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墨千接受了周然的邀請,帶著沈思薇去她家小聚,歐初白也要跟著去,周然當然是求之不得。


    周家的本家主宅離市區很遠,周然在市裏有另外的住所,可有歐初白在,這聚會的地點當然還是在主宅合適。


    周家宅子臨山傍水,風景秀麗。何墨千知道周然的身份,對周家的雕梁畫棟並不驚訝,歐初白見慣了世麵,麵上也依舊無甚表情,隻管站在沈思薇旁邊。


    真正驚呆了的隻有沈思薇一個,從進入那個比她學校的校門還大的鐵門的那一刻,沈思薇大張的嘴巴就沒合上過。


    宅子是仿古建造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主樓遮在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後頭,車子往裏開了一會兒方才顯現簷上一角,院子裏從植物到建築無一不是精雕細琢美輪美奐。


    一直到府裏管家招待她們落座,沈思薇仍然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讚歎道:“周阿姨,你家真大。”


    下人端著裝了糕點茶水的托盤過來,擺在黃花梨的方桌上,周然揮手屏退下人,對沈思薇笑道:“薇薇喜歡麽?”


    沈思薇點頭連連,“喜歡!周阿姨家好像古裝電視劇一樣!”


    周然執起筷子夾了一塊糕點放進沈思薇的小碟裏,引誘似的問:“如果讓薇薇一直住在這裏薇薇願不願意?”


    沈思薇看看何墨千,老實地搖搖頭,“我想和千姨住在一起。”


    “如果千姨也一起過來住呢?”


    “這個……”沈思薇猶豫了一下,歐初白不滿地在桌子底下捏了捏沈思薇的手,沈思薇討好地對歐初白笑了笑,拒絕道:“還是不要了,學校宿舍就很好了。”


    歐初白板著的臉上舒展不少,拿起筷子把周然給沈思薇夾的那塊方糕吃了,給她重新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桂花糕。方糕的口感偏幹,沈思薇喜歡那種水水的甜甜的小零食,比如果凍和布丁。


    一直沒出聲的何墨千怕周然尷尬,笑著解圍,“都是假設,怎麽越聊越認真了?你家廚子手藝可以啊,點心做得這麽漂亮,我也來嚐嚐。”


    幾人說說笑笑吃了午飯,吃過午飯兩個小的被管家領著去客房睡午覺去了,何墨千和周然坐在後院的涼亭裏聊天喝茶。


    四月份的陽光正好,打在身上暖洋洋的,何墨千靠在椅子裏,愜意得不想動彈。


    這麽舒適的午後,何墨千眯著眼幾乎快睡過去,周然突然感慨道:“要是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低低地掠過何墨千的耳廓,像一隻催眠的夜曲,何墨千眯著眼,帶著倦意淺笑,“想得倒美。”


    何墨千這種小人物尚且有數不盡的煩惱,何況周然這樣身在高位的天之驕子。人活一世就是來吃苦受累的,誰能時時地這麽愜意舒心呢?


    午後的陽光實在太暖,周然沒再說話,何墨千頭靠著寬大的椅子背,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周然歪著腦袋看何墨千,看陽光在她烏黑的頭發上反射出一層淺色的光暈,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被染成金色,看她微張的嘴唇和隱約可見的兩顆雪白牙齒,說不出的歡喜。


    何墨千初見周然是在某一次合作之後應酬的酒桌上,可她不知道,周然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她了。


    那時何墨千不到二十歲,周然會注意她,自然是因為袁英。


    周然和袁英從小被拿來作比較,明裏暗裏地較量,久而久之,兩人開始互不相讓。她們都以從對方那裏搶奪戰利品為樂,即使那件東西本人並不喜歡,但想著另一方會因此悶悶不樂好幾天,之前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也都是值得的。


    何墨千就是那個袁英有而周然沒有的東西,周然一步步地接近她,從相識到成為朋友,每一步算計得恰到好處,為了把何墨千從袁英那裏搶過來,周然可以等十年。


    一切都是值得的,很快這個人就會是自己的了,周然覺得這十年時間物超所值,經過了十年的沉澱,何墨千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美好。


    周然半蹲在何墨千的椅子邊,在她耳邊蠱惑似的低語:“阿千,我會對你好的,比袁英對你要好得多。”


