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楙凝視著祁山方向,心中不禁忐忑,祁山堡下的鼓角爭鳴仿佛就發生在他眼前。


    他不禁看了眼一旁為自己參劃軍機的老師,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為何是祁山?不是在信裏說好要兵出子午穀?難道是老師的信沒有騙過諸葛亮?亦或是……


    身後馬道,狼狽的守將岑暉又跑了上來。


    “報!報都督!”


    “還有何事?”夏侯楙扭頭問道。


    “軍令已經發出,褒斜道那邊也有傳令兵來報,說是看見諸葛亮兵勢!”


    “不可能!”夏侯楙大手一擺。“絕不可能!一定是疑兵,老師,是不是疑兵!”


    他一把抓住老師的胳膊,搖晃著問道。


    “褒斜道的傳令兵呢?帶他上來。”徐庶命岑暉將傳令兵叫到近前。


    “你們看見諸葛亮了?”


    傳令兵迴答:“沒有,隻是斥候來報,說是看見了諸葛兩字的大纛。帶兵之將是趙雲和王平。”


    徐庶嗤之以鼻。“笑話,天下有幾人走山道行軍還張揚大纛的?不過是孔明的疑兵,想誘我大軍陷入褒斜道狹窄山路。讓王雙按兵不動。”


    “王將軍已經率兵進穀,說是都督命他見機行事。”


    徐庶瞥了一眼夏侯楙:“你說王雙所部隻有三千兵馬?”


    夏侯楙點頭,傳令兵卻迴答:“王將軍還接管了朱讚將軍兵馬,所部合計約八千人。”


    八千人……徐庶隻覺得眼前一黑。


    誘敵深入是一門隱忍的藝術。按照徐庶的戰略,關中各部要全麵收縮,給諸葛亮營造一種北伐大軍摧枯拉朽的假象,直到他們在長安城下圍殲子午穀蜀軍主力,才會吹響雍涼鐵騎反攻的號角。


    王雙的冒進行為非比尋常。褒斜道是條廢道,如果蜀軍在此地也會遇到近萬人的抵抗,那就說明魏國已經對北伐做好了充足準備。


    連褒斜道都會遇到如此阻礙,那他們怎麽會走子午穀呢?


    如果誘敵之策最終演變為實打實的肉搏鏖戰,那他所作的一切努力,不就全部付之東流了嗎?


    努力白費尚且不論,諸葛亮此次傾西川國力而來,兵甲百萬,關中雖號稱有十萬精兵,卻根本難以抵擋諸葛傾國而來的一擊。而夏侯楙又剛剛拒絕了天子親征的召命。


    一種不祥之感縈繞在他心頭。


    “快去!快去叫住王雙!讓他迴來!褒斜道路狹,絕非決戰之所!”


    徐庶一把按住要轉身下城的傳令兵,對夏侯楙道:


    “你去,王雙貪功嗜名,絕非遙令可以節製,必須你這個三軍統帥親至。把他帶迴來,褒斜道相比子午穀距長安更遠,糧道易被阻攔,諸葛亮斷不可能從此地出兵,定是疑兵。”


    夏侯楙猶豫了。在他心中,陸遜那樣的三軍主帥是決不能輕易出動的。


    但他不是陸遜,他選擇了一種前無古人的戰法,他以長安為誘餌,這是一張誰也不曾撒過的大網,就連太祖武皇帝都不曾有如此氣魄。非常之時,也就難免要用非常之法了。


    “好,我去召迴夏侯楙,長安的戍衛就仰仗老師了。”


    說罷,他將隨身的將印交到徐庶手中,轉身下了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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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夏侯楙遲遲沒有迴來。


    褒斜道遠在郿縣以西,就是千裏馬也不可能在須臾間往返,更何況夏侯楙要親曆戰火,將王雙的大軍拉出山路。


    徐庶仍立在城頭,倒並非是他已經年年邁的邁不開腿,他隻是想縱覽城池全貌,將任何風吹草動盡收眼底。


    長安城下未見蜀軍一兵一卒,可是來來迴迴,他仿佛已經和諸葛亮過了十幾招。


    故布疑陣,是當年老師交給他們的招法,講究的是在麵對強大敵人時以此不斷拉扯對方的精力,從而逼對方露出破綻,從而一招製勝。


    他在等,他在等我犯錯。戰爭到了這裏,才剛剛開始。


    徐庶沉吟著,身後又想起熟悉的腳步聲。


    “報!請將令,時辰已到,長安落不落城?”


