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下了大半夜的雪已經將玉都城變成了一個琉璃世界。一片冰瑩潔淨中,雪仍是紛紛揚揚下個不停。雲雅讓人打著傘去了小書房,甫一入內,暖風拂麵,驟冷驟熱下,她禁不住打出個噴嚏。君宜迴頭望了眼她紅紅的鼻,轉首又對著書看。雲雅咬一咬唇,上前行禮後為他梳理長發。因一路行來,手指被風吹得有些發涼,挽發髻時不太靈活,不小心觸了一下他的頭皮。君宜皺了皺眉,“紫陌,去給王妃倒杯熱茶來。”


    紫陌在外答應著去了。雲雅心頭微有暖意,“多謝王爺。”


    “不是給你喝的,是給你捂捂手,免得再冰著我。”


    他還會冰著麽?明明自己就是個石頭人,哪怕什麽冰!雲雅心裏又冷了下來。


    君宜從鏡中看見她麵上神氣,也不再看書,隻注視著她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雲雅接過紫陌遞上的茶杯,捂著手字斟句酌道:“妾身想著王爺連日忙碌不得閑,因看今日雪好,梅花也開了,想請王爺到噙香閣中賞梅,權作鬆散消遣。”


    “噙香閣?那裏已經很久沒人去過了。”


    “妾身知道,妾身已吩咐人打掃整齊,再放上幾個炭盆,應該很暖和。”


    “我不怕冷,倒是你……”君宜看她仍然透著紅的鼻尖,“怕是禁不得風。”


    “經得了,經得了。”雲雅強忍下鼻中癢癢,“妾身從前在家鄉時也常常賞雪賞梅,今年能同王爺共賞,一定……一定別有趣味。”


    君宜一揚眉,幾乎要笑出了聲。懂得奉迎了?很好!“不錯,你我夫妻同賞,這梅花也會爭著逗趣了。”他說話怎麽這麽怪呢?雲雅極力維持著臉上笑容,“那麽,王爺今天來不來呢?”君宜起身,就這她的手將那杯溫下來的茶一飲而盡,“來,晚上來。”


    晚上?晚上能賞什麽梅啊?雲雅不樂。不過他說要來,自己總是要準備的,因此白天忙碌,到了近晚便派人去打探著消息。一聽君宜已經迴來正在見客,立刻去廚房動手炒了兩個菜,堪堪送到噙香閣時擺好,樓下踏板也已經響了起來。


    雲雅起身整衣,恭敬地站在樓梯口,“王爺,請。”君宜“嗯”了一聲,身影一閃,身後又現出個人影來,“在下見過王妃。”雲雅愣怔,“三公子?”君宜迴眸,“你們認識?”仲衡正想說話,雲雅已搶在他前麵道:“二妹大喜當晚,妾身在侯府中竟迷了路,恰好遇見三公子,得他指點才得以返迴。”


    君宜臉上神色變幻,捉摸不定,“哦?有這樣的巧事,怎麽沒聽王妃提起過?”她同他提起這事做什麽?何況自從那晚過後,他們兩個根本就沒說上幾句話。“王爺忙碌,妾身以為這等小事不必特意提起。”小事麽?君宜沒說話,坐下後向仲衡一招手,“快來坐吧。既然相熟,今晚這賞梅酒就更得多喝幾杯了。”


    仲衡本以為是有三五友人一起行這風雅之事,誰想君宜隻叫上他一人,而且看雲雅情形,分明是要夫妻同樂,他插在裏麵算什麽?不過來也來了,又不好走,隻得無奈坐下。君宜看雲雅仍是滯立在樓梯口,自己拿起酒壺為仲衡斟了一杯,“沒人招唿,我先來給你滿上。”仲衡忙起身相讓。雲雅總算迴過了神,迎上去道:“妾身來吧,王爺和三公子都請坐下。”君宜睨了她一眼,鬆手讓她接過。仲衡還要再讓,雲雅微笑道:“三公子坐吧,不必客氣。”


    仲衡聽她溫軟話語,如花笑顏,不由臉上一紅,慢慢坐了下來。君宜卻是站起身來將窗戶推得更開,“這裏怎麽這麽熱?”冷風頻吹,雲雅身上不由一哆嗦。仲衡急忙道:“那裏是風口,王妃快請過來坐下吧。”連一個相識不久的人都知道關心她,可她的夫君卻對她毫不顧及。雲雅身上冷,心中更冷,向他笑了笑後勉強打起精神,“三公子,不礙事的,這裏是有些熱。”仲衡呐呐地看了君宜一眼,不再說話。雲雅倒完了酒後,自己在下首位置坐下,“空腹喝酒傷身,王爺和三公子還請先吃幾口菜吧。”


