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雅跨出門檻的時候,正是盛夏中日頭應該最毒的時候,隻是這一天恰好飄來一大團烏雲,將那火辣辣的陽光擋在身後,留下一片悶熱潮濕。君宜仍然端坐在台階上,幾天前的衣物早已肮髒的不成樣子,散發出一股刺鼻氣味。


    雲雅攏起衣擺在他身邊坐下,也不看他,隻隨著他的目光望去,“這綠萼的葉子都掛下來,看來這天是要下雨了。”


    “嗯。”


    “是該下下雨,去掉些暑氣。”


    “嗯。”


    “螞蟻都知道挪窩避雨了,你還要坐在這裏麽?”


    “嗯。”


    雲雅抿抿唇角,瞅了身邊人一眼,“你身上的味道很衝。”


    “嗯。”


    “我讓人備水給你沐浴好不好?”


    “嗯,”


    “那你起來。”


    君宜偏不起來。


    雲雅挨著他,將頭靠上他的肩頭,低語道:“我伺候你沐浴,你起不起來?”


    君宜終於迴眸看她,“讓我想想。”


    雲雅又氣又笑,低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有什麽好想的?難道真要我給你斟茶認錯?”君宜揚眉,“斟茶認錯不行,你伺候我沐浴就行了?”雲雅咬牙,“以後都是我伺候你,好不好?”君宜但笑不語。雲雅嘟囔著道:“我錯了,我錯了,不該不相信你,你就大人有大量,饒我一次好不好?”她這句話說的含含糊糊,口中好像含著一枚橄欖,君宜更笑,瞅著她隻是不說話。雲雅被他看得臉上發燙,身上也一陣陣發熱起來,“你呀,得我一句話,一個承諾還不夠麽?小心太拿大,一樣都不給你。”


    君宜大笑,連同這陰沉的天氣都似被他打敗,從烏雲中透出一絲金邊來,“你氣了我這麽多天,我才氣你這麽一會兒工夫,你就忍不住了,雅兒?”


    雲雅背過身,不看他,“誰說我生氣了?我才沒有。”


    君宜的雙手攏住她的肩頭,輕柔地扳過她的身子,“我有你一個就足夠了,你放心。”


    雲雅垂著眸,不肯看他的眼,“我一向很放心。”


    “原來你放心就是這樣的麽?那我以後很擔心。”


    被他一語戳破心事,雲雅急著想要逃開他的手。


    君宜用力將她抱入懷內,“相信我。”


    “嗯。”雲雅不再掙紮,伸手同樣用力抱住他,“以後我都信你,君宜。”


    君宜滿意,擁緊她半日,忽然攔腰將她抱起,大步就往湯池那邊去。雲雅嚇了一跳,臉上紅得要沁出血來,“你這是做什麽?快放我下來。”君宜一路走,一路向那些目瞪口呆的下人們微笑,“你說過的,要伺候我沐浴。”他把“沐浴”兩個字說的這樣大聲,雲雅恨不能把自己縮小,再縮小,“我是說過,我也沒準備逃,你快放我下來。”“不好,”君宜揚起唇角,“我等不及,還是抱著你走得最快。”


    雲雅被等不及的君宜抱進湯池,等出來時,雨水嘀嗒,伸手不見五指。小予兒最著急,在門口不斷張望,一見兩人身影出現便跳躍著道:“娘,你到哪裏去了?弟弟又哭了,誰都哄不好。”雲雅也顧不得君宜了,三步並作兩步去內室哄暇兒。君宜洗淨發,剃盡胡須,抱過予兒親了他幾下,“還紮不紮?”


    予兒摸著他的下頷,“不紮了,滑滑的。”君宜笑,予兒又湊近他,在他脖頸間用力嗅一嗅道:“娘讓你變香了?”君宜點頭。予兒轉了轉眼珠,“今晚上我要爹你。”君宜憋不住笑,抬手捏一捏他的小鼻子,“問你娘去。”予兒扒著他的脖頸,將小臉蛋蹭蹭他光光的下頷,甜膩膩道:“爹答應了,娘還會不答應麽?”


