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華麗的嫁衣也一件件跟著落地。


    她的腳步漸漸輕快堅定起來,仿佛擺脫了一身束縛。


    窈窕的人影漸漸消失在內殿的最深處,喜樂聲聲,卻有一種幽詭淒迷的味道。


    ……


    “陛下到!”


    朱雀殿前,太監尖細的唱諾聲響起。


    景明看著被簇擁而來的新帝,沒什麽表情地打開了殿門。


    上官宏業一身喜服走進朱雀殿,卻沒有看見明蘭若。


    卻見了地上落下的首飾,一件件……


    他腳步一頓,閉了閉眼,順著首飾一件件往裏走,在看見那鳳凰嫁衣落在地上的時候。


    上官宏業沒有再繼續走下去,而是在中殿處坐,平靜地坐了下來。


    許久,一道穿甲著胄,窈窕冷肅的人影從重重迷霧般的幔帳間走了出來。


    甲胄與劍摩擦的沙沙聲,將喧鬧喜樂聲壓了下去,不知何處來的風,吹起了幔帳。


    上官宏業看著那道人影,輕聲道:“怎麽換了這一身甲胄,你不是一直都喜歡珠玉麽……”


    一身甲胄的明蘭若,臉色不再蒼白,皮膚也不那麽細膩,臉上還有風沙染的粗糙的痕跡,身上都是鐵與血的氣息,修挺堅韌如出鞘的刀刃。


    她看著上官宏業,眼神幽深而複雜,似悲又似黯然,她輕聲道:“我已經不喜歡那些東西,很久了,上官宏業……”


    她頓了頓:“你……也該放下了。”


    上官宏業定定地看著她,笑了起來:“是啊,你已經不喜歡這些很久了,很久了……”


    他的唇角漸漸滲出血來,俊酷的麵容也多了許多血痕。


    幹燥冰冷的長風吹過,吹散了紅色的幔帳與宮闈,隻剩下風沙的味道。


    喜樂與宮人模糊而黯淡,一切仿佛都在慢慢坍塌,斜陽殘紅如血。


    高大的帝王,身上的喜服都在風沙裏破碎,隻有剩下半副殘甲,散落著長發,他握住斷了的長槍,定定地看著明蘭若。


    男人眼神迷離,幹裂的唇慢慢地揚起笑來:“明蘭若……你終究不肯讓我圓這場夢,因為這場夢的盡頭,我們也注定是敵人?”


    明蘭若看著他,慢慢地頷首:“是,所以這個夢沒必要繼續。”


    她頓了頓,輕歎:“你的臣子們沒有說錯,我定會成為下一個呂雉。”


    原來,這場夢不管怎麽走,他們之間都會走到絕路。


    阿喬拚盡所有力氣,縱然容了她一場夢,推遲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他不會忘記對母親和蕭家的承諾。


    因為那承載了千千萬萬的人犧牲的血色,太沉重。


    上官宏業也不會容得阿喬這個九千歲跨過兩朝,尾大不掉。


    而她為了小希,最後怎麽對付先帝的手段,或許也會用在上官宏業的身上。


    所以,這一場南柯舊夢的路盡頭,也是血與火。


    成王敗寇,她也隻會當阿喬的妻子。


    上官宏業低低地笑了,有些粗魯地擦掉唇角的血:“所以,明蘭若,你十三那年不要在京城的牆上朝我招手該多好,我箭殺你時候,也不會難受了,是不是?”


    滴答、滴答……粘膩濃稠的血液一滴滴地落下,在他的腳下慢慢滲出,將大片的沙土染紅。


    仿佛盛開的猩豔淒厲的血之花。


    笙簫喜樂聲之聲被排山倒海的殺伐廝喊聲取代。


    “殺啊——!”


    “殺敵寇!”


    “衝陣!!”


    血從男人俊朗的額上滲下來,他笑著抹掉唇邊不斷吐出的血:“明蘭若,欠你的命,我還了,你說,本王不慫吧?!”


    明蘭若看著他,肅劍,抱拳,躬身行禮:“您,不負將軍之義,君王之名!”


    “嗚嗚嗚——!”沉肅的戰場號角聲響起,震耳欲聾。


    ……


    “主君!主君你怎麽了?!”


