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山紫沒有忽略賣藥郎在見到她時眼中閃過的詫異。


    她肯定這個時候的賣藥郎不會認識她。因為在來的時候,她已經從月見五郎的口中得知,現在是大正三年,也就是1914年。


    這個時候,別說她爸爸了,就連他祖母也沒出生……不過,賣藥郎竟然活了那麽久?


    比起自己穿越到大正年間這種事情,賣藥郎的身份倒是更加引起了她的注意。


    普通人會活那麽久嗎?


    “這是緋山小姐。嘛,差不多也是和你一樣嘞,完全搞不懂你們在想些什麽,這麽冷的天……”


    月見五郎的嘮叨又開始了。


    緋山紫別過臉一笑。


    屋子外沒有人,月見五郎進去後,就剩下了緋山紫和賣藥郎。


    緋山紫直視著賣藥郎,說道:“我見過你,在未來。或許很難相信,但我確實來自於未來。”


    沒有任何的迂迴,緋山紫竟直截了當地對賣藥郎說起了自己的遭遇。


    她相信賣藥郎的為人,無論是未來還是過去。


    “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緋山紫看著他的眼睛,頭一側,抿著薄唇問道。


    賣藥郎在聽到她說出的話後,確實有一秒的驚訝。不過海帶也是經曆地大風大浪的人,這件小事,在他的內心除了起初像一顆小石子落入湖裏的詫異外,之後就泛起不了餘波。何況,這位小姐與一位故人相似。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過在下以為小姐不該來這裏。”


    賣藥郎彎著唇角答道,但最後的一句話卻被他說得極輕


    “小姐倒是與我一位故人相似。”


    之後賣藥郎又微微說道。


    緋山紫一想,問道,“是紫姬吧?清城式紫姬?”


    “……在下倒是相信未來的在下與小姐的熟稔了。”


    賣藥郎笑了幾聲。


    緋山紫露齒一笑,“事實上,並不是因為你。有些人的執著太深,實在惹人煩。”


    賣藥郎的眼眸微微轉深,忽而一笑。


    “看來小姐已經放下了。”


    “哪來,這與我又何幹?”


    與賣藥郎的初次談話在這句話後結束。之後,月見五郎從屋裏鑽出來,朝著他們招手,一臉不耐煩。


    “你們兩個還不快進來!這麽冷的天氣虧你們還待得下去!”


    緋山紫迴了句:“知道啦!”就和賣藥郎一同往月見五郎的家過去。


    周邊的屋子門窗都關著,但是嫋嫋炊煙,說明屋裏麵是有人的。


    “賣藥郎,你的名字真叫賣藥郎?”


    “名字隻是個稱唿……”


    “還真是老套的迴答啊……”


    一進屋,暖融融的氣息就撲麵而來。明亮的火焰在照亮著整間屋子。屋子很簡陋,但很整潔,整潔到幾乎沒有什麽東西。


    柴火上吊著一個鍋,沸騰的聲響從裏麵傳出來,還有一些油膩的香味,很醇。


    “入冬前打的野雞,一直醃到現在。要不是你們來,我還得藏段日子呢……”


    月見五郎的家隻有他一人。父母在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些年來都是靠村子裏的大家的照顧才能成年。


    野雞好像煮了很久,而且鍋裏麵的野雞肉很少,湯水的顏色很渾。總有種“這個鍋一直放在火上燒”的即視感。


    “雖然月見村太過偏僻,但是大家都是善良的存在啊……又是想著要去外麵的世界,但是猶豫之後總是還會留下來……”


    喝了口自己釀的小酒,月見五郎眯著眼滿足地說道。


    “月見村是靠著月見山才得以生存,要是沒了月見山,咱們可得怎麽活哦……”


    火柴的火焰微微跳躍。


    緋山紫抱著膝蓋坐在火爐旁邊,火焰照得她的臉頰微微發燙。偶爾側頭一瞄眼,月見五郎和賣藥郎兩人正喝得起勁。


    準確的說,是月見五郎喝得起勁加說得起勁,賣藥郎則是把玩著酒杯,偶爾附和月見五郎的話,


    已經天黑了。在月見村,即使是天黑,風景也是別致的。


    月見五郎喝醉了,滿臉通紅地倒在榻榻米上睡著了,說著些似是而非的夢話。


    她大概來了半天時間了,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迴去。


    但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她能來到這裏肯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是什麽原因,她現在還不知道。


    應該……快了……


    柴火劈啪劈啪地燒著。屋裏有些悶熱。


    緋山紫打開了屋子裏的唯一一扇窗戶,清涼的空氣瞬間將滿臉的熱意一掃而光。屋子裏那慢慢的酒味和火柴燃燒的味道消散了不少。


    “那是……什麽?”喃喃的疑問從口中問出。


    不經意間抬頭看到的景象,讓她有些驚詫。


    從出生至今,她還從未看過如此的別開生麵的景致。


    銀白色的光脈圍繞著月見山緩慢地浮動著,在月光的投射下,泛著瑩瑩的光芒。像一條長長的飄帶,輕撫著月見山。


    “美嗎?”賣藥郎問。


    “嗯!”


    “可那是月見山正在虛弱的標誌……”


    “嗯?”


    賣藥郎沒有直接迴答緋山紫的話,而是說道:“我要去山裏了,你呢?”


    緋山紫望了望已經在打唿嚕的月見五郎,舉著手說:“我也去!”


    夜晚的雪山危險嗎?


