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雅愕然抬首,眼前人依然是那樣平靜,不帶半點留戀之情,“我護不了你,也不能給你榮華富貴,早些了結,你還能……”


    “還能什麽?還能做人的妃嬪,琵琶別抱?”她鬆開了手,臂上的批帛不斷顫動。


    君宜移開了目光,“至少他能護你周全,不用擔心唐仲寧的侵擾。”


    “你死,我就死,不用人護我周全,也不怕人來侵擾。”


    “他不會讓你死的,我也不想有什麽拖累。”君宜閉緊了眼,重又在地上畫著什麽,“死也不是什麽好玩的事,你又怕苦又怕痛,受不了的。”


    雲雅張望著,終於發現角落中的歪腿凳上放著一疊紙,過去拿了最上一張,墨跡猶新,顯是剛寫就不久,“死不好玩,寫休書就很好玩?告訴你,展君宜,”“嘶啦”幾聲,她將手中紙撕成了碎片,全都丟在他的臉上,“我才不怕死,我……我已經死過一迴了!”


    “什麽?”君宜驀地睜眼。雲雅垂著淚,一點一點將前塵往事訴與他聽,從那一碗毒藥一直說到了親眼見到雲嫣慘死。“……所以我不願再嫁唐家,所以我利用了你,一切都是因我之錯,是我太過自私……”“雲雅,”君宜展臂摟住了幾近虛脫的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小心翼翼地守著她的心;為什麽總會狐疑,總會不信。“既然重活一次,一定會更為珍惜自己的命,你並不自私。”


    從淚霧中望著他的臉,她幾乎不能相信,“你相信我說的?”


    君宜點頭。


    “真的相信?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信。”


    “傻丫頭!”君宜吻去她的淚水,又輕輕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臉頰,直到將淚痕全都吻去,“為什麽不信?你這樣一說,才能說通你為什麽一定不要嫁入侯府,一定要嫁給我。”


    在他的懷裏,雲雅心安神定,“誰讓我上一世見過你,做鬼的時候又見過你呢?要不然,我隻得另尋他法。”


    緊了緊手臂,君宜把她抱得更緊些,“另尋他法就是要另外嫁人,你還想嫁誰去?”


    雲雅莞爾一笑,好像這裏已不是塵土滿地的冷宮,而是溫馨安適的王府,他們的家,“好像想來想去,也隻有嫁你了。”


    君宜亦笑,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含弄輕咬,“雲雅,雅兒……”


    吻意更深,抱得她也更緊,雲雅喘籲籲推了推他,“小心。”


    “小心什麽?”


    麵上一紅,附耳低低對他說了一句。


    君宜呆愣,瞬即抱起她一個旋身,“你有了?有了?我要做爹了?怎麽不早說?”


    雲雅麵紅耳赤,推著他想要下來,“你才要休了我呢,我怎麽對你說?”


    君宜小心放她下來,箍住她的腰,“我知道你在紫宸殿外等了七天,也知道皇兄肯放你來見我一定是提了什麽要求,所以……”


    “你以為我答應了才能見你?”雲雅麵色一冷。


    君宜撫了撫她的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知道你不會答應他,所以想讓你答應他,畢竟這次九死一生,我不能拖累你。”


    雲雅在他唇上狠狠一咬,“就算了你休了我,就算我答應了他,以後我也是行屍走肉,生不如死。”


    “雅兒……”


    “君宜……”雲雅抱緊了他,恨不能嵌入他的身體,“我的心在你這裏,你活,它才能活。”


    “嗯。”默默撫上她的發,嗅著她的淡淡體香,君宜闔上眼,好半天低低道:“生死隻在他的一念間,你要想法子見到母後。”


    “知道了。”


    “母妃那裏讓她別再聯絡了,滿朝文武為我說好話,隻會讓皇兄妒,不會讓他放。”


    身子一凜,雲雅重重點頭,“是。”頓了頓又道:“母妃也是想救你。”


    “知道。但是過猶不及,她懂的。”


    “君宜,”雲雅稍稍離開他的懷抱,望著他的眼,“做到這些就會沒事麽?”


    “或許,”他不想讓她抱太多希望,也不想讓她絕望,字斟酌句道,“至少機會大些。”


    雲雅再次抱緊了他,“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知道她的緊張,也感受到自己是她的唯一,君宜不斷撫著她的背脊,柔聲道:“我身上有兩顆心,還有個孩子,怎麽能讓自己有事?”想象著他胸口跳動著兩顆心,背上又背著個孩子,雲雅有些想笑,出聲時卻又是帶著哭音,“你知道就好,自己也不會照顧自己,看看你的頭發,還有你的手,都是灰!在寫什麽?”


