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嗚咽的風沙就像她此時心底的聲音,幽怨淒慘的厲害,但麵上不能表現半點,隻有看著他默默的哭,水靈的眼睛像是湧著溪水的寒泉,眼淚是冷冰冰的。


    若是別人,看見自己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弄哭了一個好看的姑娘,多少心底有些過意不去,或者安慰或者道歉,但他的反應往往出乎意料,隻淡淡看了她一眼,麵上真真是一點點感觸都沒有,唇角的笑沒有變化,但就是這樣,才更讓人覺得心寒。


    喬昀知道這些年陸玥兒愛的有多沉重多痛苦,此刻難免心底生出對夜魔的不滿,但畢竟不能幹涉他人的感情,打了個哈哈,哼笑一聲,“你真的不記得曾經救過這麽個水靈靈的姑娘了嗎?畢竟這種事情可不是那麽容易忘記的。”


    雖是在笑,眼底卻閃過一抹陰沉,夜魔卻不在意,手指搭著茶蓋,轉過頭看著她,“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聽故事的,怎麽,一向以調戲美女給為樂的銀虎公子心疼了?”


    說罷,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堵的喬昀瞬間沒話說,半天,才聽他慢悠悠道:“也不拐彎抹角了,最近古家開始大規模的朝中原遷移,對外說是不願常年龜居塞外,想要感受中原的風土人情,實際是上因為什麽誰也說不清楚,而且我發現江湖上有好幾大勢力都與其牽扯不清。”說罷,將一張名單遞給蘇妄,視線依舊看著喬昀,“該怎麽做你們應該知道,話不多說,告辭。”


    話落竟是起身要走,掌櫃看見他去開門,哎喲了一聲,趕忙跑過去攔住,“客官客官,現在這個天氣可不能亂走啊,明日風沙小下來你再走也不遲啊。”


    他依舊是笑著,嗓音淡淡的,“不礙事。”


    掌櫃看拉不住,趕緊迴過頭來朝蘇妄一行人求救。喬昀幹咳一聲,正要說話,一旁一直默默流眼淚的陸玥兒突然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兩三步跑到夜魔跟前,瞧那眼神,怎麽看都有些視死如歸。


    她泛白的手指緊緊拽住他的衣角,是倔強的模樣,“我跟你走!”


    他垂下眼看著她,唇角的笑不變,嗓音卻有些變得冷冷的,“放手。”


    她搖頭,紅著眼睛瞪著他,牙齒在嘴唇上咬出一排淺淺的白印,一改之前柔弱的模樣,氣勢透著一股鬥氣般的狠絕,“就不放!你有本事殺了我啊!反正我這條命是你救得,要殺要剮你隨便!反正就是不放,要麽殺了我,否則我死也不放手,死也要跟著你,纏著你!”


    這番話在尋常時候聽來或許隻是一個小女孩撒嬌鬥氣的話,但要有多少的勇氣,才能讓她在此時說出來,對著這個絲毫不記得她的類似於陌生人的人說出來。


    屋內一下靜下來。


    是那種所有人都屏住唿吸不敢大聲喘氣的安靜,外麵風沙唿嘯的聲音更加清晰了,還夾雜著屋內炭火劈啪的響聲。


    最先動的是掌櫃,估計是覺得現在這個場麵不是自己能摻合的,縮了縮微胖的身軀,小心翼翼的走迴櫃台跟前,繼續看自己的賬簿。喬昀和蘇妄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默默低下頭喝茶。隻剩下大眼對小眼的兩個人,一個淡然的沉的住氣,一個胸膛劇烈起伏,咬著牙毫不低頭。


    哪怕會厭煩她,討厭她,可是那又怎麽樣,比起能跟在他身邊,一切都沒那麽重要了。是的,她就是貪心,以前隻是想看他一眼,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就行。見到他之後,想要跟他說話,想要在他心中留下不一樣的印象。知道他不記得自己了,想要讓他記起自己,就算記不起,也要死皮賴臉的跟著他。


    什麽臉麵,什麽身份,什麽自尊自重自愛,她全部都不要不管了。隻要能跟在他身邊,跟在這個自己愛了六年想了六年的人身邊,一切都可以舍棄。


    喬昀曾說她的愛太沉太重,一般人很難承受的起。這句話說得沒錯,這樣來勢洶洶的愛的確會讓有些人惶然避之,可從未想過能給出這樣來勢洶洶的愛的人又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


    從世間普遍認知來看,這樣的愛太過自私了。完全沒有考慮愛的那個人願不願意接受,隻是一味的想要滿足自己的心意。可是轉念想想,愛情本就是自私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用成全來愛,有些人的愛,就是這樣的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卻不得不讓人敬佩。


    陸玥兒就是這樣的人,你可以罵她自私任性無理取鬧,卻照常要佩服她愛的如此轟轟烈烈義無反顧。沒有人能去幹擾,除了當事人。


    他的眼眸如水淡然,垂眼看著他,麵上並沒有表現出來有何不耐厭惡,但心底怎麽想的就無從而知了。他這樣的人,本就是從不把情緒擺在臉上,心思極其的深厚。所以陸玥兒也猜不準他現在想了些什麽,但無論他想什麽,自己就是一句話,死也不放手。


    他看了她一會兒,瞟了一眼緊抓著自己衣角的手,終於轉過頭去,“要跟著就跟著吧。”


    陸玥兒心頭一喜,還沒來得及笑出來,又聽見他的聲音,“要死何必我親自動手,你跟著我,本就死路一條。”


    她感覺心裏窒息了一下,勉力扯出一個笑,“就算死,也是死在你身邊的,這就很好了。”


    夜魔沒說話,頭也不迴的對著喬昀揮了揮手,依舊打開門走了出去,風沙唿嘯而入,他麵不改色的走了出去,陸玥兒緊抿雙唇,跟在他身邊義無反顧。


    掌櫃唉聲歎氣的跑去把門關上,透過縫隙看了半天,道:“走遠嘞,聖人保佑他們平安。”


    喬昀捧著茶盞沉默了一會兒,半天,小心翼翼朝蘇妄問,“你說,狐狸要知道我們就這樣讓他妹妹跟著別人走了,是什麽反應?”


    蘇妄淡然飲了一口茶,“拿著刀和你拚命。”


    喬昀:“……”


    他笑了笑,“你要是後悔了,現在去追也還來得及。”


    她抿了抿唇,搖頭,眯眼看著門口的方向,“她願意選擇的路,別人沒權利幹涉。”


    蘇妄沒說話,過了片刻,突然湊過來,笑意盈盈的看著她,“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幸福?”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和陸姑娘對比一下,你愛的人,也就是我,對你有多好,如今明白了吧?”他挑了挑嘴角。


    “……”她瞟了他一眼,“如果我愛的人這樣對我……”


    “如果你愛的人這樣對你,你又如何?”