    何墨千的好夢被嗡嗡的聲音打擾,抬手在自己耳邊揮了幾下。周然抓住那隻手,放在自己嘴邊輕輕吻了吻,“睡吧,我在呢。”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五點,何墨千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陌生房間的床上,她迴想一下,隻記得自己和周然在院子裏喝茶聊天,聊著聊著就睡著了,想來是周然找人把自己弄過來的。


    何墨千尷尬得臉紅了一秒,趕緊起床收拾妥當出了房門。


    她的房間在二樓,走到樓梯口,發現沈思薇周然和歐初白三個人都在廳裏。沈思薇和周然麵對麵坐著,中間隔了一方桌子,上麵擺著一個四方四正的圍棋盤,歐初白坐在沈思薇旁邊教她下圍棋,周然做她們的對手。


    周然手上捏著一枚白子,正要落下,抬眼見何墨千下來了,對她粲然一笑,“阿千,快過來看薇薇下棋!”


    何墨千應聲過去,她不懂圍棋的門道,看不出棋盤上的玄機。沈思薇也不懂,說是教她下,其實就是歐初白握著她的手跟周然下。


    “這誰贏了啊?”何墨千隨口問道。


    周然不語,落下一子,歐初白幾乎是立刻跟著落了子,想都沒想,周然蹙著眉盯著棋盤觀察了一會兒,歎口氣無奈道:“我輸了,阿白,你真厲害。”


    沈思薇也很高興,一臉崇拜地看著歐初白,“阿白你贏了!太好了!”她想起來輸棋的那個人就坐在自己對麵,好像不能這麽喜形於色,訕訕地收斂了笑,但眼裏的喜悅依舊很明顯。


    歐初白古怪地掃了周然一眼,沒有作聲,不過沈思薇高興,她也跟著高興起來。


    何墨千也點點頭,稱讚道:“能贏周然的確厲害,阿白,好樣的。”


    這時候沈思薇的肚子咕嚕一聲,聲音不大,但幾個人離得近,依舊聽得一清二楚,沈思薇紅著臉捂著肚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歐初白知道沈思薇害羞,大方地敞開自己的懷抱讓她躲進去,還拍拍她的腦袋以示安慰。


    “行了行了別下棋了,趕緊開飯吧,我都要餓死了。”何墨千笑道,“周然,你說讓我們嚐嚐你家廚子的手藝,快點哈,別藏著掖著的。”


    “已經準備好了。”周然神秘兮兮地指指屋外,“就在前院的草坪上,今晚我們吃燒烤。”


    “燒烤?”何墨千眼前一亮,“行啊,我都多久沒吃過燒烤了,趕緊的,我都餓死了。”


    周然調侃她,“你吃過午飯睡了一個下午,動都沒動彈,最後還是我把你弄迴房間的,阿千,我還沒說餓呢,你怎麽餓了。”


    “去你的,薇薇阿白,我們別理這個怪阿姨,走,吃燒烤去。”何墨千說著拉了歐初白連帶她懷裏的沈思薇站起來,一起向屋外走。


    何墨千是個閑不住的人,幫著廚子打下手,沈思薇和歐初白坐在不遠處的休息區,歐初白這才問沈思薇:“餓了怎麽不告訴我?”


    “你再和周阿姨下棋嘛,我不想打擾你們。”沈思薇嘿嘿地笑道,“不過阿白你真厲害,贏了周阿姨一個下午。”


    “你希望我贏麽?”


    “嗯!在我心裏你是最厲害的!”


    歐初白往沈思薇那邊靠了靠,沒再說話。


    沈思薇習慣了歐初白的寡言少語,也不覺得悶,和歐初白互相倚著,看何墨千熱火朝天地烤肉。


    周然家的廚子手藝聊了得,醃肉的醬料是秘製的,烤得恰到好處,沈思薇貪嘴吃多了,肚子吃得渾圓,跟個大肚子青蛙似的,何墨千怕她晚上不消化,讓歐初白領著到處走走消消食,自己則和周然在露天的院子裏聊天。


    今天是農曆初一,月亮隻露出一彎小牙,天空中的星星很多,又多有亮,何墨千看得忍不住讚歎,“你們家太會享受了,找了這麽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離市裏有點遠。”周然給何墨千倒了一杯鮮榨果汁,“你喜歡的話就搬過來,天天都有星星看。”