    雨過天晴,雲雅一家和樂無比的從一張床上醒來,雲萱則已收拾好包袱,悄然迴到自己的家。三夫人有些意外,問了她幾句沒問出個所以然來,迴頭隻能去燕夫人那裏探口風,“萱兒迴來後一言不發,整天悶在屋裏,我想著,是不是做錯什麽事,惹得大姑娘生氣,所以讓她迴來了?”


    燕夫人搖頭,“她們姐妹倆好著呢,而且萱兒這麽乖巧懂事,雲雅哪裏會認真同她慪氣?”


    “可這樣突然間迴來,又不說是什麽事,我總是放不下心。”頓一頓,三夫人又道:“我之前隱隱約約聽孫嬤嬤說起,王爺和大姑娘想為萱兒同唐三公子牽線,不過萱兒糊塗,沒答應下來,是不是……會不會就是為這個著惱?”


    燕夫人啞然失笑,“萱兒不喜歡便不喜歡了,哪有為這個生氣的道理?一定不是。”


    “可別的還有什麽事呢?”


    三夫人正絞盡腦汁時,門簾一挑,繼棠一臉晦氣的進來,唉聲歎氣道:“倒黴,倒黴,手風這樣不順,看樣子得把這宅子給賣了。”


    “什麽?”燕夫人和三夫人都白了臉色,齊齊起身迎上去,“老爺,這是怎麽說?”


    繼棠在賭坊裏豪賭了三天三夜,這時眼下泛青,胡茬叢生,顯得有些蒼老,“什麽怎麽說?我欠了人一千兩銀子,就算把這宅子賣了都不夠。”


    燕夫人聽他說到賣房毫無所謂,心裏越發愁苦,“老爺,賣了這宅子,你叫老太太和我們幾個住到哪兒去?”


    “這好辦,王府那邊不是在擴建什麽別院?讓她騰幾間屋子出來讓我們住總是肯的。”


    燕夫人眉鎖更緊,“就算雲雅肯,王爺那邊……怕也是不好說呀。”


    三夫人也附和道:“是呀,老爺,就算大姑娘是王妃,也得聽王爺的不是?這嶽丈一家住到姑爺家去,說出去總是於理不合。”


    繼棠眉毛一豎,把眼一瞪道:“什麽於理不合?我看你們頭發長,見識短,嶽丈家有難,搬到他們家空房子裏有什麽不好?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住在一起還熱鬧些。”燕夫人和三夫人對視一眼,各自都是結舌。繼棠緩一緩語氣,柔聲道:“阿芙,這件事就靠你了。雲雅前些時不是一直想讓你住過去麽?你今天就去告訴她,不止你住過去,我們一家都住過去,彼此有個照應,多好?”


    燕夫人一臉為難,“那時候我一個人去住都怕多生是非,所以每每總是推了,這次要一家人都去,我怕雲雅為難,王爺也會不快。”


    “這叫什麽話?難道她就眼睜睜看著我們一家風餐露宿,也不願將那些空置的屋子借給我們住?”繼棠這一說,嗓門又大了起來,“最多等手頭有了銀子的時候補給他們租錢就是,再要不肯,真就是養了白眼狼了。”


    燕夫人氣苦,哪有人硬是要搬到女兒女婿那裏去住的?而且這麽多口人過去,占地方不說,柴米油鹽又是哪樣拿得出錢來買的?到時還不是要雲雅出錢,讓下人們看笑話麽!她打定主意,堅決搖頭,“老爺,這事我沒臉去說,我也不想住過去,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你說什麽?”繼棠瞪著她,幾乎像是要把她吃了。燕夫人握緊胸口,仗著膽子道:“我們還是另想辦法的好。”繼棠沒想到雲雅一直不順自己的意,如今連燕夫人這個一向對自己惟命是從的人也開始敢說個“不”字,要再這樣下去,以後他這個一家之主還有什麽威信可言?“我就這麽一個辦法,你去也好,不去也好,我是不管了,最多到時候你們去睡大街,我去賭坊裏睡!”他說罷拂袖出門。燕夫人望著他的背影,心頭酸楚,用帕子拭了拭眼,卻沒有多少眼淚,想是都流盡了吧?