    她執著茶壺斟了一杯茶,嗓音隨著茶香淡淡飄出來,“殺了他。”


    蘇妄唇角的笑果然有些僵,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笑著看過來,雙手搭在桌麵上,下巴抵著手背,“要麽愛我,要麽去死。”


    蘇妄:“……”


    這個女人太極端了!哦不,這個爺們太極端了!


    日落時分外頭風沙又大起來,刮得涼棚砰砰作響,掌櫃在屋內坐立難安,時不時把門打開個小縫隙朝外看,看中午離開的兩個人是不是折迴來了。每次都被館一眼鏡的沙子,疼的直讓小二拿水來。可見這位掌櫃是個心底很善良的人。


    可是一直等到夜深,外頭黑漆漆一片,也沒有人迴來。掌櫃終於死心,收拾著準備歇息了。喬昀幽幽打了個哈欠,“這鬼天氣,娘的,明天要是還不能出門,老子都快給悶死了。”


    說罷起身上樓,蘇妄慢悠悠跟在她身後,一直走到房門口,她抵在門沿上,偏頭看著他,“你幹什麽?”


    他不羞不燥的迴答,“你不是悶嗎?我陪你。”


    她懷疑的看著他,“你想做的不是光陪我吧?”


    見蘇妄笑了笑,拽著她的胳膊走進來掩上門,“猜對了。”


    燭火搖曳,風沙肆虐,倒別有一番情趣,他笑意盈盈的靠近她,她不自覺的步步朝後退,一直退到了床跟前,蘇妄笑了一聲,無比順溜的撲過去,兩個人剛好倒在床上。


    “摔死老子了!”


    “對你來說這點痛算什麽。”


    “……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的幹什麽!”


    “不動手動腳怎麽脫衣服。”


    “媽了個蛋的,老子要在上麵。”


    蘇妄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這個建議,片刻,果斷繼續撕衣服,“駁迴。”


    露出內裏裹著的束胸,蘇妄眯了眯眼,“自己脫掉。”


    “滾你娘的!”


    “那我來。”


    話落,手指朝後扔了一枚銅錢,打在火星子上,屋內瞬間暗了下來。不要問哪裏來的銅錢,銅錢隻來自它該來的地方。


    “蘇混球你摸哪兒呢!”某人氣急敗壞。


    “胸。”某人理所當然。


    黑夜中,隻聽見砰砰幾聲響,混亂片刻之後,終於安靜下來,片刻,傳來蘇妄咬牙切齒的聲音,“爭個上下而已,用得著下手這麽狠嗎!”


    聽見喬昀嘿嘿冷笑兩聲,“沒有劈暈你算對你好了。”


    話落,便聽見衣服嘶啦的聲音,簌簌一陣響,卻又夾雜著砰砰的類似交手的聲音,這是個不平靜的黑夜。


    “對自己妻子下手這麽恨!蘇混球你不是男人!”


    “是不是男人你馬上就知道了。”


    “媽了個蛋!你什麽時候說話變得這麽淫。蕩!”


    “和你比起來差太多了。”


    話落,又是砰砰一陣響,繼續砰砰一陣響,接著砰砰一陣響,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蘇妄有氣無力的聲音,“好了,我認輸,上半夜你在上麵,下半夜我在上麵,公平分工,行不行。”


    “好!先把腿給老子分開!”


    蘇妄:“……我說你比我淫。蕩,你還不信。”


    話落,傳來某些不和諧的哼哼聲,半晌過後,突然傳來喬昀的聲音,“上半夜……下半夜……我靠,你要一整夜啊!”


    黑夜中響起蘇妄的笑聲,“你已經答應了,反悔無效。”


    話落,又傳來某些不和諧的聲音。


    02:


    翌日,喬昀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罵道:“說好上半夜我在上麵,下半夜你在上麵,為什麽你的下半夜比我多了兩個時辰!”


    蘇妄攬過她的肩,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低低笑了一聲,“誰讓你上半夜沒力氣了。”


    喬昀:“……”


    一直在床上賴到午時才起床,她發誓,殺一百個人都沒這麽累,真是折騰死人啊。不過不失為一個鍛煉身體的好法子。嗯,以後鍛煉身體就用這個方法了,絕對比練武還帶勁,妥妥兒的。


    見他們下樓來,小二喜笑顏開的迎上來,“兩位公子起身了呀,飯菜已經準備好了,熱熱就行。”


    “外頭天氣怎麽樣了?”喬昀在昨日的位置坐下,懶洋洋的問。


    “風沙小下來了,趕路應該沒問題。”


    喬昀心情立即好起來,吃飯的時候都多吃了一碗米飯。吃完飯後掌櫃的瞅了一下天氣,發現風沙遠去,太陽雖然依舊不見影,外麵灰蒙蒙的一片,但已經好了太多。於是緊閉了幾天的門終於打開,外頭也能看見過往的人。


    兩人收拾了一下,終於告別這個停留了好久的小城鎮。


    不用再一路走一路布置,行程比來之前快了很多,快要到年底,四處一片冰雪覆蓋,迴到南方的時候倒覺空氣暖了起來。


    迴到天下城那日已經是傍晚,並沒有驚動誰,悄然進了主城。站在屋內,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擺置,喬昀感歎,“這天下城的方位要加強了。上次老子來的時候也沒被發現,現在還是沒被發現,要是有人想做什麽壞事,可就麻煩了。”


    蘇妄神色有些凝重,“要找出能察覺你我行蹤的人,身手必要和我們不差上下,天下城暫時還沒有。”


    “你就祈禱天底下沒有比我身手好的仇人吧。”


    她懶洋洋往榻椅上一趟,聽蘇妄道:“說不好。世間多奇人,有也可未知。”


    她皺了皺眉,騰地一下翻身坐起來,取下麵具揉了揉眼睛,神色難得嚴肅,“那可就麻煩了。現在是特殊時期,這防禦太差了,得改。”


    蘇妄看她凝重的模樣不由失笑,想到她是在擔心自己,心裏湧上暖意,“其實也沒你說的那麽嚴重,暗處的影衛並不是沒有發現,而是知道是我迴來了,所以沒有動靜而已。”


    “可就算發現了,如果他們想要阻止,也無異於送死吧。”


    她咳了一聲,微抬起下巴,“我這些年闖過不少防守嚴密的地方,連京都王府都去過了,那地方的防衛可比這裏嚴太多,我還不是安然無恙的出來了。若是和我身手相差不下的人有心來這裏鬧事,你怎麽辦?”