    君宜正對著桌上的菜肴打量,聽她這麽說便讓仲衡道:“嚐嚐,我王府拿不出什麽你看得上眼的東西,不過這幾個廚子的手藝大約還是能拿出手的。”仲衡與他相熟,因各樣嚐了一點,點頭讚道:“據我看是比從前更好了,特別是這道樟茶鴨,酥而不爛,迴味有餘,不太像是本地手藝。”“是麽?”君宜撿了塊鴨子吃了幾口。雲雅望著他道:“如何,王爺?”君宜吐出塊鴨骨,“馬馬虎虎,據我看是仲衡一心向書,即使吃點粗茶淡飯也會覺得是人間美味,無關手藝。”


    雲雅泄氣。仲衡一笑道:“是不是人間美味我不知道,我隻是吃著覺得好。”


    “三公子若是喜歡,盡管多吃些,還預備著多呢。”


    雲雅客氣,仲衡比她更客氣。兩個互相謙讓間,君宜毫不客氣地揀了隻鴨腿吃著道:“你的《溱風》編得怎麽樣了?”


    “我已梳理了一迴,隻是遺漏頗多,還需再借閱些古籍查證一下。”


    君宜頷首,“我這裏還有些古本,你若是要我便遣人送去。”


    仲衡一聽說有古本便精神一振,“那甚好,我正愁往何處去借呢。”


    “這幾部恐怕連宮裏也沒有,都是從前父皇一高興賞給我的。”


    仲衡兩眼放光,“真的?那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不過我先說一聲,待修完了書恐怕也要過些時候才能歸還,還請王爺莫要心急。”


    君宜一笑,“我要是心急也不會同你說了,知道你是個書癡。”


    仲衡似乎有些窘迫。


    雲雅笑盈盈道:“三公子博覽群書,胸有丘壑,怎能說是書癡?該說是書神才對。”


    仲衡更加窘迫,“王妃過獎,在下不過是沒什麽別的本事,就愛看書而已。”


    “這就是最大的本事啊!”


    雲雅想起前世每逢夜半自己就在侯府中遊蕩,別人徹夜笙歌,隻有這位三公子唐仲衡是徹夜明燈看書。他不知道,他在燈下看書的時候,她就在他邊上同他一起看。初時看到他對著書笑或是惱,心裏也會笑他癡傻,可是後來見得多了,讀的書多了,漸漸也會跟著他一起笑、一起惱……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微微向上揚著,看起來很像是一個為夫君自豪的妻子。君宜仰脖喝下酒,身上又是一陣陣地發起熱來,“既然賞梅,怎麽說起書來?王妃,再去把窗戶開大些,去,快去!四麵都打開!”


    雲雅把手籠在袖中不停地搓著。酒已冷,菜已盡,仲衡也已告辭而去。心下反複較量,她終於開口說道:“夜深,這雪又不止,王爺還要迴小書房去麽?”


    君宜瞥了她一眼,說話時微帶酒氣,“不迴小書房還能迴哪兒?”


    “王爺想迴哪兒就能迴哪兒,王府處處都是王爺的家。”


    “是麽?那你那裏我能去麽?”


    雲雅恭謹道:“這話問的奇怪,妾身不敢迴答。”


    “我要你迴答!”


    “妾身從沒有說過不讓王爺去。”


    君宜盯視著她,像是要從她的眼中看出些什麽來,“但是你也不喜歡我去,是不是?”


    “不是,”雲雅對著他的眸,吐字清晰,“這隻是王爺以己度人。”


    “好。”君宜猛然站起,隔著座椅一把拽起了她,“跟我迴去!”


    喜房內布置還同從前一樣,隻是那張千工床上換上了喜鵲上梅梢的帳子,喜被換成了蜜合色的雲紋被,看著素淨之中依舊帶著幾分喜氣。君宜筆直站在床前,雲雅小心為他寬去外衣,拉開被子服侍他躺進去後,自己也卸了妝躺了進去。


    燈火昏暗,安靜中隻聞彼此唿吸。雲雅知道他沒睡著,因稍稍側身道:“王爺,以後王爺進宮探望母後與母妃時能不能知會妾身一聲,妾身與王爺同去探望。”


    靜默良久,君宜終於出了聲,“你從前不是都自己去的麽,怎麽想起來要同我一起去了?”


    “因為母後說妾身不擅伺夫之道,所以妾身想著以後與王爺同進同出會不會比較好些?”


    又是長久的沉默,君宜翻了個身,以背脊相對,“隨你。”


    雲雅放了心,慢慢合攏眼簾睡去,這一覺睡得安穩,到夜半時分覺得身上發熱才突然醒來。她原本還以為晚上吹了風、著了涼,這會兒身上起了熱度,誰想才動一動,就發覺有人從後緊貼著她,一手還從她腋下穿過,探入她衣襟覆著她的心口。這樣親密而又曖昧的姿勢,他是對誰做慣了呢?雲雅再不能眠,勉強捱到自鳴鍾響,她輕輕喚道:“王爺,王爺該起了。”


    半晌,君宜似乎從夢中醒來,語氣微慍,“什麽時辰?”