    三夫人卻是淚流滿麵,惶惶捉住她的臂,“大姐,這可怎麽辦呢?要真是睡大街,別說是老太太,就是萱兒也受不住哪。”


    燕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慌,總會有辦法的。”


    “能有什麽辦法呢?能賣的已經都賣了,剩下二姐這裏一點,別說她不肯賣,就算是肯賣也賣不出一千兩銀子,哪裏能為老爺還上賬?”三夫人心急如焚,指尖幾乎掐進燕夫人的肉裏,“我看還是同大姑娘暫借一筆,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燕夫人想來想去,也隻有這條路好走,於是托付三夫人找管家裏,自己收拾收拾,慢慢走去王府。


    王府中雲雅和君宜正帶著兩個孩子去給順太貴妃請安。看他們攜手跨入門檻,沈嬤嬤最先向兩人一福,轉首向順太貴妃道:“太貴妃果然高明,知道不用勸,這兩個自己會好。”順太貴妃摟住撲過來的予兒,笑得合不攏嘴,“這不是哀家高明,是他們自己聰明,知道一雙筷子才能夾起東西的道理。”


    君宜行禮後笑著入座。雲雅微燙雙頰,垂首行禮後道:“母妃說的是,這次全是我自己糊塗。”順太貴妃擺手示意她起來,就著她的手看一看玉雪可愛的暇兒,“人都有糊塗的時候,隻要明白就好。不信你問君宜,他糊塗的時候可不比你少。”君宜揚眉笑道:“我是糊塗,不過好在不偏心,予兒暇兒我都愛,不像母妃,有了兒媳,連兒子都不要了,盡抖落兒子的糗事。”


    雲雅嫣然,“母妃這可不是偏心,是幫理不幫親。”順太貴妃也笑道:“不錯,哀家最喜歡的就是人明事理,錯了就是錯了,認一聲糊塗也就是了,偏有人明明錯了也不肯承認,反過來要指哀家的不是,不是強詞奪理是什麽?”君宜拱手,“好好好,是兒臣錯,兒臣不該惹媳婦兒生氣,更不該說母妃偏心,顛倒黑白,兒臣晚上下廚,做上一桌賠罪菜可好?”


    順太貴妃和雲雅四目相對,齊聲笑道:“不行,這是明擺著想用東西塞住我們的嘴,不能這樣便宜你。”予兒看祖母和父母都在笑,拍著小手樂不可支,“予兒要吃,便宜予兒好不好?”三個大人低頭看向他,盡皆捧腹。正笑鬧間,丫鬟進來報說燕夫人到了。雲雅斂起笑容,以為是為雲萱一事,“我這就過去。”君宜低低道:“我陪你一起去。”雲雅搖首,“你在的話,娘有許多話就不好說,我一個人去吧。”


    君宜頷首,接過她懷裏的暇兒,看著她去了,迴頭向順太貴妃道:“母妃,別院那裏加緊趕工,興許秋末就能搬過去,到時那裏清淨,風景也好。”順太貴妃頷首,“左右你在哪裏,哀家就去哪裏,隻可惜你從小到大的誌向,如今卻連刀槍也不能碰了。”說著,眸色黯淡,望著他的右臂,“還疼麽?”


    君宜淡然一笑,“早就不疼了。”順太貴妃向他點了點頭,“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君宜抱緊暇兒,又看向等著好奇雙眼的予兒,“兒臣的這隻手雖然再動不了刀槍,不過能抱得動妻子、抱得動孩子、還能為母妃燒菜嚐鮮,已是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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