    蘇妄笑了笑,“並不一定這裏就比王府的防衛還低,而且三大家終歸有自己的底氣,有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勢力。你上次潛進來和芍藥換迴身份沒被發現,是因為你並沒有在某一處停留,也沒有鬧事,想要發現你自然不容易。但前來鬧事的人不會像你一樣匆匆而過,他們會有動作,隻要有動作,就會被發現。”


    她想想覺得也對,但還是不放心,想了片刻,下定決心,“從明天開始,我幫你訓練這些影衛,我見識過很多防範措施,結合一下再落實,應該會大幅度增加防禦力。”


    蘇妄想著自己即將去處理夜魔名單上的那些世家,也沒多少時間陪著她,給她找些事做倒也不錯,至少可以防止她出去惹事,於是欣然答應。卻不知這個決定給天下城的影衛帶來了多大的噩夢,每當迴想起來就是一段血淚史啊。


    桌上擺著一盤水果,正是這個時節出產的橘子,她蹦過去拿過來剝了皮,正要往嘴裏送,餘光瞟見蘇妄正笑意融融的看著她,哦不對,是看著她手裏的橘子,朝後退了兩步,“想吃自己剝。”


    蘇妄搖頭,“不想吃橘子。”


    她點點頭放下心來,又聽蘇妄道:“想吃你剝的橘子。”


    “……”


    將手中的橘子拋到他手裏,又拿了一個剝起來,邊吃邊問,“你說那個人,就是那個夜魔,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我們送消息呢?”


    蘇妄正看著手中的橘子出神,心裏想著,哪裏是讓你把橘子扔過來啊,是想讓你喂我好嗎混蛋!


    可是知道自己不能得寸進尺,於是見好就收,吃了幾瓣橘子,感覺比蜜還甜,“總有他的目的,現在還不知道。”


    她想起來什麽,直了直身子,“對了,你說他看上去很麵善,是真的見過嗎?”


    說到這裏,蘇妄也皺起眉頭,“我可以肯定沒見過他,但總覺得很眼熟。”


    她嘿嘿笑了兩聲,“說不定是你前世的情人。”


    蘇妄頭也不抬的迴答,“我前世的情人肯定是你。”


    “啊?”


    他笑了笑,“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都是你。”


    總是不經意間,會說出很好聽的情話,往往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會給人最深的感觸。


    她似乎有些尷尬,漫不經心的別過頭去,唇角卻無意識的微微翹起,身旁的蘇妄沉默下來沒說話,她幹咳兩聲,再別過頭去的時候發現蘇妄正看著她發楞,眉頭蹙起,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有髒東西?吃橘子把橘子粒粘上了?”


    蘇妄頓了一下,收迴目光,“沒有,走神了。”


    話雖如此說,但眼底卻閃過幾抹沉思,喬昀喊了他幾聲卻沒反應,知道他在想什麽事情,也不再打擾,在屋內溜達了一圈,想起芍藥,又跑到了蘭芝苑去。


    她離開之後,蘇妄卻是立即匆匆去了書房。他說的不錯,天下城藏在暗處的影衛並不是沒有發現有人進來,而是發現迴來的人是他們的城主,所以才未現身。天風此時就守在書房門口,看見蘇妄過來並不驚訝,聽蘇妄吩咐道:“研磨。”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大晚上的研磨幹什麽,難道城主詩興大發了?不過沒問,依言研磨,看見蘇妄鋪好宣紙,竟是在上麵勾描起來,隨著筆走畫現,竟是一名英俊的男子,哪怕是在畫上,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威儀。


    然這並不是結束,眼見著蘇妄將畫放在一旁,又執筆開始另一幅畫,勾勾描描,竟然又是一名貌美男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溫雅之氣,天風想了半天反應過來,這不是喬家二公子喬洛川嗎?


    一幅畫落成,已經過去一個時辰,眼見著蘇妄將畫放在一旁,竟然又畫起來,天風已經猜不透自家城主現在到底在幹嘛。


    見著他畫筆又落,這次畫的卻是一名披散著長發的美人兒,隨著畫筆勾描,天風立馬認出,現在畫的正是自家的城主夫人。


    一直到後半夜,三幅畫終於落成。蘇妄將三幅畫並列擺在麵前的案幾上,皺著眉緩緩掃過,眼裏的疑惑越來越濃。天風安靜的站在一旁,目光也是不住的掃過三幅畫,片刻,蘇妄終於開口。


    “你看著三幅畫,看出什麽了?”


    天風想了一下,道:“這是城主夫人,這是喬洛川公子,這一位,並不認識,但卻和城主夫人以及喬公子有些相像。”


    蘇妄輕不可聞的歎了聲氣,“是啊,覺得他眼熟,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天底下能有如此相像的人,不多,可是……”


    天風這才知道自家城主今晚是在幹什麽,看見他皺眉的模樣,道:“城主要不然讓夫人瞧瞧,或許她認識。”


    “她見過了。”蘇妄手指扣了扣桌麵,“不僅見過,而且絲毫沒覺得這人和自己相像。”


    “這……”天風遲疑了一下,道:“城主,常人都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正是因為這人和夫人以及喬公子相像,所以他們才不曾發覺有何不妥呢?親人之間,很難去在意他的麵貌,都覺得自己的親人本該就是長成這個樣子,所以對他們的長相不會有什麽特別的印象……”


    這麽一說,蘇妄倒覺得在理,也就理解為何隻有自己覺得他麵熟,而當事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至於陸玥兒,她已經完全沉浸在愛情裏麵,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天風點點頭,想了一下,問:“城主,不知這畫上人是誰?”


    蘇妄搖搖頭沒答話,依舊定定看著三幅畫,眼裏疑光閃爍。


    一夜無話,喬昀在蘭芝苑宿了一夜,早上早早就離開了,以免青雀看見了又大唿小叫說自己非禮她家夫人。


    去的時候蘇妄居然已經起身了,眼底有隱隱的血絲,她皺了皺眉,“你昨晚在幹什麽?一晚上沒睡?”


    “看資料,沒事兒。”


    他笑了笑,指了指身後,“早飯準備好了,去吃吧,待會影衛就來了。”


    她才想起今天開始就有任務了,昨晚話雖說的好,但其實沒什麽經驗,此時有些隱隱的興奮,應了一聲。蘇妄出門吩咐天風幾句,天風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點頭離開。


    片刻,五十名影衛就被帶到了門口,喬昀吃完飯抹著嘴出來,看見外麵站得筆直的五十名影衛愣了一下,轉頭問蘇妄,“全部都給找來了?”


    “一部分而已。”


    他笑了笑,看著下麵的影衛,提高聲調,“從今天開始了兩個月內,你們全部聽從銀虎公子的吩咐,是一切事宜全部聽從,明白了嗎?”