    君宜突然顯得有些窘迫,“沒,沒寫什麽。”他腳一動想要擦去地上的字,雲雅急忙止住,借著那點微光俯身細看,“雲鬢花顏,雅姿堪憐。”來來去去的都是這兩句,又因剛才腳步移動,有些地方的字跡變得有些模糊,有些則因重重疊疊地寫著,顯得有些淩亂。君宜想要拉起她,“別看了,小心身子。”雲雅不聽,伸指在地上也寫了兩句,“君心雅意,不離不棄”,看著那並排所列,心滿意足,“君宜永遠陪著雲雅,雲雅也永遠陪著君宜,好不好?”擦去她手上的灰塵,他捧著她的臉,在那對燦如明星的眸上印上深深一吻,“好!”


    雲雅上了馬車,精神甚或比七天前入宮時還要好。竇彎兒和冬雪都驚異於這樣的變化,扶著她坐下後問東問西。“王妃覺得怎麽樣,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太醫說王妃的胎象不穩,要好好調養呢。”


    雲雅擺了擺手,“等王爺平安無事後,我自會調養。彎彎,先迴王府再說。”


    竇彎兒蹙眉,“王府?我在門口聽說……”


    “我知道,可我先得迴去看看情形再說。”


    情勢比想象的還要糟糕。王府朱色大門牢牢緊閉,門上貼了封條,兼有官兵把守。冬雪上前去問,迴來後滿麵驚恐,連嗓音也有些顫抖,“府裏的東西都被查封了,所有人都被趕到了前院廊子後麵,由人看守。”竇彎兒聽說後也有些慌張,“這……這……算什麽,是要抄家麽?那會不會把我們也給捉進去?”雲雅緩緩搖了搖頭,“暫且還不會,隻是要讓陳貴他們受幾天苦了。”想了想,又吩咐車夫道,“去別院。”車夫卻沒答應,“王妃,有兩個人過來了。”


    車內三人都是容色一變。竇彎兒和冬雪想著是要抓她們進去同人一起關著;雲雅則以為是皇帝出爾反爾,不想讓她迴別院與順太貴妃碰麵,而是要把她也給囚禁在王府之中,若是如此,她又怎能去見太後,怎樣告知順太貴妃罷手?一時三人都屏住了唿吸,直到車夫興奮著再次開口,三人才緩出一口氣。“王妃,是吟風,吟風迴來了。”


    吟風?竇彎兒立時拉開了車簾,正見吟風跪倒在車前。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霧紫色的短裝,手持馬鞭,秀眉微攏,秋月般的麵龐上滿是愁容。張大了嘴,竇彎兒望望雲雅,又望望眼前兩人。雲雅替她問出了口,“吟風,你怎麽迴來了?快起來!還有……唐姑娘是?”


    吟風起身,抱拳低頭,“唐姑娘說王爺出事被囚在宮內,所以屬下趕迴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吟風久隨君宜,一向又是鎮定處事之人,能迴來幫忙自是多了條臂膀。雲雅心裏安慰,但對語嬈熱心通知一事莫名又有些別扭。即使兩家如今勢同水火,她還是向著他的,而且所思所慮要比自己周全得多。“王爺暫且還不會有什麽事,不過你能迴來最好,有些事我正想問個清楚。”說定後又微微側首,“唐姑娘,多謝。”


    語嬈福了福身,“王妃不用說謝,我……我隻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自己的本分?雲雅眉心一動。語嬈瞥見,知道她多了心,慌亂道:“王妃以後會明白的。語嬈告辭。”說罷她轉身就走。竇彎兒撇了撇嘴角,“她真是盡自己的本分就讓她爹少向皇上進點讒言吧,光把吟風找來有什麽用?”


    雲雅不作聲,命吟風跟上後便緩緩駛向別院。王府的別院坐落在城郊以東,占地並不廣,但因占著地勢之利,冬暖夏涼,居住也頗為怡人。這時向晚,荷塘中出水的荷苞比白天更為濃豔多姿,順太貴妃執著酒杯雙目定定,見雲雅來了,方似從這濃墨重彩中迴過了神,“坐吧,這裏說話沒人聽見。”


    雲雅頷首,欠身剛要坐上那石凳,順太貴妃止道:“石涼,霜蓉去取個墊子來。”


    雲雅微有詫異,以為她是知道了自己有孕一事,所以才會比往常不同。“多謝母妃。”


    順太貴妃淡淡道:“有這七天,給你什麽都是值得,何況隻是一個墊子。”


    “母妃……”


    順太貴妃擺了擺手,“君宜有沒有對你說過哀家的事?”


    “王爺提過一些,不過說的最多的是他同母後間的事。”


    順太貴妃仰頸飲下一杯酒,“哀家記得,霜蓉第一次把他抱來,他就像一團肉,動來動去的手腳不停。”取來墊子的沈嬤嬤扶雲雅坐下,唇邊也是帶著一痕懷戀的笑意,“奴婢記得太貴妃一抱上手就不肯放下,王爺也是,誰抱都不安定,隻有太貴妃抱著才老實。”雲雅想到小小的君宜扭來扭去的樣子有些想笑,可心裏更大的疑惑卻是蓋過了這份笑意:既然這麽喜歡,為何又要把他送給太後撫養?


