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朝著哭得死去活來的大娘喊著,“大娘你快走,快走啊!”


    大娘驚恐地爬起身,慌不擇路地抱著嬰兒轉身就跑。


    懷中的小定南在繈褓中舉著小拳頭,白麵團子一樣的小臉兒脹得通紅,淒厲的啼哭聲迴蕩在湖麵上,刺痛入心。


    顧霆霄看著大娘跌跌撞撞跑上岸的背影,眼中寒光暗沉。


    鳳悠悠拚命抱著他,企圖用她那弱小柔軟的心捂暖他內心的千年寒冰,阻止他繼續殺人。


    “侯爺,你能放過執言,你也放過大娘和定南吧。”


    滾燙的眼淚滴落在他執劍的手背,讓他手中的劍顫抖了一下,劍鋒發出悲鳴。


    見他有了一絲動容,鳳悠悠繼續溫柔勸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麽無情對不對?”


    他身體微僵,轉瞬,眼眸中又浮起陰狠不屑的笑意,“定南和執言如何能一樣?”


    笑著將鳳悠悠摟在懷裏,抬劍指著跑上了岸的大娘,“陛下,來,看看什麽叫斬草除根!”


    鳳悠悠心尖都顫了,他真的要斬盡殺絕?


    “顧霆霄,你混蛋!你連一個嬰兒都不能放過?你還有沒有一點兒人性?”


    鳳悠悠歇斯底裏地哭喊,掙紮,捶打。


    杏眼裏噙滿了淚水,盯著顧霆霄幾乎是咬牙切齒,憤恨落淚。


    湖麵上的冷風吹得她的青絲亂飛。


    顧霆霄眼睛望著遠方,手捧起鳳悠悠的臉,眼角浸潤著緋紅的病態神采,親昵地用臉頰摩挲她的額頭。


    微笑道,“臣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陛下的安全。”


    鳳悠悠心中一陣寒顫,心隨之沉入湖底。


    為了她的安全?


    她承受不起這樣的罪惡!


    不,這明明是他的威脅!


    他是在向她示威,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他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誓言都是謊言。


    如果他得不到她,他就要毀天滅地,做盡無良壞事!


    這就是他愛而不得的折磨方式!


    他所有罪行因她而起,他所有罪惡都有她的一份!


    想到這裏,心中深深的恐懼令她無法唿吸,籠罩而來的罪惡感,揮之不去。眼淚瞬間被什麽堵住了一樣,想哭哭不出來,掙紮又掙紮不掉他的禁錮,痛苦抑鬱蓄滿胸腔。


    顧霆霄聽著她的心聲,長眉緊蹙。


    恨吧,恨吧……


    他從來都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從他一出生,就注定他此生要背負罪惡前行。


    他微笑著捂住鳳悠悠的耳朵,似乎怕她聽見罪惡的聲音。


    但她還是聽見了。


    飛起的劍刃刺破空氣的聲音,她背後,嬰兒的啼哭突然停止了!


    鳳悠悠身子狠狠一顫,隻覺得全身虛弱無力,眼前一片黑暗……


    混沌中,她竟然感覺到,自己真正的墜入了地獄。


    墜入地獄,永受煎熬!這是她發過的誓言,她終於體會到了!


    不是身體受到刑罰,而是內心承受拷問。


    那些因她而死的生命,讓她一想起來,就全身戰栗!


    顧霆霄為了她殺了那麽多人,早就將她拉下了地獄!她的龍袍上,早就沾滿了鮮血。


    此刻,她嚐到空氣中有鮮血的味道,聽到有馬蹄聲和戰馬嘶鳴!


    “殺了顧霆霄,活捉大南女皇!”遠處傳來一聲呐喊,和唿嘯刺耳的風聲。


    鳳悠悠猛然睜開眼,一波箭矢正如蝗蟲般撲過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意識隻是停頓了一秒,岸邊,大娘才跑出幾步,一聲慘叫,已經中箭頹然倒地!


    岸上馬蹄嘈雜,是狄狼的人策馬追來了,他們正不停地放箭。


    “就是那條船,別讓他們跑了!”


    顧霆霄揮起手中長劍,擋住如蝗蟲般撲過來的箭矢。


    拎起鳳悠悠飛身上岸,揮劍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障,為大娘擋住箭雨。


    “大娘,大娘……”鳳悠悠從奄奄一息的大娘懷裏抱起嬰兒。


    大娘氣若遊絲,憋著一口氣,似有什麽話想說,可是喉嚨裏發不出來聲音,彌留不舍,顫抖著伸手想要摸定南的小臉。


    鳳悠悠知道她是放心不下孫子,哭著向大娘承諾,“大娘,你放心,我會把定南當成自己的親兒子,隻要我活著,決不讓他受委屈!”


    大娘望著鳳悠悠的臉,眼中閃過一抹愧色,含淚釋然一笑,斷了氣。


    魏軍已經近了,顧霆霄顧不得太多,撈起哭得稀裏嘩啦的鳳悠悠,冒著箭雨迴到船上。


    轉身用內力推動漁船起航,趁著起風揚帆。


    跑在前麵的魏軍策馬到岸邊,搶著上船,被顧霆霄飛起船漿擊落水中。


    狄狼手下的馬前侍衛急喊,“上,殺了顧霆霄!”