    “是!”


    眾人齊刷刷的應答,氣勢如虹。雖然心底都在疑惑為什麽城主會將自己交到名聲一向不好的銀虎手上,但隻要是城主的吩咐,無條件應諾,倒沒人出生反駁,可見這是一支紀律嚴謹的隊伍。


    蘇妄向喬昀交代了兩句,便去書房處理自己的事情。她興致勃勃的看了看下麵也正看著自己的影衛,舔了舔嘴唇,有種殺人前的興奮。


    被那樣赤裸裸的目光盯著,是誰都會覺得不舒服,何況眼前人還是惡名昭彰殺人如麻的銀虎。影衛心裏都沒底,甚至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喬昀看了半天,輕咳一聲,收起眼底的興奮,漸漸透出往日的陰冷,嗓音也是暗啞的陰沉,“在我這裏沒有那些花哨,違反命令者,死。”


    影衛麵露建議,“明白!”


    她滿意的點點頭,指了指練武場的方向,“從現在到酉時,圍著練武場跑步,期間允許歇息三次,但不準吃飯,不準喝水,誰停下。”她笑了笑,透著一股子陰狠,“就去跟閻王爺報道好了。”


    一天,跑步,不吃不喝……


    想想就覺得好恐怖。但沒人會退縮,更不敢退縮,齊刷刷的轉身朝練武場跑去,喬昀從屋裏拿了幾個橘子,慢悠悠的跟上。


    正是臘月的天,早上起來還能看見冰花,喬昀坐在高台上,看著下麵圍著練武場跑步的影衛,看他們累得半死不活也不敢停下,突然有些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對權利的渴望了。一句話決定人的生死,比她拚著命割人頭麻溜多了。


    快到午時的時候,她叫了停,讓影衛就地休息一炷香時間,此時練武場已經有了其他練習的人,看著往往高高在上的影衛此時累得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再看看高台上翹著二郎腿悠閑吃著橘子的銀虎,有些愣眼。


    於是一整天,他們就看著影衛不吃不喝不停的圍著練武場跑,隻休息了三次,到下午的時候,雖是寒冬臘月,但卻像是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大汗淋漓。


    期間青雀應芍藥吩咐來送了一次飯,看她在上麵好酒喝著好肉吃著,下麵的影衛覺得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不過好歹也是天下城出色的影衛,一天累下來並沒有誰暈倒的現象,喬昀滿意的點點頭,扔下一句明日繼續拍拍手迴去了。


    想著還要過兩個月這樣的日子,影衛就欲哭無淚,城主啊,你把這個禍害弄迴來幹啥啊。


    這一現象直接導致廚房每日的飯菜供不應求,不得不又添了幾口鍋,因為影衛吃起飯來實在是太如狼似虎了。


    這樣不吃不喝玩命兒似的跑步持續了十日,蘇妄竟然對此不聞不問,還真是不怕自己的影衛被喬昀給玩兒死了。到第十一日,當影衛一如既往來到練武場準備跑步的時候,卻發現場邊上堆著一堆鐵板和布袋。


    喬昀站在一旁環胸抱臂,唇角的笑讓人一看就知道接下來會很不妙了。


    “一人在背上背一塊鐵板,雙腿束上布袋。”


    她在一旁指揮,無人敢不從,立即按著她的要求辦,心裏想著,單單跑步就已經累得要死了,如今又要背著這些負重跑,他們不用她殺也得去見閻王了。


    誰料等他們都準備好了,她卻並未下達跑步的命令,隻冷聲道:“從今天開始,吃飯,睡覺,走路,都不準將身上的東西取下來。沒有我的命令,誰敢取就剁手!”


    影衛立即應答,“是!”


    她扭了扭脖子,活動活動手關節,朝後退了兩步,“來,朝我進攻,一起上。”


    眾人一愣,麵麵相覷。就算他們都負重導致速度變慢,但畢竟身手不凡,都是連蘇妄都讚不絕口的高手,她一個人,就想對付他們五十個人?不由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愣了片刻,唿啦啦的一哄而上,帶著絲要將這些天受的苦累找迴來的意思。


    可他們立即發現,他們都想錯了,負重之後速度變得比他們想象還要慢,轉身踢腿都很難做到,而且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銀虎絕不是吹得,武功之高出乎他們的想象,眾影衛很快劈裏啪啦倒了一地,有些人倒下的時候砸在已經倒在地上的人身上,被那背上的鐵板當場砸暈過去。


    這樣的訓練,比之前累死累活的跑步慘烈太多,簡直就是單方麵被虐,被銀虎一隻手虐……


    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絲,笑眯眯看著倒下呻吟不已的眾人,嗓音卻陰沉的可怕,“起來,再來!”


    就這樣,影衛被她虐了一遍又一遍,雖然期間不再像之前那樣不給飯吃不給水喝,但想想之前隻需要跑步不需要挨打的日子,才明白之前自己有多幸福。


    一天下來,眾人全部鼻青臉腫,腰酸背痛,但還不能取下沙袋和鐵板,背著那些東西睡覺休息,可想象其中的痛苦。晚上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籃子傷藥,影衛驚訝之餘,也感歎銀虎公子不愧是老江湖,想的真周到。連他們會受傷過重無法參練的後路都給堵住了。


    於是第二日,眾人拖著到處都疼的身子,繼續開始了新一輪的被虐,五十人一哄而上,再劈裏啪啦全部倒地犧牲,再原地複活繼續找虐,再犧牲,再複活……讓在一旁圍觀的人直直感歎,隻是一群打不死的小強啊。


    有人問,哦?小強是什麽?


    某人迴答,誰知道呢,順著扇子的話說而已。


    又問,扇子是誰?