    她知道何墨千喂不好,果汁特地放在熱水裏溫過一遍,溫度正好,又不會破壞果汁的口感。


    “算了,我是個俗人,天天在這種仙境一樣的地方待著不得憋死。”何墨千笑著拒絕。


    烤肉吃膩了,廚子送了一疊果盤過來,那擺盤,漂亮得何墨千都舍不得吃。何墨千看中了一塊被剜成圓形的哈密瓜,伸手去拿插在上麵的銀質小叉子,周然也想拿同一塊水果,兩個人的手就著麽交疊在一起。


    兩人四目相對,何墨千噗嗤笑了,自然地放開手拿了另一塊哈密瓜,“以前咱倆的愛好就挺一致的,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還這麽一致。”


    那時候何墨千還老擔心這麽一致的口味,會不會周然也喜歡上袁英,絞盡腦汁地阻止她們見麵,過了一陣子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倆人早就認識。


    “阿千。”周然的指腹相互摩挲了幾下,感受了何墨千手背的觸感,忽然下定決心似的按在何墨千的手上,“和我在一起吧。”


    何墨千手上的銀叉子掉在草地上,不可置信地問,“什、什麽?”


    “我愛你,從十年前就愛你了,現在依舊愛你。”周然牽起何墨千的手,眼裏閃著熱切的渴望,“阿千,和我在一起吧,我會對你好,會永遠保護你的。”


    何墨千觸電似的抽迴自己的手,眼神閃爍,“那個……已經很晚了……我去把薇薇和阿白找迴來……”說著起身要走。


    “何墨千。”周然叫住她。


    何墨千停下腳步,周然苦笑,“阿千,這是不是代表拒絕了?”


    何墨千轉過身來,歎氣,“周然,抱歉。”


    “是因為袁英麽?”


    何墨千搖頭,“周然,我把你當朋友,當姐們兒,可是……”可是她從來沒想過和周然有什麽別的關係。


    何墨千一生最熾熱的愛情全消磨在了袁英身上,隻那一段感情就已經燃燒掉了她所有的愛上別人的可能,現在的何墨千愛不了人,任何人。


    “沒關係,我可以等。”周然落寞地笑,“阿千,我等了你十年,不介意再等你十年。”


    何墨千語塞,半天,才無奈道:“周然,你那麽優秀,以後能找到更好的,何必呢。”


    沒有更好的了,周然想,何墨千就是那個最好的,她花了十年的時間來驗證這個結論,不可能有錯。


    何墨千找到了沈思薇和歐初白,她帶著沈思薇先迴了房間,歐初白放慢腳步落在後頭,停在了院子裏。


    “阿白,有事麽?”周然微笑著問。


    “你知道我是誰?”歐初白道。


    周然大大方方地承認,“當然了,你滿月的時候我還去吃過你的滿月酒呢,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阿白都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為什麽故意輸給我?”


    “什麽故意?”周然裝作聽不明白歐初白的話,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你說下午下棋麽?我沒有故意輸,是阿白棋力高超,我這個做阿姨的自愧不如,再說了,薇薇不是也挺高興的嘛。”


    “我不管你有什麽陰謀,不許傷害薇薇。”歐初白想想,補充道:“還有千姨。”


    周然拍著胸脯打包票,“你放心吧,我疼薇薇都來不及,怎麽會害她。”


    ……


    話說開了之後,何墨千再和周然相處就不像從前那麽自然了,和周然有點身體上的接觸總會覺得尷尬,對周然的關心也蒙上了一層別的什麽東西。


    何墨千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她不想耽誤周然,對周然的各種邀請也是找各種借口推掉,能躲就躲。


    何墨千隻在s市待幾天,她想和薇薇有多些相處時間,於是退了醫院旁邊的賓館,在沈思薇學校附近的賓館重新訂了房間,準備餘下的這幾天都和薇薇待在一起,順便跟薇薇的老師了解了解薇薇的情況。