    “聖女醒醒!”


    景明和朵寧兩人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明蘭若緩緩睜開猩紅的眼,嘴裏都是澀然,分不清楚是血、是風沙還是淚的味道。


    “我沒事,不過是被夢魘住了。”明蘭若喑啞地道。


    景明這才鬆了一口氣,一邊朝著身後的近衛們擺手,一邊道:“主君可嚇死我了,您怎麽剛拿下新帝掛在脖子上的遺物,突然間就一動不動了?!”


    足足一刻鍾,自家女主君不動不說話,就這麽半合著眼站在新帝的屍身麵前陷入一種僵木的狀態。


    戰事還在進行,好在他們衝陣這一片區域的北蒙人已經被肅清,戰事推到左翼。


    朵寧還不讓他們動主君,說什麽主君隻是被魘著了!


    大白天被夢魘?也不知道搞什麽鬼,急得一群人隻能圍著主君和新帝的屍身設防。


    明蘭若低頭,緩緩打開掌心,看著自己滲血的掌心,傷口上躺著一枚碎片,上麵的花紋古樸詭異。


    這是屬於——蠱神鼎的一小枚碎片。


    也來自麵前已戰死的高大身影。


    想必是當初那一場爆炸裏,蠱神鼎雖然被扔出去了,但還是被炸出了一小點缺損。


    阿古嬤嬤一直頭疼缺了一點點怎麽修補,擔心缺損處對蠱神鼎的影響。


    原來這一小枚碎片一直在上官宏業身上,他一直戴著。


    明蘭若唇角輕顫,閉了眼,她主動打破了夢境,沒有圓他最後那一場帝後夢。


    她捏緊了手裏的蠱神鼎碎片:“朵寧,我到的時候,上官宏業就已經沒了……為什麽……”


    朵寧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麽,忽然輕歎一聲:“新帝曾念誦過十方血陣的咒語,雖然失敗了,但他將這碎片貼身戴著,積蓄了他日夜的執念與遺憾,滲透了他的血,或許有什麽感應,怎麽,你看見什麽了?”


    明蘭若拿到這個東西時,掌心有傷,她的血喚醒了蠱神鼎的碎片。


    “你怕是一時間被魘住了,不過你是蠱神鼎的主人,應該不會被影響太久。”朵寧唏噓地道。


    這也是她不讓其他人動明蘭若的緣故,誰知道蠱神鼎的碎片和聖女血觸碰會發生什麽。


    雖然他們曾經是敵人,可上官宏業真他媽是條漢子!


    明蘭若明白了,她看著麵前的高大男人。


    高大的身影不肯屈服地站著,他肩膀幾乎整個被砍開,滿地鮮血,俊毅的麵孔蒼白,唇角與額上的血早已凝固,渙散的瞳似帶著怒焰,倒映著最後的夕陽。


    男人背後拿著斷了半截的長槍撐在腰後,胸前被七八支長箭穿透,手裏的長槍滲滿了血,卻死死地握住,依然維持著戰鬥到最後一刻的姿勢。


    淩波半跪在他的身邊,渾身沐血,怒目圓睜與北蒙人死纏在一起,也沒了生息。


    他們的周圍,橫七豎八的是北蒙人的屍體。


    她微微紅了眼,上前一步,走到他麵前,伸手輕輕地覆上男人不肯閉上的眼睛上。


    她輕聲在他耳邊道:“上官宏業,將軍死社稷,天子守國門,以後,我替你守著這山川河澤,黎民百姓,放下吧。”


    比起弄權的帝王啊,你更合適當一個名留青史的大將軍。


    片刻之後。


    “哐當。”染滿血的銀槍落地。


    她輕輕鬆開手,他的眼睛已經安靜地閉上,麵容平靜。


    明蘭若閉上眼,退後一步,抬手,道:“行軍禮,肅!恭送新帝!”


    周圍赤血一眾將士齊齊踏地,長槍、刀劍齊震,單膝下跪,給予大義君王應有的尊重——“恭送新帝!”


    唿嘯聲震天,殘陽下,似有長風掠過。


    隻餘硝煙縹緲。


    南柯夢盡,前朝舊時光,皆散塵埃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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