,他們是裹脅百姓的反賊。”


    一個聲音淡淡響起,趙誠邁步走了過來。


    “大人!”


    在場所有強地軍士突然同時立正,腳後跟一磕,“啪”地一聲,右臂甩起,高高舉過眉梢。


    徐光啟沒見過這個動作,但他能看得出來,這應該是強地軍的禮節。


    這個禮節……很提氣!


    是的!


    徐光啟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禮節真得非常提氣。


    “啪!”


    趙誠也立正,很認真地給所有軍士迴了一個相同的禮節。


    所有軍士看向趙誠,目光中都帶著狂熱。


    將官竟然跟軍士平等見禮?


    徐光啟再次受到震撼。


    古代名將,能勺子跟軍士們攪和在同一個鍋裏,能吃一樣的飯,這已經是最了不起的了。


    可這位,竟然能更進一步,能跟軍士們同等見禮,這簡直是亙古所沒有過的事情。


    “徐大人,久仰了。下官化銷營百戶官趙誠。”


    趙誠朝著徐光啟抱抱拳。


    “哼!”


    大管家一聲冷哼,想要上前嗬斥。


    一個小小百戶官,見了他們家大人竟然敢如此傲慢。


    徐光啟抬抬手,阻止了他。


    “趙百戶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樣,又跟我想象中不一樣。”


    “哦?徐大人這話是怎麽說的?”趙誠一樂。


    穿越過來兩個多月時間,終於見到曆史課本上的人物了。


    但或許是已經適應了這個時代,早就有心理準備的緣故,他並沒有太多激動。


    不過,他還是很樂意聽一下曆史人物對他的印象和評價的。


    “我從李高義那裏,看到趙百戶的手銃,還有《幾何》小冊子。剛剛,又看到這些精神抖擻的軍士,以及奇特的諸葛神器。料想趙百戶,應該是世外高人,屬於野有遺賢。


    但趙百戶又比我想象之中要年輕得多,沒有那種仙風道骨的感覺。而且……”


    徐光啟說著,微微頓了一下,扭頭看向那群流民,尤其是地上躺著的幾具屍體,鮮血橫流。


    有戴著紅袖章的人,正從流民中挑選青壯,抬走屍體,打掃衛生。


    “而且趙百戶似乎並不是老夫想象中那樣,與世無爭。趙百戶太過體恤軍士,而又對百姓太過殘暴!”


    這幾乎是等於指著趙誠的鼻子罵了。


    而且,言外之意很明顯,你這是想幹嘛?


    一個帶兵的,如果太過t恤軍士的話,是容易遭到猜忌的。


    “對百姓太過殘暴?徐大人是指他們嗎?我剛才說過了,他們可不是百姓。這些人,一看就是奸猾之輩。他們都是地痞無賴,絕對都是不事生產的那些二流子。


    現在各地都拒絕流民,各地方官畏懼流民像是畏懼猛獸一樣,恨不得都驅趕走了。


    隻有我這裏收攏流民,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穿,給他們被褥。隻是讓他們把不幹淨的行禮都扔掉,有什麽不合適的嗎?


    這些地痞因此就趁機鬧事,想要訛詐錢財!如果在太平盛世,說不定還可以對他們進行勞動教養。現在是特殊時期,為了防止更多人被他們鼓動,引起更大的麻煩,當然要及時擊斃他們。


    徐大人覺得我做的,有什麽問題嗎?”


    趙誠侃侃而談,不卑不亢。


    光是這種姿態,就讓徐光啟非常地讚賞。


    他可是當朝閣老,一品大員。


    一個小小百戶官,能在他麵前揮灑自如,這本身就很不一般。


    “亂世當用重刑。這倒也沒錯。老夫倒是有些迂腐了。趙百戶的確是有魄力之人。”


    徐光啟倒是很坦蕩,稍微思索,就點點頭自承錯誤。


    然後,他看到不遠處有人在焚燒那些被褥床單破爛舊服。


    有軍士負責監督,從流民中選出的青壯在幹活。


    所有人都用藍色的布蒙著嘴巴,那藍色的布,料子似乎很獨特……


    “趙百戶這麽做,莫非是為了防止瘟疫?這藍布又是何物?是作何用的?”


    “不錯,的確是為了防止瘟疫。這塊藍色的布,叫做口罩,也是為了防止瘟疫用的。”趙誠道。


    “宣府一帶,未曾聽說有瘟疫爆發啊!趙百戶為何如此小心?難道趙百戶認為,近來會有瘟疫爆發?”


    徐光啟微微打個哆嗦。


    這個念頭,把他給嚇了一跳。


    這個時代,提到瘟疫,可以說人人色變。動輒十室九空。


    真正是恐怖無比。


    “不是我認為,而是一定會有。而且,就在咱們直隸、山西、山東、河南這一帶。如果處理不當的話,會有大瘟疫爆發。”趙誠點點頭。


    雖然現在說出來,很容易被人說妖言惑眾,但他必須得說。


    明末的幾場瘟疫,實在是太可怕了,直接造成人口銳減。


    趙誠一直在努力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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