    順太貴妃也似看出了她的這份疑惑,又飲下一杯酒道:“既然這樣歡喜,哀家總要給他最好,免得他像哀家一樣,因為出身而矮人一頭。”


    “出身?”


    順太貴妃睨了雲雅一眼,點頭道:“對,哀家的出身就如你,不,比你還不如。哀家家中世代為奴,遇見先帝的時候,哀家隻是一個在將軍府中端茶倒水的奴婢。”


    這……雲雅心頭一震。


    順太貴妃看她驚訝不信的樣子,淡漠笑道:“就因為這,哀家前半生隻做了兩件事,燒製別致的菜肴和保持不變的容顏,絕不能有半分的老去。”


    雲雅垂眸,眼光落在順太貴妃那一雙斑駁的手上。她今天沒有穿寬袖大衣,窄窄的袖口剛沒至手腕。


    “哀家做盡功夫,可不如哀家得寵的進了貴妃,不如哀家美貌的做了皇後,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哀家的出身?在先帝心裏,這永遠是個汙點,即使他親口為哀家改了名,親自要盧老將軍認哀家做了女兒,可一到關鍵,哀家就永遠不如人,連帶著君宜……君宜……”順太貴妃顫抖著唇,似乎再也說不下去。


    雲雅起身,半伏在她的膝頭,“母妃,王爺知道的,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他知道,可他也恨,恨哀家將他送走;恨哀家的出身;恨哀家在他心裏埋了顆種子,可最後又是因為哀家而讓它發不了芽,成不了樹。”


    雲雅搖頭,望著似乎老了十歲的順太貴妃,從前種種不快已經消逝無痕,“母妃,王爺如今所求已再不是那棵樹,而是無際的廣闊任他遨遊。他放下了,母妃,您也要放下。”


    “是麽?”順太貴妃垂首望著她,“他對你說的?”


    “是,王爺親口所說,所以這次的事全是臆測,絕不會有真憑實據。”


    “沒有真憑實據又如何?皇上……”


    “皇上這裏由臣妾去說,還有母後,王爺說一定要見到母後。”


    “太後……”順太貴妃望向沈嬤嬤,“才剛你對哀家說過什麽?”


    沈嬤嬤躬身,道:“奴婢從宮裏得來的消息,明天太後會去菩提寺進香祭奠先帝。”


    “明天六月初七,正是先帝祭日。”順太貴妃喃喃說著挺直了背,“霜蓉,吩咐著人明早備車,哀家也去祭一祭。”


    雲雅道:“還是讓妾身去吧,隻要能衝破那些侍衛就好辦了。”


    “光你怎麽行?哀家有哀家的本事替你衝過去,隻是太後那裏,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雲雅頷首,“多謝母妃,妾身絕不會白去這一次。”


    “好。”第一次,順太貴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哀家已經吩咐廚房準備了你平日愛吃的菜色,吃完了早些迴去休息,養好了身子才能救君宜。”“是。”雲雅起身後正想要福身告退,誰知心口一沉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到了嗓子眼裏,低頭“哇”地一聲,滿地的汙物濺濕了自己裙邊,也弄髒了順太貴妃的長裙。沈嬤嬤忙上前撫著雲雅,又高聲叫人過來為順太貴妃整理。順太貴妃卻不以為意,隻探身過去問道:“哪裏不舒服了,是不是中了暑氣?要不要去請大夫?”


    雲雅搖首,紅著臉道:“不用,是妾身……妾身有了。”


    順太貴妃愣怔半響,在沈嬤嬤的疊聲恭賀下才算迴了過來,又似不敢相信,反複問道:“真的?”


    雲雅細如蚊聲,“想來宮裏的太醫不會診錯。”


    “好,好,哀家就要做祖母了!”鳳眸中歡欣情切,再無從前半點疏淡之意,“既如此,才剛怎麽不早說?”


    雲雅含羞不語,倒是沈嬤嬤替她解圍,“太貴妃才剛在說那個出身,難道叫王妃說這個出生麽?”


    順太貴妃會過意來,綻出些許笑容,蓋過了那無邊的愁思,“那個出身不好,這個出生一定是好的。有君宜這樣的父親,還有雲雅你這樣的母親。”


    知道她不再介懷自己的出身,雲雅心頭暖意融融,又添了一句,“更有母妃這樣的祖母,這個孩子將來必定出人頭地,能為大溱做一番事業。”


    順太貴妃微微頷首,“能做一番事業固然是好的,不能,也別強求。身強體健,安安樂樂或許更好。”


    “不錯,過猶不及,順應自然才是天道法則。”雲雅刻意咬重。


    順太貴妃頗為詫異,在看見她目光所向後才恍然大悟,“君宜要哀家收手?”


    “是,太過耀眼反遭人妒,母妃不也曾受其苦麽?”雲雅從那株搬移過來的珊瑚樹上收迴目光。


    對視一眼,順太貴妃已了然於心,感念於她的婉轉,聲音也不同以往的柔和下來,“哀家明白了,哀家以後順應自然,再不做那些多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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