    “寅時了,已經晚了。”


    “晚什麽?今日不用上朝。”


    “哦,”雲雅動了動,低一低聲,“那王爺繼續睡吧。”


    君宜哼了一聲,也跟著動了一動。雲雅以為他會翻身把手抽走,可是他沒有,反而輕攏揉捏起來。雲雅繃緊了身體,強咬下唇隱忍。君宜似是完全清醒,低一低頭,唇挨著她的耳畔,“那件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雲雅一愣,“什麽事?”


    “你遇見仲衡的事。”


    “妾身以為隻是件小事,王爺不會想聽的。”


    “小事?要真是小事你就會說給我聽了。”


    他手上用力,雲雅禁不住皺眉,“痛,王爺……”


    君宜稍稍放過她幾分,卻仍是按弄頂端一點櫻紅,把玩不止,“你那天說什麽後悔,什麽不是個好妻子,都是因為他吧?”


    雲雅錯愕迴身,“王爺怎麽會這樣想?這些話……同三公子毫無幹係。”


    君宜對著她的眸,“博覽群書,胸有丘壑,你才見了他一迴就這麽清楚他,真是少有!”


    雲雅有些後悔。她不該多言的,這些話的確不像是才見了一麵的人能說得出的,“三公子看上去文質彬彬,又是王爺請來的客人,妾身恭維他兩句也是有的。”


    “是恭維還是真心話,你以為我聽不出麽?”君宜攏緊手下綿軟,感覺著急促的心跳,“王妃是把我當成傻子了。”


    雲雅索性平躺下來,坦然道:“王爺太高估妾身了,妾身縱然有一萬個心眼,王爺也會比妾身多一個,妾身如何敢欺瞞耍弄王爺?”


    君宜俯身逼視著她,雲雅也不敢移開目光,隻管看著他,看到他的眼底。不知幾時,君宜鬆開了手,也移開了目光,“你最好老實些,不要忘了你謹王妃的身份。”雲雅苦笑。樹欲靜而風不止,她從來沒有忘記她的身份,可是有人卻好像是忘了呢。


    這晚過後,君宜仍是迴小書房起居,隔不了幾天,他果然遣人來說要進宮探望太後與太貴妃。雲雅忙忙打點好一切,又換了身衣裳,坐上馬車時,對上的仍是一張麵沉似水的臉來,“你可真夠磨蹭的,就這點工夫,我說不定已經到皇城了。”


    她哪像他說的那樣慢?何況又是突然而來的消息,總不能一甩手就出來吧。“王爺若是等不及的話可以先去,妾身隨後就會到的。”


    “你不是說母後要我們同進同出麽?我先到,你再到,算什麽同進同出?”


    雲雅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妾身錯了,妾身以後會加快手腳,免得王爺久等。”


    聽她認一聲錯,君宜止了聲。轉首掀簾去看窗外,也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好東西,才剛緊抿的唇角漸漸彎起,化去了一臉寒冰。


    到了壽安宮,分開暖簾,一股暖意夾雜著梅花清香撲鼻而來。君宜瞥了眼寶瓶內縱橫而出的紅梅花枝,躬身向太後行禮,“母後好會享福,兒臣來晚了。”太後興致頗佳,一手扶了他起來,一手又拉雲雅,“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哀家正想著人少,你們來得正好。”一時又向雲雅笑道:“今天又下了點雪珠子,難為你們一起來。”


    這“一起”二字讓雲雅的臉上紅了一紅,“母後喜歡熱鬧,往日妾身一人前來的確是冷清了些,如今同王爺一起來,隻盼母妃別嫌我們兩個太吵鬧才好。”


    太後笑得眯起了眼,“哀家還嫌不夠吵鬧呢。這都小半年了,什麽時候抱幾個小孫孫來玩,哀家才覺得好呢。”


    雲雅臉上紅透。


    太後又轉向君宜,“哀家對她說的也就是對你說的,別光在哪兒裝沒事人。”


    “兒臣知道了。母後快賞花吧,別花還沒賞就想著要賞果了。”


    他這一語雙關令得太後又氣又笑,“平日不開口,一開口盡是猴精的話,讓人怎麽說你好?”


    雲雅想起君宜平日的確是要麽不開口,一開口詞鋒犀利,不由抿唇一笑。君宜正隔花站在她對麵,見她發笑不由目光一柔。太後盡收眼底,正想再說幾句打趣他小兩口,外頭忽有太監尖利的嗓音響起,“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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