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燕繼棠喜滋滋地讓二夫人給他穿上了衣。今天可是過大禮的好日子,以唐家今時今日的地位,這禮隻會多,不會少;隻會重,不會輕。雖說雲雅嫁過去隻是個妾,但是那邊說了,一切按妻禮。按侯府派頭,一定會大肆鋪張一番,到時……繼棠摩拳擦掌,似乎成堆的金銀元寶已送到了他的眼前。二夫人一眼瞥見,“嗤”地一聲笑,“老爺,大姑娘還沒嫁過去,你就這樣了,要真嫁了過去,還不知道樂成什麽樣呢!”


    繼棠一笑,捏一捏她的小手,“我知道,嫣兒歲數也不小了,等雲雅嫁過去,那邊安安定定地給找個人,家世門第都不會差到哪兒去的。”二夫人抽迴了手,撫著鬢邊垂下的細細流蘇,“老爺果然偏心!服侍要我服侍,好處卻是那邊得的。”繼棠一皺眉,“這是什麽話?那裏得什麽好處了?”


    “大姑娘就能嫁進侯府,我們嫣兒就隻能嫁個差不到哪兒去的,”二夫人扭過身子,躲開繼棠摸過來的手,“我已經是這樣了,看來女兒連我都不如。”


    “嗐,你哭什麽?”


    二夫人揪著絹子越發抽泣個不停。


    繼棠剛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你看看,是我說錯了不是?來來來,我告訴你。嫣兒隻會得個更好的,我留心著呢。”


    二夫人迴過臉,又使勁抽噎了一聲,“真的?”


    “那當然,等以後我們同唐家結成了親家,巴結奉承的人多著呢,到時候挑一個好的還不容易?”


    “我不要。那邊的女兒能嫁進侯府,我的女兒就必要嫁進王府才行!”


    繼棠像是吃了一大碗苦瓜,臉上皺成一團。真是婦人之見!王府哪有這麽好嫁?先不說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單就雲嫣庶女出身,挑個妾也未必能挑到她的頭上。不過眼前這個時候,為免麻煩,他還是拍著胸脯道:“當然!我們嫣兒貌美如花,人又乖巧伶俐,就算是皇宮說不定也能進去。”“真的?”二夫人眼前一亮,“你別說,老爺,按我們嫣兒的天資,進了宮包準受寵,以後什麽玉妃麗妃,見了她都要磕頭行禮!”


    “嗯,嗯。”繼棠敷衍著往外走,“今天唐家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過來,我先去門口看看,這裏偏僻,免得那些下人找不到道。”二夫人正想入非非,聽他這麽說便又耷拉下臉來,“這一大早的,哪會過來?”正說著,孫嬤嬤又拖著腿進來,“老爺,那個什麽總管又來了。”二夫人怔了怔。繼棠喜形於色,“那邊倒上心,這一大早就來了。告訴他,我這就來。”


    看孫嬤嬤轉身又開始拖著腿吃力地走路,繼棠三兩步越過了她,“算了算了,我自己過去。”孫嬤嬤看他步子大得幾乎要飛起來,猶豫著開口提醒,“老爺,我看那人神氣不好……”燕繼棠早已經聽不見了。看見多總管,他滿臉是笑,“今兒大總管來得早,我才剛起來。這……”他往門口張望了一下。別說成堆的金銀,就是雀兒也沒有一隻。


    多總管看他那著急的樣兒,冷笑出聲,“燕老爺,你別是還等著我們侯府的聘禮吧?”


    “啊……啊?”繼棠也覺得自己過於急切,幹咳一聲後又端起了架子,“這是怎麽說?不是定了今天麽?”


    “定是定了,不過有人琵琶別抱,我們侯府雖然不缺銀錢,但也不會平白無故的給人送錢!”


    “什……什麽琵琶別抱?”繼棠一頭霧水。


    “燕老爺也別裝樣子了,侯府門小,容不下你家姑娘。從今日起,婚約取消,你燕家與我江麟侯府再無瓜葛。我家侯爺也說了,請燕老爺別再過來煩擾,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繼棠變了神色,一手拉住扭頭要走的多總管,“明人不做暗事。你們侯府一會兒不娶,一會兒娶,我們步步退讓,樣樣答應,到今天你突然說不娶就不娶,是何道理?是打量著我們燕家沒人,好欺負不是?”多總管斜睨著他,“燕老爺何必再惺惺作態呢?高攀上這門親事,以後有誰敢欺負你們燕家?繞道走還來不及呢!”他一甩袖,推開繼棠阻攔的手就往外走。


    繼棠看著他氣唿唿的背影,自己也氣得雙眉直豎,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沒天理沒人倫的!當年我燕繼棠待你唐文功不薄,今天又說見一次打一次。好,好,打量著我打不過你是不是?咱們走著瞧!”他說完也就氣鼓鼓往迴走,想去尋雲雅問什麽“琵琶別抱”,什麽“另尋親事”?可是裏麵聽壁腳的人不少,這時見他進來,一個個都圍了上來。“老爺,這是怎麽一迴事?”“大姑娘要琵琶別抱?老爺你可得問問清楚,傳出去可真是沒臉了!”“爹,讓我去教訓教訓他們,什麽侯府,耍人玩呢?”燕繼棠在一片嘈雜聲中厲聲喊道:“都別說了,去把雲雅給我叫出來說個清楚!”