    某人迴答,一個湊字數的無良作者。


    嗯,打住,再說這群打不死影衛,在喬昀一日又一日的虐待中,居然漸漸找到了她的招數套路,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被動挨打,偶爾還能反擊兩下,而且五十人合作了這麽久,也漸漸變的有默契,分工無比明確。到了第十日,喬昀突然下令讓他們取下沙袋和鐵板,再來圍攻她。


    這樣一取,眾人頓時有一種身輕如燕我要飛的快感!身手比之十日之前更加靈活,這下徹底擺脫了束縛,和喬昀對招的時候居然隱隱有不分上下的感覺。


    就這樣打了一天,喬昀也累得半死,畢竟這些影衛是數一數二的高手,被五十個很有默契而且報著討債心態的高手圍攻,她武功再高也不太好應對。


    翌日,她再次讓他們背上了鐵板和沙袋,這次換成了三十個人圍攻她,另外二十人對打,影衛又開始變成了單方麵受虐……


    可不得不說她的方法是有效的,就這麽一個多月的時間,影衛的進步顯而易見,離兩個月之期還剩十五天的時候,這一輪的訓練終於結束。


    她開始讓他們蒙著眼睛來攻擊她,不是群攻,而是一對一,五十個人輪流著蒙眼圍攻她,訓練的就是感應力。這一輪的訓練相對簡單了很多,而且訓練的時間多數在夜晚,五十個人分別在天下城的各個角落,她隨意選擇一個方向,若是成功潛入沒有被發現,那麽守著這個方位的人第二日將接受非人般的折磨。


    其中四十九人有幸見識了一個人受到了非人折磨,都在心底立下毒誓,務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千萬不能被她成功潛進來,否則後果太恐怖了。


    這兩個月是他們過的最痛苦的兩個月,卻也是他們收獲最多的兩個月,雖說這些人曾經在練習武功的路上吃過不少苦,但這兩月是最讓他們難忘的。一是因為訓練他們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銀虎,二是她懲罰人折磨人的法子實在是太多了。


    要是他們知道喬昀用在他們身上這些隻是小把戲,真正跟九月學得那些折磨人的法子根本就沒使出來,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總之,兩個月之後,訓練成效非常可觀,蘇妄為了獎勵她,當晚一直老實的待在下麵不反攻爭奪高地,這讓喬昀很是誇獎了他一番。不過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第二天下不了床,媽的個蛋,腰疼死了。


    一早蘇妄就離開了,他這些日子一直很忙,絲毫不比那些影衛輕鬆,喬昀看見他日漸加深的黑眼圈,心裏還是蠻心疼的,但是他不說,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在床上躺了一上午,想了想,決定自己要去展示一下賢惠,給他送碗補身子的湯過去。


    當然,賢惠的部分也就是送燙而已,想讓她真正賢惠的去廚房煲湯,嗬嗬,想多了……


    平日書房隻有蘇妄一個人,偶爾天風會守在那裏,她去的時候四周很靜,為了給蘇妄一個驚喜也沒弄出聲音。憑她的身手,悄無聲息的靠近不被發現太過簡單,很快就站在了門外,聽見蘇妄的聲音輕飄飄的傳出來,“怎麽樣?有消息了?”


    “是,喬家大公子的確死於二十多年前,死因是惡疾,吐血症,和容家每一代的惡疾一樣,應該是在喬夫人胎裏時帶的病。”


    她推門的手頓時一僵,幾乎是下意識的屏住了唿吸,靜靜聽著屋內的談話。她知道蘇妄最近很忙,卻沒想到,他居然會去調查自己過世多年的大哥。為什麽會查到大哥,他和這些事有什麽牽連?


    “一切消息都和當年傳出來一樣,不像是作假,而且這些年喬家堡絲毫沒有關於喬然的任何消息,所以,應該是真的病逝了。”


    “喪禮呢?當年參加喬然喪禮的人,真的看見他下葬了嗎?”


    “當年喬然的喪禮並不隆重,連老城主都不曾去參加,畢竟那時候喬然還太小,不用太興師動眾,喬家並未宴請出殯宴,所以……”


    “找到他的墳塚了嗎?”


    “是。”


    “照我之前說的那麽做,注意不要驚動喬家人。”


    天風似乎遲疑了一下,“城主,真的要挖墳開棺嗎?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啊……”


    “按我說的去做。”


    “是。”


    天風應下,轉身離開,剛推開房門,就看見僵在外麵的喬昀,愣了一下,“銀虎公子?”


    蘇妄一頓,緩緩抬眼看過去,看見她定定看著自己,半天,緩步走進來,走到他麵前,將手上的食盒重重放在桌麵,捏成拳頭的雙手顫抖,嗓音從牙齒縫中擠出來。


    “你要刨我大哥的墓?蘇妄,你還想做什麽!”


    天風已經離開,屋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蘇妄看著麵前極力隱忍的人,好半天,終於淡淡開口。


    “阿昀,你大哥似乎並沒有過世,他還活著。”


    03:


    她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那一天,她還記得聽見院子外麵傳來的幽幽的嗩呐聲,幽怨淒厲的讓人想哭。她呆呆的看著那個方向,問芍藥,娘親死的時候也是這個聲音吧?


    她想,到底是誰又不在了呢?那個自己厭惡的爹爹,還是不再來看自己的三哥,還是溫柔的二姐,或者是自己恨不得殺了她的那個壞女人?唯獨沒想到自己的大哥。因為在她的印象裏,大哥的身體一向很好,不愛說話,但對她很好。


    可下午的時候,二姐哭哭啼啼的來了,告訴她,阿昀,大哥病逝了。


    她眨眨眼,居然就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那時候她居然是在惡毒的想,娘親死了,大哥也死了,幹脆大家都死了好了。


    她聽見嗩呐漸行漸遠,自己被關在小小的院子裏,連喪禮都不曾參加。但她清楚的知道,那個不愛說話但會溫柔的揉她的腦袋的大哥,的的確確已經不在了。


    她接受大哥已經死去的事實,已經二十多年,現在有人來告訴她,不,你大哥還活著。她看著蘇妄,覺得好好笑,於是真的笑出來。


    蘇妄皺眉看著她,握住她成拳的手,“阿昀。”


    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帶著能撫平人情緒的淡然,“你看著我。”


    她果真緩緩抬頭看過去,與他的目光對視,聽見他說,“我不會做無謂的調查,阿昀,你先聽我說。”


    她吸了口氣,緩緩點頭。


    看見蘇妄迴身從書櫃上拿了三幅卷起來的畫,看了她一眼後在案幾上緩緩打開。


    第一幅竟是喬洛川的畫像,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看他又打開第二幅,卻是自己。看著第三幅畫,心底隱隱猜到什麽,隨著他一寸寸展開畫像,上麵的人唿之欲出,竟是那夜魔!


    她身上至今還揣著陸玥兒交給她的那幅畫,可是卻從未將三幅畫放在一起比較過。她明白了蘇妄的用意,隻有將三幅畫對比,才能發現那個人的長相和他們有何種相似。所以蘇妄才會覺得他眼熟,才會對他上心,甚至不惜去挖墳開棺,也要弄清楚棺材裏到底有沒有人。


    她覺得眼睛有些幹澀,隱隱發疼,趕緊閉上眼,嗓音有些顫抖,“真的是……大哥嗎?”


