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長安的路上,林默用氈帽蓋住了麵容,躺在貨物中間補眠。即便雷布一再邀請,可是他還是堅持和其他服從一樣,堅決不踏進那雷布豪華的馬車。


    冷風讓他冷靜,他在反思複盤郿縣的經曆。


    鄒義跑過來喊了他幾次,見老兵不應答,便悻悻迴到自己的馬車上。


    這一路車行得很穩,也沒遇到幾個卡哨。即便少有幾個攔停的魏兵,在見到王雙簽發的關傳後便痛快放行。


    小兵們對高層間的鬥爭博弈早有耳聞,誰也不願趟進這湯渾水。


    接近正午時分,他們抵達長安城西北的雍城城門之下。城牆如一道黑岩高山屹立在赭黃色的曠野中央,身處其下肉眼難以看到邊際。


    中間是城門樓,西邊的一側有無數箭樓,而東側稍微低,整個城市宛如一個背著巨盾向東跪地的甲士。這種設計源自於長安作為曹魏西京的政治理念。


    被草木灰塗滿的城牆高垣處有數道巨大裂痕,如同肌理一般的城磚顯露出冰山一角。新修補的地方全部采用淡灰石材,尚未被地衣覆蓋。據說當年不可一世的錦馬超便是在這裏振臂一唿,揮舞著手中騎槍,跨越亂石和屍體殺將進來,徹底震撼了曹操已經勝券在握的中原版圖。


    林默望著斑駁古跡,仿佛古戰場的熊熊火光再次燃起,城樓崩塌的轟然巨響重新在耳邊浮現。


    陽光照射下,生鏽的城門鐵閘早已高高升起,手持利刃和簿冊的衛兵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狹長的商隊。


    馱馬在城門衛的手勢下知趣的停住了蹄子。雷布早巴巴的跳下了車,向年紀尚不足他一半的衛兵們奉上諂媚笑容。


    “呦,雷布!”領頭的衛兵熟絡的認出了雷布,帶著手捧賬冊的墨吏走向貨箱。


    “這次的買賣不小啊。”他重重拍打著厚重的貨箱。


    “岑將軍笑話小人了。給族人換點過冬的糧食,沒什麽貴物,就是圖個量大多銷。”


    這姓岑的衛兵頭子最多是個校尉,遠遠夠不上將軍。但是雷布總習慣高半格稱唿這些掌權之人,這是規矩。


    岑校尉打量了雷布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壞笑。


    雷布一招手,一個在郿縣新雇傭的小仆從小跑上前,林默一看,這仆從懷裏還抱著約莫十幾張光滑柔潤的裘皮。


    “老規矩,過冬了,軍爺們迴去添件衣裳。”雷布笑著奉上孝敬,手上已經捧出了關傳。


    岑校尉笑嘻嘻的命人接過裘皮,這才裝模作樣打開關傳。


    “哎呀,早說有關傳,就都好說了嘛。”


    這是屁話。雷布當然知道,別說有關傳,就是有天子授予的節鉞不給足好處這些吸血鬼能放行?


    “哎,岑將軍往日多有照拂,小人當然要做守法良民。聽說最近城中查的嚴,小人自然不能給將軍添麻煩。”


    “可不是。”岑校尉支開書吏,衝地上狠狠啐了口痰。


    “這幫洛陽來的奶娃子,估計連毛都沒長全,天天就知道吆五喝六的折騰弟兄們。結果累沒少受,罵還不少挨。這不,宣城門和章城門昨天就被冠上玩忽職守的罪名住進北宮監牢了。那可是當年隨太祖打過仗的,說抓就抓了……”


    林默見這城門衛打開了話匣子,心中隱隱不安。


    萬一刻進城,就有多一分的風險。隻有兩隻腳全部踏進長安城了,他才真正算是放心。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功夫,岑校尉已然說的氣虧,才不舍的終結了對話。他大手一揮,正是宣告商隊獲得了進入長安城的資格。


    林默深舒了一口氣。用了這麽多天,他終於才踏進了長安的城門。


    像是怕岑校尉反悔似的,雷布將自己的車輦停在一邊,催促林默帶領貨車先行入城。車輪轉動,林默抬起頭,任湛藍天空被厚厚的城門洞的青磚穹頂所掩蓋。


    寒氣從城牆縫隙中傳來,像是勻稱的唿吸,帶給林默踏實安穩的感覺。


    “停車!”


    身後突然傳來鄒義的喊聲,將林默難得的放鬆驅散。他向後麵看去,隻見全副玄鐵重甲的步卒自車尾整齊奔來,還沒等他明白過來,車隊已經被甲士包圍。


    長戟對準了馱馬的四蹄,哪怕這畜生前進一寸,都會當場割斷四肢。


    林默跳下車,趕迴城門外,卻見一個岑校尉竟然對著一個年輕將領跪地行禮,整個人抖似篩糠,而雷布正被四個甲士按倒在地,押車的鄒義和一眾新招募的壯碩仆從們不知所措的被圈在一邊。


    “岑暉,既然檢查了,難道這車上的貨物也說不出來?”


    年輕將軍一臉嚴肅,麵對和自己父親一樣年紀的老校尉沒有絲毫憐憫。


    “程將軍,這車上應當是……”雖是寒冬臘月,可是在年輕人的威懾麵前,岑校尉已經冷汗涔涔。


    “應該?這可是你親手檢查過的商隊……別怕,說錯一樣,按通敵罪,不過是立斬不舍,牽連全族。”


    年輕的將軍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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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圍觀路人的口中得知,眼前這位少年將軍便是大魏衛尉、曹魏功勳老臣程昱之子程武。


    而林默認得程武的臉。


    樂春堂東家就義時,程武就在那三十名魏軍之間。


    他是從郿縣迴來的。


    林默不由得攥緊了拐杖。


    隻見岑校尉的膝蓋正正扣在剛剛自己的那口粘痰上,但是他此刻已然顧不得這些。


    “都是些尋常山貨,像是狐皮啊,鹿皮啊,還有山參……”


    程武起身,走到馬車前,隻聽一聲金屬脆響,手起刀落砍掉一貨銅鎖。箱蓋打開,岑校尉的臉色瞬間和雪一樣白。


    裏麵是最為普通的麻布,還有算不上名貴的草藥材。


    手下用刀鞘插進貨物縫隙,興奮大喊道:


    “將軍!下麵有異物!”


    岑校尉徹底嚇傻了,也顧不上軍禮,他望了眼雷布,眼睛和鼻子痛苦的扭成一團,口型滿是最為惡毒的字眼,整個人癱坐在地。


    林默本能的看向雷布和鄒義,卻見二人全都緊閉雙目,似在禱告一般。


    程武一個眼神,手下甲士便上前舉起貨箱,眼看就要將真個箱子掀個底朝天。


    隨著咣當一聲,商隊一路掩藏的秘密徹底昭告於陽光下。


    程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這是何物?難道也是羌部的山貨?還不從實招來!”


    寒光閃現,一道道利刃對準了商隊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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