    周然最近看樣子挺清閑的,也老往薇薇學校跑,薇薇對這個英姿颯爽的周阿姨挺有好感,於是四個人經常一起吃飯,何墨千覺得有點微妙,又以為是自己想多了,總之氣氛挺尷尬的。


    這天,何墨千帶沈思薇歐初白去吃飯,一走出校門口,周然就按著喇叭,從車窗裏探出來招唿道:“薇薇,阿千。”


    “周阿姨,又見麵啦!”沈思薇笑容滿麵地打招唿。


    周然下車,摸摸沈思薇的頭,故意做出一副苦相,“薇薇不知道,我每天都隻能一個人吃飯,好可憐的。”


    沈思薇同情地看著周然,又抬頭看看何墨千。


    何墨千歎氣,“走吧,一起去吃。”


    四人一道去吃飯,周然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馬路對麵街角處停著的一輛黑色的轎車,得意地笑了。


    車裏,袁英把著方向盤,臉上陰雲密布。


    這麽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周然的表現讓何墨千意識到她是認真的,於是決定臨走之前約周然好好談談。


    何墨千主動約自己,周然很高興,特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漂漂亮亮地去赴約。


    何墨千定的地方是一家環境不錯的西餐廳。周然特地穿了一件黑色的小禮裙,頭發挽了一個髻子,額前落下一些散碎劉海,端莊又隨性,和平時嫵媚中帶些淩厲帥氣的周然完全不同,連何墨千都感慨她果然是個美人,什麽造型都能駕馭得毫不違和。


    周然進來時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關注,落座之後,何墨千讚道:“周然,你今天真漂亮。”


    “沒你漂亮。”周然俏皮地眨眨眼睛,何墨千幹咳幾聲,周然笑道:“說吧,不節不年的怎麽非得請我吃飯?”


    “我明天就要走了,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來跟你告個別。”


    “非走不可麽?”周然皺著眉問,“我知道你是想躲開袁英,可躲開袁英的方法有很多種,我可以幫你。這裏是你的故鄉,薇薇也還在念書,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你舍得麽?”


    何墨千淡淡地笑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真得走了。”


    “是因為袁英,還是……因為我?”


    何墨千怔了怔,“怎麽這麽說?”


    “阿千,相處多年的朋友突然說喜歡你,我知道換作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接受,可我忍不了了。你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一個人忍受袁英帶給你的那些痛苦,心裏有多心疼,我想保護你,讓你能開開心心的,我想和你一起,從往日的陰霾裏走出來。”


    周然說到激動處,情不自禁地握住何墨千的手,何墨千把手從她手裏抽出來,苦笑,“周然,你對我的幫助我記在心裏,我也一直把你當成無話不談的死黨……可是對不起,我們不可能的,周然,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周然滿臉受傷,“真的不可能麽?”


    “對不起。”


    後來,周然一直苦悶地喝酒。


    她喝了很多酒,出來的時候酩酊大醉,何墨千攙著她走。


    何墨千不知道周然的住處,攔了一輛出租車先迴自己住的賓館。路上周然一直掛在何墨千的脖子上,醉醺醺對著何墨千說話。


    喝醉的人說話沒什麽邏輯,逮著什麽說什麽,周然一會兒說自己這些年多想何墨千,一會兒質問何墨千為什麽不讓自己去看她,一會兒又哀求何墨千別走。


    她清醒的時候高貴矜持,是說一不二的上位者,喝醉了之後一字一句都是卑微可憐的單戀,何墨千聽得一陣歎息,卻又無能為力。


    那種苦戀不得的感受沒人比何墨千更了解,她一麵同情周然,一麵又不能把莊婕從裏麵解救出來,同情不是愛情,何墨千分得很清楚。


    “周然,何必呢。”


    現在的周然就跟當年的何墨千一模一樣,何墨千想,如果當年自己能早些清醒,現在的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何墨千救不了當年的自己,怎麽也得和現在的周然斷得一幹二淨,這種事,早點斷了念想比什麽都強。


    到了酒店,何墨千給周然開了個標間,好不容易把她弄進屋,周然卻摟著她的脖子不撒手,像個小孩子抱著自己最心愛的洋娃娃,何墨千好說歹說,她就是不鬆手。


    “阿千,你別走。”周然抱著何墨千道。


    “我不走,周然,你先鬆開好不好?我被你勒得喘不過氣了。”何墨千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喝醉酒之後的周然。


