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蘇眨巴眨巴眼睛,竭力抿著嘴,讓自己不要笑出聲。


    禦史大夫馮劫,急忙端坐,用案上的方帕擦了擦嘴上的油,甚是局促。


    “咳咳咳……老夫……這羊肉……咳……讓長公子見笑了……”


    馮劫正襟危坐,麵無表情,眼睛目不斜視,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嬴扶蘇擺了擺手,說道:“馮公不必在扶蘇麵前拘泥,誰還沒個‘憶往昔崢嶸歲月稠’?老大人性格直爽,才是真性情!”


    馮劫老臉一紅,心裏卻反複咀嚼著‘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眼前一亮,灑脫地笑道:“長公子說得有理!”


    嬴扶蘇則說道:“馮公不必拘禮,這大半夜的,該誰也要肚子餓的。您吃著,你我沒有君臣之別,隻當是後生晚輩向您討教些問題。”


    馮劫莞爾一笑,含蓄地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動筷子。


    嬴扶蘇將自己在軍中推行‘戰鬥總結會’的事情,說與馮劫。


    自己畢竟對古代還有些不甚了解的地方,貿然推行一項這麽大的東西,應該找一個真正帶兵打仗的將領,好好諮詢一番。


    而自己身邊,最大軍職的,也就是那五千鐵騎的校尉。


    於是嬴扶蘇剛剛出門之後,便立刻想到,這馮劫以前也是帶兵打仗的將軍。


    放著這麽一個禦史大夫和將軍不請教,自己一個人瞎搞,肯定是不行的。


    嬴扶蘇說完自己的戰鬥總結會之後,馮劫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長公子所言的事情,馮某聞所未聞。聽起來有頗多好處,但又有些讓人心裏沒底。這軍中向來講究言出法隨和軍令如山,妄議軍政大事,容易被人利用來煽動和蠱惑軍心。老夫的意見,是先在小範圍試試,沒什麽問題,再談全軍。”


    嬴扶蘇皺了皺眉頭,卻深深點頭。


    馮劫不愧是將軍出身,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


    前世的時候,嬴扶蘇對很多戰史如數家珍。


    而對華夏軍隊善於糾錯的能力,更是印象極為深刻。


    在某戰場上,一支連級小部隊,無意中發現將兩個防炮洞挖通,連接在一起,可以大大提高戰場生存能力。這一發現,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能夠在全軍範圍內普及開來。然後演變為世界聞名的坑道作戰。


    某一個精通爆破技術的老兵,發明了五點爆破法挖掘坑道之後。也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做到全軍學習和借鑒。


    某支連排級別的部隊在交戰的過程中,發現‘短促出擊’這種早被釘上消極防禦思想的戰術,卻對新的敵人極為管用。於是經過幾次戰鬥總結會的總結和戰場實驗之後,很快就可以做到全軍學習。成為戰場上主要的戰鬥方式,打得強敵聞風喪膽。


    一個小小的發現,隻要證明有用,就可以很快普及全軍。


    而一個小小的缺點,一旦被發現和證實,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改正。


    嬴扶蘇前世所處的時代,並不是不會出錯的。


    但是出了錯,能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糾錯和調整,就成了關鍵。


    雖然不起眼,但卻是真正的戰勝法寶!


    不過,馮劫說得也很對。


    貿然在古代軍隊中使用這種兩千年後的思想。


    也一定會存在一些隱患。


    和馮劫詳細討論後,嬴扶蘇決定,先在井陘守軍,和這一萬騎軍中試驗試驗。


    如果可行,再推向北征大軍的全軍。


    如果出現問題,小範圍的試點軍隊,也可以很快糾正過來。


    嬴扶蘇和馮劫探討了不少關於治軍和軍隊編製的問題。


    而探討之下,馮劫則對長公子,刮目相看。


    長公子對治軍,有不少想法,而且大多都很新穎。


    即便是治軍多年的馮劫,對很多想法,也十分讚賞。


    扶蘇的很多想法,讓馮劫豁然開朗,仿佛是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若是自己當年治軍之時如此做……


    嗯……


    馮劫甚至有了一種‘相逢恨晚’的念頭。


    罷了,嬴扶蘇看著馮劫案上的吃食。


    尤其是那碗麥仁飯,卻忽然若有所思。


    扶蘇忽地轉了話題。


    “馮公,我倒是還有一個想法。”


    “這冬小麥的產糧量,是比粟米高好幾成的。馬上該到了播種季節,我想讓上郡和太原郡,分出一部分田地,種冬小麥。”


    馮劫一愣,這剛剛還在談論治軍,怎地又跳到了冬小麥上?


    長公子思維跳脫,卻讓人難以捉摸。


    這讓馮劫想起了始皇帝,當年始皇帝也是這樣思想跳脫。群臣誰也猜不透,始皇帝到底想些什麽。


    馮劫搖了搖頭,說道:“這冬小麥,的確比粟米產量更高。但冬小麥的外殼堅硬,極難脫殼。隻有大戶人家或者軍中製作鍋盔時候,才用上一些。而那均需大量人力去舂,才能剝殼。脫殼之後,還需要細細研磨,才能成麥粉,極其費時費力。尋常人家即便是有功夫脫殼幾斤,也大都是直接蒸煮麥仁而食用,還都是逢年過節時候才舍得吃。冬小麥想要向民間大量推廣,怕是不易。”


    嬴扶蘇向馮劫說。


    冬小麥收糧之後,攤開來曬幹。然後用石碾反複碾壓,可以讓幹燥的麥仁和麩皮分離開來。不過現有的那些石碾,是不行的,石碾需要進行一定的改進,但並不困難。


    馮劫聽後眼前一亮,但立刻又歎了口氣,說:“可這麥仁和麩皮即便是分離,也很難再區分開來啊!以前分離麥仁和麩皮,都是靠刑徒和奴隸,一粒一粒區分開來的。要不然,也不可能隻有大戶人家,才能吃這麥仁飯啊。”


    嬴扶蘇訝然,一粒一粒挑揀?那可確實是夠費人力的。恐怕一個人一天也挑揀不出來幾斤。


    他皺著眉頭,卻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小學課本上看到過的一個文章,裏麵說的是揚場。


    他便將揚場講給馮劫聽。


    找一個很大的,有風的廣場。


    將已經經過碾壓,麥仁和麩皮分離,但並沒有分類的混合物,用木鍁用力揚起。沉重實心的麥仁,會飛很遠。而輕飄飄的麩皮,則會被風吹動,飄落到其他方向。這樣反複揚場幾次,就可以將麥仁和麩皮,完全分開。


    再將麥仁用石磨精細研磨,就可以大量生產麵粉。


    嬴扶蘇在上郡,見過農家的石磨,那石磨也是不行的,需要進行改進。


    不過這種辦法並不困難,尋常農戶,三五家聯合起來,就能夠做到。


    曆史上,從漢朝後期開始,延續了近兩千年,都是在用這種方法脫殼小麥。


    也就是最近十幾年,農用的脫殼機和揚場機大規模普及。


    老式的揚場,才逐漸見得少了。


    但即便如此,一些地方,小規模的處理小麥和穀物的時候,還是會用揚場的方式。


    馮劫聽後,瞠目結舌。


    他臉上立刻露出了一種極其凝重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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