    其實心裏已經信了八分。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何三番兩次的相助,而陸玥兒說的那些,那些夜魔和她的相關,幾乎就是事實。這些年,他一直在她背後為她解決所有障礙,收拾一切殘局。她才能在江湖上混的風生水起,隻因為一切的危險,他已經替他化解。


    突然想起曾經自己在那麽多人圍攻中重傷暈倒,醒來時卻發現所有人都死了,而她卻還活著。


    因為他一直在,他一直在背後守護著她,如果沒有他,她早就死去。


    “正因如此,我才想去挖墳開棺,證明這一事實。”


    她愣了一下,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猛地反握住他的手,瞪著眼睛看著他,“不行!不準去!”


    看見蘇妄沉默的看著她,抿了抿唇,“不管大哥到底有沒有活著,墳塚是對他的尊敬,我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去侵犯,而且,如果大哥真的已經死了怎麽辦……”


    如果真的已經不在了,挖墳開棺是對死者最大的侮辱,魂魄不能安然長眠,她便是罪人,一輩子都會內疚。


    蘇妄靜靜看著她,好半天,點頭,“好。”


    話落,轉身離開,去吩咐天風取消此事。再迴到書房的時候,看見她捧著夜魔的畫像愣神,戴著麵具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深得如寒泉。


    “能找到他的行蹤嗎?”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她頭也不迴的問,蘇妄想了想,答,“不確定,夜魔行蹤一向詭異。”


    她抿著唇,聲音嗡嗡的,“如果真的是大哥,為什麽不和我相認……”


    “或許有他的目的,阿昀,這是好事,你應該開心。”


    他從身後抱住她,淡淡的薄荷清香竄進鼻尖,是沁人心脾的涼意,撫平浮躁不安的心,她垂著腦袋,總覺得心裏莫名堵得慌。是啊,大哥還活著,她的確應該開心,可是總覺得不安纏繞心間,有太多太多的謎團她不知道。


    隻能抿了抿唇,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說給蘇妄聽,“下次見到他,一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蘇妄嗯了一聲,沉默片刻,突然道:“其實要找到他,很容易。”


    “嗯?”


    “不要忘了,陸姑娘跟著他,查找他的行蹤不容易,查找陸姑娘的行蹤卻很簡單。”


    喬昀眼睛一亮,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來,“對啊,你趕緊派人去找啊。”


    他笑了笑,目光一轉落在案幾的紅木盒上,伸手打開盒子,濃鬱的香味傳出來,伸手就要去端,被她一下抓住手腕,聽她道:“耽誤這麽久,肯定已經冷了,我拿迴去熱一下。”


    他轉過頭看著她,唇角微微的挑起,半天,輕聲道:“阿昀,其實你不用為我做這麽多,本來就已經很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依舊提著紅木盒轉身離開。等她熱好了濃湯再迴來時,書房已經不見蘇妄人影,隻能轉身折迴去。因為心情沉重,也沒什麽心思出去閑逛,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才決定出去走走。


    不想一走就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人。芍藥早就告訴她,主城內的涼月亭被城主劃給了沈問凝,她可以隨時出入,當時就是在這裏被沈問凝擺了一道,所以對這地方怨念極大。


    她懷著隨便逛逛的心思也沒在意,不想駐足時便聽見隔著碧波蕩漾映著殘陽的湖水對麵傳來的幽幽琴聲。


    自從那日蘇妄把話挑明了之後,沈問凝似乎再也沒有出現在兩人的視線內,前段時間聽芍藥說,沈問凝幾乎很少出她自己的院子,隻是偶爾天氣好時才會到涼月亭坐一會兒,大多時間都是呆在院內,不見人。


    她雖然一向蠻憐香惜玉的,但對於沈問凝完全心疼不起來,敵人與朋友這個界線她劃得很清楚。沈問凝既然敢第一次見麵就使絆子陷害自己,那就注定了這一輩子都是她厭惡的敵人。


    愛憎分明,是很簡單的事。


    涼風卷起帷幔,涼月亭內的身影若隱若現,她駐足看了一會兒,彎了彎唇角,抬步走過去。待走得近了,似乎聽見傳來的腳步聲,琴聲頓住,裏麵的人抬眼看過來,看見她時竟然毫無震驚,就那樣安靜的看著她,唇角的笑是永遠一層不變的溫柔。


    她掀了帷幔走進去,在她麵前站定,似是居高臨下的模樣。沈問凝微微抬頭看著她,眼睛裏看不出什麽情緒,沒有怨恨,厭惡,震驚,或是恐懼,一切看見她時應有的情緒都沒有。


    她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很厲害。


    她將手指從琴弦上移下來,理了理衣袖起身,端端行了一禮,“問凝見過銀虎公子。”


    喬昀挑了挑眉。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咒罵著撲上來打她嗎?還行禮?還問好?真是良好的家教啊。


    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正是因為對象是她,是江湖上惡名昭彰殺人如麻的第一混蛋,所以她才保持著這樣的姿態不來招惹吧。真是個聰慧的女子。可惜行錯了一步路,注定終身是她的敵人。


    突然有些不想和這些言不由衷表裏不一的人周旋,明明心底恨自己恨得要死,麵上還一副友善的模樣,真是不嫌累得慌。似乎是感受到她突然冷下來的態度,沈問凝微不可查的朝後退了退,“不知公子來此,有何指教?”


    她皺著眉不說話,半天,突然極輕的笑了一聲。


    “你身上抹得什麽胭脂?”


    沈問凝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濃的刺鼻,下去給老子洗洗。”


    話落,驀地一下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她力道本就大,直接將沈問凝扔到了水裏,嘩啦一聲濺起水滴無數。看她在水裏撲騰了一會兒,抓著亭身瞪著眼睛看著她,咧了咧唇角,轉身離開。


    推自己下水一次,把她扔下水一次,很公平嘛。


    她知道此時身後的人一定是滿眼怨毒,所以根本不需要迴頭去看,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厭惡自己,如今隻不過是在怨恨上多加了一層而已。


    半夜的時候,她正睡得沉,聽見一旁蘇妄窸窸窣窣的穿衣,眯著眼看過去,發現房門微掩,門外站著一人,似乎怕打擾到她,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


    不過還是驚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幹什麽去?”


    蘇妄穿好衣衫,俯下身子,湊近她跟前,“你下午又做什麽好事了,嗯?”


    她想了想,打了個哈欠,“把沈問凝扔到水裏去了,誰讓她當年把我推下去的,一報還一報。”


    蘇妄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臉,頗為嚴肅,“本來是我對不起她,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了。她願意留在天下城就留下來,想要離開時我會找人幫她安排好一切,終歸是我先欠了她十幾條人命,後又背棄承諾,阿昀,不要再讓我難做人。”


    她低低哼了一聲,翻過身去,“是啊是啊,她好可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去安慰她吧,不要迴來了。”


    剛翻過身就被蘇妄板著肩膀又轉迴來,怒目而視,“幹什麽!要去就去!不要跟老子說話!”