    落城,就意味著今夜長安將會成為一棟鐵桶,連出城的夏侯楙都會被隔絕在外。


    按照道理,主將未歸,代守城池的副將決不能落城,否則難免會被說是陰謀借機謀害主將。


    但是徐庶沒有這樣的顧慮,夏侯楙是他的學生,更是他最大的一顆棋子。前線的將士們在戰鬥,站在城頭的徐庶也在鏖戰,他在和諸葛亮的鬼謀博弈,他在和自己的困意、疏忽、疲憊抗爭。


    “落城。”徐庶下達了軍令,而身後的守將卻遲遲沒有行動。


    “徐公,都督不在,落城這樣的大事,能否給個將令?”


    長安城中不是人人都有徐庶這樣的底氣的。他作為都督的老師可以下令,可是像岑暉這樣的小卒要想著以後一旦都督以此事責難,要拿他們出氣,總需要一個護身符明哲保身。


    徐庶理解下麵人的不易。他拿出將軍印,將一紙軍令交給岑暉。


    “去吧,速速落城。”老智囊太累了。他揉了揉眼睛,身後城門守將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百裏外,夏侯楙終於搶在兩軍接觸前將王雙帶出了褒斜道。


    “王雙啊王雙,你險些壞我大計!”夏侯楙埋怨著,卻見遠處長安方向塵土飛揚。


    “都督!末將救護來遲,還請恕罪!”程武、夏侯霸翻身下馬,跪倒在夏侯楙麵前。


    “誰讓你們來的!你們不是應該在藍田設伏嗎!”夏侯楙怒目圓瞪。


    “是……將軍的將令啊!”程武起身,將軍令呈上。夏侯楙接過,隻見上麵赫然寫著兩行小字:


    “長安閉城,全軍速去郿縣營救夏侯都督。”


    落款,是他親手交給徐庶的將軍印。


    “老師?!!”年輕的都督從馬上重重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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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如同退潮一般,裹挾著長安最後一絲暖意消失於天際。


    徐庶在城頭盤算著整場大戲的每一個細節。從他和夏侯楙的偽裝開始,到龔正,再到林默上鉤,返蜀,帶走那封他寫給孔明飽含真情實感的密信,唯一的一點點遺憾,是逃走的鹹亨米店的細作。


    沒關係,都沒關係,隻要擊敗諸葛孔明,自己有的是時間來處理這些雜碎。


    他望向子午穀的方向,心裏想著摯友多年未曾見過的麵容。


    孔明啊孔明,我知道你就在子午穀。


    他凝視著子午穀,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黝黑的山穀在他眼中似乎蠕動了起來,活像是一條黑鱗巨蟒在匍匐前進。


    不對,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細觀瞧。


    那不是錯覺,更不是巨蟒,那是一隻被玄鐵重甲包裹的軍隊!


    諸葛亮!你終於來了!


    巨蟒的速度越來越快,竟然衝著雍門方向飛奔而來。


    “不對,不對!夏侯霸呢!程武呢!我布在藍田的一萬伏兵呢!”


    沒人迴答他,衛兵們手中火把搖曳,宛若長安的命運。城樓上下天地悠悠,隻有他蒼老的身影。


    來不及了問伏兵了,眼下隻能靠長安守備。


    他轉頭,衝手持火把呆立城頭的衛兵們高喊:“還冷在這幹什麽!兵臨城下,還不射擊!”


    衛兵們聽他叫嚷,這才注意到突然而至的敵軍,慌忙的拉弦射擊。


    “報徐公!箭樓裏發現……”剛剛衝進箭樓的衛兵又慌忙跑出,衝著徐庶大喊。


    “發現何物?此時除非是諸葛亮出現在箭樓,否則你們就是要給我射光箭袋!”


    話雖如此,但是他還是跑進了箭樓。而在看到地上屍體的一刹那,他突然明白,眼前這個人比諸葛亮還要重要。


    地上躺著的,是包裹成一團的岑暉屍體。


    岑暉……鹹亨米店的細作……離開長安的赤帝……


    “明日我會化作一個坡子出城……”赤帝臨走前的話突然在他腦海中迴響。


    他會喬裝……想通一切的徐庶眼前一黑,暈倒在地,口中念著:


    “抓住岑暉……不,抓住赤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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