    周然聽了,果然鬆開了一點點,讓何墨千能順暢地唿吸。


    可是何墨千一旦有了一點要脫離周然懷抱的跡象,周然立馬又收緊了手上的力道,把何墨千牢牢鎖在自己懷裏。


    “阿千,我那麽喜歡你,為什麽你不喜歡我。”周然頭埋在何墨千的脖子裏,委屈得像個孩子。


    “阿千,你也喜歡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愛你,再也不讓你受傷了……”周然說著說著,漸漸睡了過去。


    何墨千生怕驚醒了周然,慢慢移開她的手,從她懷裏脫身,除了周然的鞋襪,給她蓋好被子,歎息了一聲,退出周然的房間。


    世上的債,情債最難還,周然這個樣子,何墨千連朋友都不敢和她做了。


    何墨千想起從前和袁英吵架,袁英老拿周然說事,自己隻當她胡攪蠻纏,沒想到果然是當局者迷,袁英看得比自己清楚。


    話說迴來,自己和她的表妹王逸詩吵架,在袁英眼裏何嚐不是胡攪蠻纏呢?


    何墨千走後,原本醉醺醺的周然睜開眼,眼裏一片清明。


    說實話,周然有那麽一瞬間是打算霸王硬上弓的,可後來還是忍住了,那麽多年都等了,不能因為眼前的蠅頭小利前功盡棄,現在最主要的是讓何墨千愧疚,讓何墨千主動留下來。來日方長,隻要人在身邊,還愁沒有機會麽?


    不過方才的糾纏之間周然看到了何墨千從脖子蔓延下去的傷疤,那樣密密麻麻的疤痕讓周然心裏一陣不舒服。她能得到的何墨千應該是最好的,最完整的——至少比袁英得到的要好,怎麽能有這樣嚴重的殘缺。


    周然想著聯係幾個皮膚科專家和整形專家來看看,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何墨千身上恐怖的疤痕祛除掉。


    第二天早上周然醒來時何墨千已經不在了,她又迴了自己的小城市,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一個招唿也沒打就走了,不過周然卻並不擔心。何墨千總會迴來的,有沈思薇在這裏,何墨千一定會迴來。


    周然打電話讓助理過來處理相應事宜,助理十分鍾之內趕到,給周然帶了一套幹淨衣服,周然換下滿是酒氣的隔夜衣服,又吩咐助理驅車開到自己在某個五星級酒店頂樓常年預留的某個套房,在那裏好好洗幹淨一身酒氣,換上另一身幹淨衣服,神清氣爽地去了公司。


    辦公室裏袁英早就到了,站在透明的玻璃幕牆前看二十多層樓下麵的車水馬龍。


    “好看麽?”周然走到袁英旁邊,笑著問她。


    “好看。”袁英道,“隻有站在高位才能發現,原來人這麽渺小,一腳就能踩死,和螻蟻也沒什麽區別。”


    “你終於明白了。”周然頗為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所以啊,權力是個好東西。”


    袁英掃幹淨肩膀上被周然沾染的看不見的灰塵,淡淡道:“王家已經空了,股票全成了廢紙。現在有成千上萬的股民恨不得扒了王夫人的皮。”


    “這是好事,說明我們可以去接手了。”


    “什麽時候動手?”


    “還不急,再等等,等王家撐不住了來求我們,做買賣麽,自然是買進的價格越低越好。”


    袁英不讚同,“人情留一線,來日好相見,周然,你這麽做太絕了。”


    “婦人之仁。”周然嘲笑袁英,“生意場上沒有人情,隻有利益,你那叫放虎歸山。”


    袁英沒有反駁,不知對周然的話讚同不讚同,又道,“你答應過我,不去打擾阿千的。”


    “我可沒打擾她。”周然的眉宇間全是勝利者的驕傲,“是她自己主動靠過來的,袁英,當初我們的條件是不許打擾她,你可沒說過她不能主動來靠近我。”


    袁英不語,周然得意之色更甚,“你看,阿千終於意識到了,我比你強一百倍,她跟我在一起才是正確的。”


    “你……”袁英幾欲發作,硬生生忍了下來,憋著氣道:“沒什麽事我走了。”