    雲雅抱定了宗旨,無論繼棠如何發問,她都不吭一聲,從白天到晚上,不食一粒米,不喝一口水。繼棠暴跳如雷,跺著腳又出去了。燕夫人拉著雲雅進了房,邊看她吃東西邊抹著淚道:“這是怎麽說?你不肯同你爹說,到底同娘說一聲啊?”


    “娘,以後你會知道的。”


    “娘這會兒就要知道!這樣的大事,你怎麽能瞞著娘呢?”


    “我沒有,”雲雅咽下一口水,坐直了身體,“若是事情定了,我自然坦然相告,如今那邊還沒消息,我不想娘為我空歡喜一場。”


    “怎麽,你以為定了的話,娘就真能為你歡喜?”燕夫人搖頭,“先不說你究竟定了什麽人,單就這琵琶別抱,另尋高枝的聲名,娘就一聲兒也笑不出來。”


    雲雅看看燕夫人華發早生的兩鬢,再看她眼尾細紋與晦暗臉色。聽孫嬤嬤說,母親未嫁之前也是臨汾一帶遠近聞名的美女,並不比二夫人差,隻是父親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成親才沒幾年就累得母親褪盡笑容,成天隻是擔憂與哀愁。她不要像母親這樣,更不想母親一輩子都再難笑容,“娘,就算沒有這件事,我的聲名又有什麽好的呢?不自量力的狗皮膏藥,斷了人成皇親的機會,侯府裏哪一個會說我好呢?隻會嫌我是個多出來的人。”


    “可是……”


    “可是既然我有一條更好的路,為什麽還要走老路,明知前麵是個火坑還要往下跳呢?娘,你信我,我一定不會再讓你擔心我的!”


    “怎麽能不擔心呢?唉!”燕夫人歎了口氣,徐徐站起身,臉上深刻的線條又讓她瞬間老了幾歲,“你要是真想要娘不再擔心你,你就不會這麽膽大妄為了!”


    雲雅看著母親的背影,眼前有些許的模糊。她也許是有些膽大妄為了,前路究竟如何,她也不清楚。唯一知曉的,就是隻要不用再嫁入侯府,不用再麵對唐仲寧這頭披著人皮的狼,就算再膽大的事,她也做得出!


    一連七天,雲雅時時被人逼問,一會兒是繼棠,一會兒是老夫人。白天二夫人、三夫人輪流;晚上燕夫人與她同屋。晚間聽著母親的唉聲歎氣,雲雅心裏也不是個滋味,而比她心裏更不是滋味的,就是遠在皇城中的順太貴妃——君宜的母親。此刻她正望著垂手而立的君宜,頭上那支雙葉纖柳瑩花釵上垂下的細珠子一直滴滴答答地響個不停,“你這是什麽意思?”


    相對於母親的憤怒,君宜的表情則是平淡,“母妃若是沒聽清楚,兒臣可以再說一遍。兒臣要大婚了,皇兄也已知曉,很為兒臣高興。”


    “高興?他當然高興,全玉都城中的人都會高興,連整個大溱都會高興。他們會說先帝的第九子,最得歡心的謹王娶了個破落戶的女兒,而且這個女兒還是許過人家,險些做了人小妾的。”順太貴妃說到這裏,原本一雙美妙鳳眸中的盈盈秋華都化為了怨責之意,“這哪裏是高興?這是笑話!”


    “兒臣不覺得是個笑話。我願娶、她願嫁,有哪裏惹人笑了?”


    “君宜……”順太貴妃起身,似要拉住他的手。君宜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順太貴妃有些失望,垂目看著自己的銀灰色竹紋紗衣,“好女子多得是。你看看董國公的孫女兒;再看看文相國的幺女;還有江麟候的小女兒語嬈,哪一個不是嫻淑有禮,貌美多姿?你從前東挑西揀的,哀家也沒有催你怨你,隻望你找個好的,哪想到……算了,聽哀家的話,退了這門親事,再找個好的是正經!”


    君宜也沒有在看她,而是盯著自己的腳麵道:“我看燕姑娘很好。”


    “好在哪裏?不論家世、品性都矮人一頭,再說你是從哪裏認識她的?街上!那樣的心計,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她父親攪得江麟侯府不太平,他女兒就來攪得我們不太平!”


    “不太平的是母妃你,不是兒臣,”君宜無視順太貴妃由紅轉青的臉色,冷淡道:“兒臣心意已決,燕姑娘隻能是我謹王妃,絕無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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