    “怎麽耍起小孩子脾氣,我還不是替你收拾殘局。”他抿了抿唇,眉頭微微皺起,“她下午落水,迴去後就病倒了,現在高燒不止,情況很危急,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說罷,站起身來,“你睡吧,不用等我了。”話落便轉身離開,掩上了門。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已經睡眠全無。


    於情於理,蘇妄都不能不去管她,而且她是因為自己才會病倒,可是,心裏就是不舒服!糾結了半天,突然騰地一下坐起身。


    不能這樣下去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哪能任由她在這裏住下去,今天這裏不舒服,明天那裏不舒服,知道蘇妄會顧忌情麵一定不會對她置之不理。老子的地盤,哪裏容得下你撒野。要麽立刻滾出天下城一輩子不要出現在老子眼前,要麽二話不說殺了她。


    她一向不是優柔寡斷心腸軟的人,惹她不順眼的,往往就是被殺的下場。如今還給了沈問凝選擇,已經是大大改變了性子。


    後半夜蘇妄果然沒有迴來,雖然知道不能怪他,但依舊一晚上沒睡,腦子裏很亂,一會兒想到大哥,一會兒想到沈問凝,一會兒想到那些一直敵對的“他們”,蘇妄早上迴來的時候看見她滿眼血絲嚇了一跳。


    “怎麽迴事?整夜沒睡覺?”


    他走過來在床沿上坐下,有些懊惱自己昨晚沒有迴來,攬過她的肩將她抱在懷裏,聽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她怎麽樣了?”


    “好了一些,之後好生養病就沒問題了。”


    她點點頭,沉默了半天,推開蘇妄坐直身子,定定看著他,“等她病好了,讓她走。”


    蘇妄一時愣住,“什麽?”


    她別過頭去,看著微開的窗扇下透出的藍色的天,聲音不自覺冷下來,“要麽讓她走從此不要再出現,要麽……”頓了一下,斜挑著唇角看過來,“我去殺了她。”


    看見蘇妄有些愕然的看著她,笑了笑,“別這麽看著我,你知道,我做得出來的。”


    “阿昀……”他抿了抿唇,隻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便被她打斷。


    “用你們的話說,我也是女子,是女子就會吃醋,何況是那個曾經你為了她厭惡我的女子,我給了選擇,沒有直接動手,這已經是讓步。”


    她本就是這樣的人。你不能指望一個嫉惡如仇的人能去善待她厭惡的人,何況她這樣的人,不容易動情,而一旦動情,那麽要的就是完完整整的對方,會影響到這完整的任何一絲一毫,都不能忍受。


    空氣一時靜寂下來。蘇妄沉默的看著她半晌,終於點頭,“好。”


    她趴在他肩上,唇角緩緩揚起。也隻有蘇妄,才會答應她這樣的要求吧。背棄承諾已經是無情,如今還要將人趕出去,更是無義。他為了她,情願做無情無義之人。


    沈問凝的事情告一段落,她不用去在意蘇妄到底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他答應她的事情,一定會處理好。


    她現在比較關心的是,什麽時候才能尋到大哥和陸玥兒的蹤跡。


    蘇妄已經加派人手,而且跟陸彥誰通了信,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沒有跟著他們去天下城,肯定會自己去探查她的下落。


    流雲山莊的經商線遍布天下,有時候比天下城的路子還要廣,兩家合起來尋找兩個人的行蹤,自然要方便許多。隻是期間收到狐狸的傳信,說弄丟了妹妹這件事,遲早會找銀虎算賬。


    收到消息已經是一月之後,說前幾天發現他們在漠城出現過,蘇妄和喬昀當即收拾行裝,趕往漠城。因為擔心他們走遠失去消息,兩人趕路趕得很急,有時候幾乎會連夜趕路,都是底子好的人,倒沒有多大問題,不過身子終歸有些受不了,偶爾會停下來歇息一晚。


    到達漠城居然隻用了四天的時間,不可謂不快。


    按著消息上的線索,找到平安客棧,一問老板才知,兩人昨日已經離去了,至於去了哪裏卻無從得知。


    如此匆忙趕路卻依舊晚了一天,終歸失望無比,在客棧找了個位置坐下,打算用過飯再去找傳遞消息的人,看他是否有打聽出新的線索。


    落座之後,小二麻溜的上了菜酒,一向愛豪飲的喬昀此時也沒什麽心情吃喝,挑挑揀揀吃了幾口就停了筷子,蘇妄抬頭看她,發先這段時間她居然消瘦不小,露在麵具外的下巴有些尖銳,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冷削,透著凜冽的氣質。小二上菜的時候都是靠著他這邊,似乎不敢靠近這個透著陰冷氣息的人。


    筷子在空中轉了個圈,夾起她愛吃的菜放在她碗裏,“吃這個”


    她撐著頭目光無神的瞅著窗外,聲音悶悶的,“不想吃。”


    “不吃東西沒有體力,還怎麽去找你哥。”蘇妄收起筷子,聲音淡淡的,“你不吃,我也不吃罷了。”


    她終於迴眼看過來,看他抿起唇有些冷然的模樣突兀笑出聲,“你這個樣子。”頓了一下,眯起眼睛,“是在耍脾氣嘛。”


    蘇妄冷颼颼瞟了她一眼,不說話,恰聽隔壁桌傳來談話聲,起先是個粗狂聲音的漢子。


    “那麽個嬌滴滴的姑娘,可憐兮兮的跟著他,連好臉色都不給人家一個,真是不配當男人!”


    又聽一個較為沙啞的聲音,嘿嘿笑了兩聲,“你要為小姑娘打抱不平怎麽不當著人家的麵說,現在才說這些。”


    粗狂漢子似乎有些尷尬,“看那個人的模樣,肯定是個厲害的角兒,憐香惜玉是一迴事,為此丟了性命就劃不來了。”


    “唉,有個那麽好看的姑娘巴著巴著跟上去,是老子早就擁美人入懷了,多好的福氣啊,他居然還生生把人往外推。姑娘跟他說話還愛理不理的,把小姑娘難過的,還要強顏歡笑,真是作孽喲。”


    “話也不能著說,說不定那個人已經有了妻室,或者有喜歡的姑娘了,看不上這個姑娘嘞。你看人家那氣勢,身份肯定不凡,說不定早就妻妾兒女成群了。”


    “我說你不是向著那姑娘嘛,現在怎麽給那個男人說起話來了。”


    “嘿嘿,就事論事嘛,喝酒,喝酒。”


    兩人喝了幾口酒,又談論起其他事情來。喬昀收迴神思,看著蘇妄,“他們說的,是不是大哥和陸姑娘?”


