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英上揚的嘴角霎時間彎了下來,蹬了自己的高跟鞋,自來熟地爬上何墨千的單人床,兩手揣進袖子裏偎在她身邊,跟村裏上炕的老太太似的。


    “阿千,你這樣說我會傷心的。”


    她在風雪裏硬生生扛了一夜,雖然衝了熱水澡,嘴唇還是發白,何墨千本想把床上已經折整齊的被子撐開給她裹上,轉念一想,這樣一來袁英個沒臉沒皮的更不知要在她這裏賴到什麽時候了,伸到半空的手愣是強收迴來,假裝自然地挽了一下根本遮不住眼睛的頭發。


    袁英瞧出何墨千的意圖,大喇喇地扯過棉被蓋在自己身上,何墨千瞪她,她無辜地眨眨眼睛,“我冷……”


    何墨千從早上到現在憋了一肚子火,重重地哼了一聲,心想,冷死你活該。


    “阿千,我不是故意給你丟人的。”袁英把自己包得跟個粽子似的,屁股使勁挪到何墨千邊上,何墨千那張不甚牢固的小床吱呀吱呀地響,“我,我就是想重新追你。”


    袁英討好地蹭蹭何墨千的肩膀,“阿千,你不愛我了,沒關係,這一次換我來追你。”


    何墨千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都奔四的人了,越活越迴去,“袁英,你以為你今年多大?二十?還是十五?”


    袁英小聲地辯解:“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何墨千硬著心腸道:“我如果喜歡你,你什麽都不做我也照樣喜歡,可是袁英,我不喜歡你了,我討厭你,所以你做什麽在我眼裏都是錯的、嫌棄的,甚至厭惡的,你懂嗎?”


    袁英心裏像有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地紮,心上一個一個小窟窿密密地往外冒血,細小的疼痛順著血液流遍全身,她強撐著露出一個微笑,“阿千,你這麽說我有點難過。”被自己喜歡的人厭煩,原來這麽難過,難過得眼淚都流不出來,隻想找個地洞躲進去,一輩子不出來。


    “可是阿千,這是你教我的啊。”袁英靠在何墨千的肩頭,“我本來就不知道怎麽逗女孩子開心,你懂的。我所有追求人的方法都是你教會我的,那年的雪比這還大,你在我樓下寫的那些字,你忘了嗎?”


    何墨千怔了一下,那年冬天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是了,那一年的雪比現在還大,厚厚地鋪了一層,她為了擺出那四個字,愣是在大雪裏凍了一夜,腳趾頭都凍得沒知覺了,隻好撐著笤帚站立,等袁英從宿舍裏出來的時候,她還強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最後是怎麽收場的呢?


    最後何墨千凍得走不了路,被袁英抱進了宿舍。對,大庭廣眾眾目睽睽,袁英青著一張臉,二話沒說,手臂穿過何墨千的膝蓋彎,另一手固定住她的肩膀,打橫抱迴了她的宿舍。


    何墨千兩隻手掛在袁英脖子上,身體是冷的,心卻熱熱乎乎,目不轉睛地盯著袁英鋒利地抿起來的嘴唇看,明知道這個女人正在氣頭上,自己卻笑得合不攏嘴。


    “女神,沒想到你力氣這麽大。”何墨千說話噴出來的氣都是冷的,打在袁英臉上,一陣冰涼。


    袁英瞥了她一眼,低聲道:“何墨千,要不是看在我父親的份上我就弄死你了。”


    “那你就來弄死我吧。”何墨千得寸進尺地攀在袁英耳邊低喃,“最好是在床上。”


    何墨千向來膽大,但這麽大尺度的話也是第一次說出來,說完之後耳根就紅了,可她看看袁英,又笑了起來——袁英的臉紅得比她還厲害,嘴抿得更鋒利,不知是氣急了還是害羞得厲害。何墨千隻想舔舔袁英的嘴唇,看看自己的舌頭會不會劃傷。


    何墨千想起曾經那些事,真想穿越迴去給當年的自己狠狠兩個大耳刮子,讓你亂勾搭人,後患無窮!她看看裹在被子裏嘴唇蒼白的袁英,再多的不滿也說不出口了,隻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現在丟的臉,都是當初年少輕狂作的孽。


    “對不起。”何墨千鄭重地跟袁英道歉,“我那時候年紀輕,做了錯事讓你丟人了,對不起。”何墨千記得袁英女神的外號就是那時候流傳開的,那一年女神還沒成網絡流行詞,這麽叫袁英的人,諷刺比讚美多得多,畢竟誰像袁英那麽倒黴,被一個神經病女人纏上。


    “我沒覺得丟臉!”袁英急急地解釋,“我當時……雖然生氣,但是心裏其實隱隱是很高興的。阿千,我隻覺得幸運。”


    “隨便吧。”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何墨千早就不在乎了。


    何墨千看了一眼鬧鍾,時針已經指到10,她起身,“我去上班了,希望迴來時你把我這收拾好,謝謝。”


    “阿千!”袁英音量陡然提高,何墨千奇怪地看向她,她的聲音又後勁不足地低下去,“今天是情人節……”


    “嗯。”何墨千點點頭,“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共度一生的情人。”