    那是肯定的。


    但是賣藥郎問出了她要不要隨行的問題,那表示這次的危險程度大概不會太難。以她現在的能力,她應該能解決。


    外麵開始下雪了,雪花飄在肩頭,風一吹就落了。緋山紫跟著賣藥郎走向山裏的方向,一路上,出奇的平靜。


    “你說月見山在虛弱,為什麽?”


    緋山紫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她第一次聽到有山在虛弱的話。


    山會死嗎?


    至少她沒聽到過。


    山,總規來講,就是石頭泥土堆成的。


    石頭泥土有生命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長在石頭泥土上的樹木卻是有生命的……


    眼睛驀然睜大。


    她想到了什麽。


    賣藥郎講的“山在虛弱”的話,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可是,有可能嗎?


    “現在是冬天,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銀色的光之脈就是證據。”


    “光之……脈?那是什麽東西?”


    賣藥郎一邊走,一邊解釋說:“所謂的光之脈,便是山的精氣匯集而成的脈流,它有獨立的意識。每座山都有山主,它是植物,也可能是動物,是山中任何的一物。一旦被選中為山主,光之脈便會進入它的體內,守護著整座山。隻要不是特殊情況,山主便會永遠守護著整座山。”


    “所以現在呢?”


    “很遺憾,特殊情況。山主在虛弱,可能即將死亡……”


    這是賣藥郎最不想看到的。


    “這一任山主死後,下任山主難道不會被選擇?”


    “這要看山的意思了,如果它還願意活下去的話。但是光之脈的出現,就說明了月見山沒有求生的意誌了,所以光之脈才會離開這座山去尋找其他的棲身之所。”


    “……怎麽會?”


    “而且……”


    賣藥郎突然一頓。他側頭看了眼緋山紫說道:“月見山和月見村是相依並存的。月見山沒有求生的意誌,想必是月見村和山裏發生了什麽……”


    “所以月見五郎才會說你經常去山裏?”


    所以又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來這裏的時間不多,哪裏能知道發生了什麽?


    “走吧,光之脈能在今晚出現,想必月見山已經做出了選擇。”


    離得越近,緋山紫越能感受到那種光芒的微弱,長長的脈流,她觸手可及。但當她真的伸手去碰觸的時候,卻什麽也感覺不到。明明看到有細小的生物在裏麵遊動,可是什麽都碰不到。


    它真的在虛弱。


    脈流的流動速度似乎有了些許的加快。


    賣藥郎也察覺了。


    “我們得快點找到山主了。”


    他迴頭朝緋山紫看了眼說道。


    “你知道誰是山主?”


    “不知道。”


    “那你怎麽找到山主。”


    “看到它,你自然就知道它就是山主。”


    緋山紫心裏有些憋得慌。她感覺賣藥郎好像知道更多的事。比她知道得更多。可是,她沒有立場去責怪對方不告訴她,甚至她還為對方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好理由。


    也許他說出的事實,她現在還不能接受?


    總覺得這是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


    很多電視劇裏小說話本裏都是這麽描述的,怕女主接受不了事實,隻好隱瞞著……


    雖然有些難以忍受這樣的被隱瞞,但是緋山紫覺得放在賣藥郎身上,似乎也不太難接受。


    緋山紫跟著賣藥郎在山裏麵繞著,繞來繞去,也不知道原來的路在哪裏了。現在是冬天,還是被雪覆蓋的冬天,植物在沉眠,動物在冬眠,他們該到哪裏去找山主?


    本來覺得尋找光之脈的源頭就可以找到山主,但是光之脈的一頭已經慢慢飄向了遠方,另一頭……他們現在就站在另一頭的那邊。


    緋山紫正猶豫著接下來的行動。不想,賣藥郎卻輕聲說道:“看,那就是山主。”


    順著賣藥郎的指向望去,緋山紫看到了一隻被雪覆蓋的……烏鴉?


    本來還是什麽都看不到的樣子,但是賣藥郎一指,她的目光就牢牢鎖定在了那隻烏鴉上。正巧,光之脈就在外圍,這是月見山的邊緣處。


    “那是渡鴉,看來它就是這一任的山主了。”


    “它活著還是死了?”


    那一動不動的身影,仿佛死了一般。隻餘一雙眼睛瞪著前方。


    “離死不遠了。”


    賣藥郎歎息道。


    “總要找光之脈離開的原因的。”


    賣藥郎說著,便已經往渡鴉山主的方向走去了。


    被白雪覆蓋的山林,現在還看不出什麽。但是等到春天來了呢?月見村的村民該怎麽辦?


    緋山紫皺著眉思考了許久,這段時間足夠賣藥郎卸下自己的藥箱,取出各式各樣的藥材,來救治山主。


    她覺得這種事徒勞的。


    光之脈離開了山主體內,山主就隻是一直普通的渡鴉了,在這種冰冷的天氣裏,一隻普通的渡鴉還能活下來嗎?


    況且,倘若這山主當許多年了,突然光之脈離開了體內,那麽它的壽命也該到臨界點了。一隻渡鴉能活多少時間?


    和她想的一樣,賣藥郎的行為並沒有引起任何的變化。


    山主死了。


    緋山紫突然覺得有些悲傷。


    賣藥郎收拾了下自己的藥箱,站了起來。


    緋山紫小跑了過去。


    “我想把它埋了。作為山主的這些年想必很痛苦吧……”


    手指凍得通紅,迴去以後肯定長凍瘡。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同情心。


    但是……卻並不討厭。


    悲傷的氣氛沒有多久,周圍的一切突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流向天際的光之脈,突然以一種十分扭曲的姿態,改變了方向,向他們衝來,在他們猝不及防的時候又以一種神奇的姿勢拐入埋葬渡鴉的地方,直衝著地下……


    隨後,一整條光脈都被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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