    袁英坐進自己的車裏,右手五指攥拳,用了十成力道,狠狠捶在結實的防彈擋風玻璃上,一點都不覺得痛。


    她驅車迴了科技園宿舍,門口有個女人在等她。


    是沒有化妝的王逸詩。


    王逸詩今天穿得很樸素,頭上沒有可愛得誇張的發卡頭箍,眼睛也沒有刷又長又翹的睫毛,完全的純素顏,沒有了各種粉底遮瑕的掩蓋,她臉上那些淺咖色的傷痕全部暴露在陽光底下,恢複了它們的本來麵貌,猙獰可怖。


    袁英對王逸詩的到來並不驚訝,開了門冷淡地招唿道:“進來坐吧。”


    王逸詩站在門口不動,問道:“姐,你真的要置王家於死地?”


    她不進來,袁英沒有強行邀請,也並不理她,自顧自在冰箱拿了罐啤酒喝,一口氣喝完半瓶,嗝出老長一口氣,帶著粗魯的聲響,一點形象也不顧。


    “你還有事麽?”袁英問。


    “姐,我最後叫你一聲姐,祝你在周家那裏討到一塊帶肉的骨頭。”王逸詩冷笑,“袁英,這輩子是我瞎了眼。”


    袁英喝著啤酒,任由她罵。


    袁英喝了好幾罐冰啤酒,心裏的燥熱才緩解幾分,手機有一個海外電話打進來,袁英接了電話。


    “事情進展怎麽樣?”


    “上鉤了。”袁英捏扁了手上的易拉罐,掛了電話。


    四月的最後一天,天氣格外晴朗。


    s市最大的證券交易所早上照常開盤,風平浪靜。


    袁英負手站在巨大的電子顯示屏前,靜靜地等待。


    周氏的股票一路飄紅,緩慢上漲。


    然後,在某一個點,飄紅的股票綠了,像坐過山車一樣垂直下降,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那隻勢頭正好的股票一路跌下去。


    袁英靜靜地等著,她口袋裏的手機瘋狂地振動,袁英幹脆關了機。


    周氏股票的大跌帶領了大盤上大部分股票一路狂跌下去,早就過了下班時間,交易所裏仍舊燈火通明。


    短短的十幾個小時,無數股民眼睜睜看著自己手上的股票成了廢紙,有些人甚至輸得傾家蕩產。


    第二天,微博上r汙公捕的報道,報道稱同時被逮捕的還有原維度網絡公司的總裁莊婕。


    第三天,周氏宣布破產。


    第四天,王氏全麵收購周氏。


    一切來得風馳電掣,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s市已經變天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網絡上哀聲哉道,大盤跌至2500點,就在此前一個月,炒股還是一項全民賺錢的投資項目,連街邊的買菜阿姨都美滋滋地談論自己的股票又賺了多少錢,現如今,報紙上已經刊登了好幾起因為炒股破產跳樓的案例。


    早在此前一個月,袁英已經從這個越吹越大的泡沫裏及時抽身,一點泡沫星子都沒被濺到。


    股市大跌的消息傳播得太廣,連隔了千遠萬遠的何墨千都聽到了風聲。


    她想起袁英之前的話,世上賺錢的法子很多,期貨、債券、股票……


    何墨千瘋狂地在網絡上搜羅關於股市的一切消息,然後,她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周然和莊婕被逮捕的新聞。


    何墨千愣了,她不可置信地反複看了好幾遍,確認新聞上麵的人的確是自己認識的那兩個人,還是自己的朋友。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


    何墨千什麽都不知道,她隻知道s市一定發生了驚天大事。


    袁英呢?莊婕和袁英向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莊婕被逮捕了,那袁英怎麽樣了?


    何墨千找不到關於袁英的任何消息,唯一一條與袁英接近的新聞是王氏收購周氏,全麵進軍大|陸市場。


    何墨千坐不住了,她喜歡這個小城,可惜她在這過不了安心日子,怎麽著也得迴s市看看。於是又一次地,何墨千匆匆忙忙趕迴s市。


    ……


    時隔十年,袁英又一次踏進了看守所的大門。


    十年前她想見一個人,用盡心機和人脈都沒有見到,然後她做了一生中最錯的決定。十年後她想見另一個人,這一次輕輕鬆鬆就見到了,不費吹灰之力。


    “莊婕,別來無恙。”袁英道。


    莊婕嗤笑,“袁英,機關算盡,我還是敗在了你手上。”


    “你是敗在了自己手上。”


    “你怎麽知道是我幹的?”