    何墨千走了。


    當然,袁英想,那個人就是你。


    “阿千,你上次說我的手段都是當初你追我的時候玩剩下的,這一次,我還偏要用你玩剩下的手段把你重新追迴來,不是陰謀,是陽謀。”


    袁英躺在何墨千的單人床上打滾,抱著被子滾了好幾圈都舍不得下床,穿著何墨千的衣服睡著何墨千的床,要是能這麽過一輩子就好了。


    何墨千從下樓、出網吧,到走到對麵的小飯館,一直有知情人士對著她指指點點,事已至此,她沒法解釋,隻好強裝鎮定,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是看到門口那一行令人羞恥的大字,何墨千還是忍不住了,拿起袁英隨意立在旁邊的笤帚就開始掃,把馬路掃得幹幹淨淨為止,正巧來掃雪的環衛工人連連誇她熱心腸,做好事不留名。


    何墨千前腳剛走,米林後腳就進來了,看何墨千氣勢洶洶離開的背影,好奇地問躲在電腦後麵的楚凡汐,“楚楚,何姐這是怎麽了?大早上跟吃了炮仗似的。”


    “你別問了……”楚凡汐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嚎道:“陷入愛情裏的人都是傻瓜,就算她是女神也不例外。”


    米林不懂楚凡汐話裏的意思,隻當她又抽抽呢,又問:“哎對了,剛我進門的時候在垃圾桶裏看到一大束紅豔豔的玫瑰,那麽一大捧啊!起碼得好幾千塊吧?這麽好的花哪個姑娘那麽糟蹋啊?”


    楚凡汐頭也不抬地指指何墨千離開的方向,“喏,就是剛才出去的那位姑娘。”


    “啊?”米林驚了,“這花是……是英姐送的?”


    “難不成還是我送的麽?”楚凡汐小聲嘀咕,“我要送也送給英姐啊……”


    米林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那啥,你吃飯了沒啊?我買了包子……”


    米林斜眼瞅瞅楚凡汐端過來的包子,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口齒不清道:“英姐真貼心,要是有人今天給我送這麽一束花,我這輩子都跟定她了。”說完還意味深長地給了楚凡汐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


    可惜楚凡汐狗腿地給她捏肩捶背,壓根沒看她的眼睛。


    “楚凡汐!”米林敲敲她的頭,“你知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


    “知道啊,情人節麽。”楚凡汐一臉茫然,“你我都是單身狗,跟這破節沒關係吧?”


    米林氣得胸膛一起一伏,深吸幾口氣,狠狠地咬了幾口包子大嚼,楚凡汐不知為什麽,莫名覺得身上有點疼。


    她委屈地想,我這啥都沒幹,又招誰惹誰了?


    “我不管,你得送我個禮物。”米林吃著包子跟楚凡汐耍賴。


    楚凡汐心裏滴血,麵上賠笑,“送送送,嘿嘿,小米,你想要什麽?”


    “嗯……”小米倆黑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我還沒想好,你陪我上街吧,我們邊逛街邊想。”


    “啊?又逛街啊?不是,現在網購這麽發達了,有什麽東西不能在網上買啊?”


    “少廢話,快去換衣服,你再這麽宅著都要長黴了。”


    於是情人節這天,楚凡汐稀裏糊塗也上街感受了一迴節日氛圍。


    ……


    被袁英這麽一鬧,何墨千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生怕袁英後頭還要搞什麽大新聞,她魂不守舍,記錯了客人好幾道菜名,還好這會兒還在年裏,又都是熟客,大家和氣生財,這才算了。


    老板娘看出何墨千狀態不對,吃過午飯和她閑聊時問起,不過何墨千就是不說,她也沒轍。


    “老板娘,我可能就在您這幹最後一個星期了,公司那邊要提前培訓。”何墨千邊摘四季豆邊道。


    老板娘和她一塊摘四季豆,表示理解,“去吧,剛好我鄉下有個遠方的外甥過來,讓她接你的班。”


    “對了,”老板娘擦擦手,小跑了幾步到收銀台錢數出何墨千這個月的工資來,“小何,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親兄弟明算賬,你這個月幹了半個月,付你九百,對吧?”老板娘知道何墨千的為人,欠人恩情最難還,把賬算明白,表示自己和她完全是雇傭關係,沒額外關照她,也沒刻意克扣她的工錢。


    何墨千把那些錢塞迴老板娘的櫃子裏,“老板娘,我叫你一聲姐,你收留我這幾個月,我感激不盡,錢就算了,當我找了好工作,給姐姐包個紅包行不行?”


    “行,那你別忘了,受了委屈迴姐這來?”


    “您放心,忘不了!”


    正聊著,去外頭溜達的老板迴來了,一迴來就衝何墨千比大拇指,“小何,今早的事外頭人都跟我說啦,牛,太牛了!”他聽說有人大張旗鼓地跟何墨千表白,隻當是個高富帥,不知道那人是袁英,看個熱鬧調侃何墨千兩句,老板娘被勾起了好奇心,也問道:“什麽就牛了?快給我說說!”


    何墨千默默地捂著臉扭過頭去,還好丟人就丟這一次,自己馬上就走了。


    她想起從前自己比袁英還中二的時候,更覺得丟臉丟得抬不起頭來。


    隻希望在莊婕那兒她能得個安生,別再碰到袁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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