    狄狼陰沉的眸子一眯,阻止道,“慢著!”


    他看著顧霆霄催動漁船,千斤重的漁船硬生生被他用內力拽離岸,破浪疾行。


    狄狼摁著自已大腿上的傷,麵上神情肅然,“顧霆霄雖然受了傷,可你們仍然不是他的對手。”


    侍衛罵罵咧咧地看著船走遠,轉眼消失在晨霧中。


    他上前一腳踢在被顧霆霄殺死的魏國兵屍體上,不甘心地啐道,“國君,都怪這兩個家夥貪財,跑來打草驚蛇!本來都跟那兩個老家夥商量好了,等他們的船把顧霆霄帶進入我們的陷阱,一舉滅了顧霆霄,臨了竟然讓顧霆霄跑了!”


    狄狼勾起一邊唇角,冷笑,“急什麽?這雲夢湖周圍都是我的人,他能跑到哪裏去?”


    他揮劍策馬,“趕緊去準備官船,多帶點人去追!”


    “是!”


    ……


    陰雨天,天地和雲夢湖都籠罩在一片迷霧中。


    漁船悠悠地行在湖麵上,仿若在漫漫無邊的天際,沒有方向。


    鳳悠悠坐在船屋裏,聽見顧霆霄走進來,她連忙小心翼翼抱起定南,把臉貼在他微涼的小臉上,好像生怕顧霆霄又發瘋真的殺了小定南。


    小定南哼哼唧唧地,小嘴兒砸吧著在她臉上找吃的。


    鳳悠悠在心裏暗暗下決心,大爺大娘已經不在,她一定要好好保護定南,可是,她不知道顧霆霄會不會答應。


    顧霆霄聽著她的心聲,不屑地笑了笑,緩聲開口,“陛下可以留著他的命,但陛下不能領養他,陛下是九五之尊,而他不配。”


    鳳悠悠咬咬唇,“我要他好好活著。”


    背後顧霆霄的聲音溫淡,“陛下這麽喜歡這個嬰兒,臣怎麽忍心讓陛下傷心?留下他可以。可是陛下別忘了,陛下自己都不過是本座的一個傀儡,又如何一直保全一個弱小的嬰兒?要是哪天本座不高興了,我照樣會把它扔出去喂狗。”


    他一邊說著狠話,一邊把一碗魚粥放到鳳悠悠麵前的小桌上,“溫度剛好,吃吧。我挑過刺了,我看大娘都是給他吃這個。”


    鳳悠悠抬頭有些驚訝地看他,他挽著袖子,靛藍色長袍上,盤繡錦雲鶴紋不像往日那般鮮豔刺目,麵色清冷帶著些溫和。


    肩膀上又添了新傷,中了箭,他自己處理了傷口,血跡還是浸透了藍色衣袍。


    “雲夢湖已經被包圍,好在這場細雨,讓他們看不清湖麵上的狀況,暫時找不到我們。不過,想要從雲夢湖出去,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了。如果是我一個人,我還可能殺出重圍,可是有你們兩個,就隻能在這裏等著大部隊來救。”


    他有些猶豫地握住鳳悠悠的手,語氣溫和而決絕,“無論如何,我決不能讓你落入狄狼手裏。”


    看著她時,那柔軟的眼神,讓鳳悠悠都不敢相信這是剛才那個附身一樣冰冷絕情的顧霆霄。


    見他受傷,鳳悠悠心中有些酸楚,但她還是掙脫開顧霆霄的手,無情地轉過臉去。


    她才不要同情這個以愛她的名義,殺人不眨眼,恩將仇報,冷血無情的男人。


    雖然她知道,魏軍顯然早就得到了消息,顯然大爺大娘得知了他們的身份,早就向魏軍告發了他們。可是她不想證實這件事。


    不管怎麽樣,大爺大娘救過他們的命,是他們欠大爺大娘的。


    按照顧霆霄一向無情無義的作派,定要將出賣自己的人趕盡殺絕。


    如今,他答應放過定南,也曾試圖挽救大娘。但他已經殺了大爺,他為自已的罪惡又添了一筆。


    顧霆霄聽著她的心聲,閑閑地掀開窗戶上的竹簾子,外麵一片煙雨迷霧。


    心道:好啊,不會原諒他最好,記得他一輩子最好。


    倚在窗口,淡然地看著鳳悠悠照顧嬰兒。小嬰兒總是睡不安穩,哇哇大哭,也不好好吃東西,鳳悠悠手忙腳亂。


    他抱著手,一臉壞笑地嘲諷,“你可哄好他,別再讓他哭了,狄狼一定已經派出了官船在湖麵上圍堵我們。一會兒他的哭聲把魏兵引來了,我們都得死。”


    鳳悠悠怕定南是病了,問了係統該怎麽辦,係統診斷了很久,一板一眼道,【宿主,他這是受了驚嚇,沒辦法,哭哭也許就好了。】


    把小定南喂飽了以後,他終於能睡一會兒了。


    湖麵上寂靜無風,細雨朦朧。


    一個黑影輕輕落在桅杆上。


    “誰?”


    顧霆霄警惕地拔出劍,正欲刺過去。


    對方小聲喊道,“侯爺,是鏡塵啦。”


    “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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