    袁英扯開嘴角笑了笑,“我本來是不知道的,你們做的局太完美,我一直覺得是王家,畢竟王家一直是最有動機的那一個。”


    “然後呢?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


    “從辦公室散播的那些郵件開始。我姨母王夫人做事一向謹慎,她如果真想掩蓋什麽,絕不會這麽大張旗鼓地宣揚,那些郵件竟然是從a國發出來的,從這裏開始就已經不對勁了。


    “不過當時我隻是有點疑惑,後來連阿千都認為這事是王逸詩做的,我也就打消了懷疑的念頭,認為最大的嫌疑還是在王家那邊。可惜,你和周然太心急了。


    “那一份dna檢測報告一出來,我就知道兇手絕不可能是我姨母。我姨母一生最崇拜敬愛我的父親,父親死後,姨母用了一整年的時間才從傷痛中緩過來,從前我一直想不通是為什麽,倒是你們這幾張紙的報告讓我把一切都理通順了。


    “莊婕,你和周然錯就錯在不懂得什麽是愛。愛一個人,隻要那人過得好自己就會開心,她給自己一個笑臉,那一整天的天氣都是晴朗的,她受了一點傷,自己都會痛得好像傷口割在心上一樣。


    “你說,愛一個人,怎麽能狠下心親手害死他?”


    莊婕靜靜聽完袁英的話,才狠絕地笑了,“什麽狗屁的愛情,就因為你那道貌盎然的父親和小姨子的齷齪事,生生害死了我父親。你們高談闊論純潔高尚的愛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父親是怎麽死的?”


    “當年王夫人下藥懷了你父親的野種,被王家的綠帽當家發現,他氣急恨急,在你父親的車上做了手腳,刹車失靈,最後是我爸爸把袁老頭弄下車,他自己開車撞了山,車毀人亡。”莊婕說這些的時候表情平靜,就像在談論一個陌生人,“爸爸的屍體被挖出來的時候燒成了一具焦炭,我當然要讓袁老頭也嚐嚐這樣的滋味。不僅是袁老頭,還有你袁英,我要讓你眾叛親離,手足相殘,讓你們袁王兩家全都不得好死!”


    莊婕發了狂似的大笑,“可惜啊,你們還是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袁英,你等著,等我出去的那一天!”


    袁英冷冷地問:“你是怎麽和周然搭上的?”


    “周然和你是死對頭,還覬覦你的那個何墨千已久,有我甘心做她的棋子,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過她也真夠狠心的,比我還狠心,所有的事栽贓嫁禍給何墨千,眼睛都不眨一下,誰能想到她愛著那個女人?”


    那根本就不是愛,袁英想,周然不懂,莊婕更不懂。


    “錄像帶是怎麽迴事?”


    “還能怎麽迴事?袁老頭強行截下了王逸詩的dna報告,王逸詩不甘心去偷,剛好給了我栽贓嫁禍的機會。王逸詩那個腦殘,如果不是她,計劃也不會這麽出乎意料的順利。可惜你比我們想象的聰明,袁英,你為什麽不更蠢一點呢?你再蠢一點,就可以拖著王家一起死了。”


    這樣的人,袁英竟然不知道該不該恨她。


    袁英走出看守所,有一種一切都結束了的疲憊,她的肩膀垮塌下來,佝僂著脊梁,像八十歲的老奶奶。


    結束了,這迴是真的結束了。


    袁英卸下了所有工作,無所事事,把車開到了袁家的墓園。


    站在父親的墓碑前,袁英掏出一包煙,點了一根放在墓碑頂上,又點了一根叼進自己嘴裏。她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對這個嗆人的氣味有點不適應,咳嗽了幾聲才好些。


    “父親,你們那一輩的恩怨我沒有資格評價,你在下麵好好跟母親贖罪吧。”


    袁英坐在墓碑前,眯著眼吐出一個煙圈,“我也得贖罪,我們兩個都是罪人。”


    袁父以為那個兇手是王逸詩,他作為父親的自私讓他選擇了保護女兒,然後這個決定給何墨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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