    “大概……”


    他思忖了一下,起身走到一旁,吃酒的兩人愣了一下,麵露警惕,不過想著自己身上也沒啥好圖的,也就不太擔心。


    “兩位,在下想打聽一下,你們方才談論的姑娘和男子,作何模樣?”


    粗狂漢子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遲疑不定的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麽。”


    他笑了笑,“不瞞兩位,你們方才說的那兩個人,多半是在下的朋友,我們一路行來正是為了找他們。”看見兩人依舊懷疑的眼神,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你們說的那個姑娘,是在下朋友的妹妹,為了心愛之人離家出走,而她所愛之人卻無意於她,所以……”


    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已明了,隻是有過一麵之緣,犯不上跟銀子為難。粗狂漢子收起銀子,想了想,道:“那男子一身黑衣,長得倒是很英俊,看上去是在笑,但總是不敢讓人接近,那姑娘嘛。”咂了咂嘴,“長得可標誌了,水靈靈的,不過估計是風餐露宿太辛苦了,麵上都沒什麽精神和血色,唉,情愛累人啊。”


    04:


    話落,瞧見身旁又站了一人,帶著銀質麵具,氣息森然,“你見到的男子,是不是畫上之人。”


    展現在粗狂漢子眼前的,正是陸玥兒交給她的畫像,一直放在身上。兩人看了一會兒,肯定的點了點頭,“就是他!這畫的可真像。”


    喬昀收起畫像,“你們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見到他們的?”


    “昨天晚上嘞,在沙北小鎮。”


    喬昀皺了皺眉,看了蘇妄一眼,“走吧。”


    話落,已經步履匆匆的轉身離開。


    兩人牽了馬匹出來,朝著沙北小鎮疾馳而去,絲毫不作停留,下午時分便趕到,拿著畫像問了驛站的人,卻打聽到兩人已經離開了,指了指走的方向,喬昀皺起眉頭。


    “看他們行路的方向,目的地難道是南疆?”


    “應該沒錯,夜魔發自南疆,他大概就是要迴去。”


    她勒了勒韁繩,撥轉馬頭,“那我們直接去南疆好了。”


    蘇妄遲疑了一下,她看過來,“怎麽了?”


    卻見他搖搖頭,“沒什麽,走吧。”


    話落,馬蹄揚起一陣塵煙,兩人再次飛奔離開。


    越是接近南疆,原本寒冷的天氣竟有些暖和氣息,四處可見鬱蔥樹林,水沼濕地遍地皆是,空氣裏濕度太重,初到此地之人定是十分的不適應。


    一條沿河小道上,一男一女前後不過三步路的走著,空氣靜寂,隻聽見河水偶爾拍打岩石的聲音。


    女子神色疲憊,眼底的信念卻無比堅定,垂下的雙手拽著不太整潔的衣裙,咬著牙一步不落的跟在男子身後。再看男子,麵容淡漠,氣息從容,似乎是在信步賞景一般,ww不知道身後還跟著人。


    就這樣沉默的走了許久,河道漸漸變窄,男子大步躍過河道,女子一愣,在對岸遲疑了一下,咬咬牙,提著裙擺也猛的跳了過去,不想一腳踩在光滑的石子上,腳下一滑,伴隨著劇痛,狠狠摔在了河裏。


    男子不停地腳步終於頓了一下,片刻,轉過身來,看見女子正吃力的從河裏站起身,本是臘月的天,雖說天氣暖和了不少,渾身被水衝濕,依舊讓她臉色發青。


    衣裙變得有些沉重,她從河裏一步步踏上岸,笨拙的去扭衣服上的水,發白的嘴唇顫抖著,淩亂的發絲貼在臉上,看上去狼狽不已。


    他皺了皺眉,卻並沒有動作,站在原地冷漠的看著她,“你跟了我這麽久,吃了那麽多苦頭,有意思嗎?”


    她繼續弄著自己的衣裙,頭也不抬,聲音沒有女子此時該有的委屈可憐嬌氣,聽上去竟比男子的聲音還要冷漠幾分,“這是我的事。要麽殺了我,要麽就別管我是否跟著你。”


    這樣霸道又痛苦的愛。


    男子定定看著她不再言語,她抿著唇扭幹了水,但衣服已經貼著身子的冷,也管不了那麽多,低頭看見膝蓋處被血液浸濕,傳來針紮一樣錐心的痛,是剛才摔倒時磕在了石子上,想來現在已經是血淋淋的不忍直視。


    看見男子站在原地不動,她轉過身去就地坐下,脫下鞋子,本是一雙白淨如玉的蓮足,此時已經紅腫的不像樣子,布滿了傷痕,腳底滿是血泡,輕輕一按都會痛的痙攣。她拔下頭上的簪子,手指泛白,但依舊毫不猶豫去挑破那一個個血泡,看見流出的血水,額頭滿是浸出的汗水。


    處理完腳上的血泡,將簪子扔在河裏,這已經是她扔掉了的第四根簪子,每經過一個城鎮,她就會去買簪子,目的就是為了挑破血泡。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盡管強忍著依舊止不住顫抖的身影,嘴唇動了動,依舊沒有說話。看她穿好鞋襪站起身來,每走一步眼底都會閃過劇痛,抿了抿唇,終於大步上前,在她沒反應過來之時,將她打橫抱起。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似乎對他這一親密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剛才那樣冷漠說出那些話,其實隻是為了維護自己其實已經沒有的自尊,她依舊隻是一個需要人疼惜的小女子而已。


    “南疆多濕地,騎馬不方便,所以才選擇步行,隻是沒想到你會受這些苦。待會到鎮上,我去買一輛馬車。”


    她依舊愕然的看著他,半天,聲音有些嗡嗡,“其實……不用這麽麻煩。”


    他大步向前,淡淡的嗓音傳來,“你滿身是傷的跟在我後麵更麻煩。”


    陸玥兒:“……”


    她決定不說話了。這樣美好的場景,她做夢都想要夢見的場景,被他這樣親密的抱著,就像曾經那些夜晚,抱著她飛躍山水,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萱草香,是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她終於又迴到那個懷抱。


    閉著眼倚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心跳,覺得這麽多年,無論受過多少苦,終歸是值得的。


    走出這一片河道區,路上漸漸能看見來往的行人,是南疆獨有的風格,他停下步子唿了口氣,垂眼看見自己懷裏的小姑娘竟然已經睡得香甜,有些無奈。


    這麽多天來,她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受了多少苦,其實他都知道。被這樣一個傻勁兒的女子如此喜歡著,無論如何都是有些感觸的。隻是,他怎麽能接受她呢,接受她,就是害了她……


    今日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看她疼的那副模樣都強忍著,幾乎是下意識走過去抱起了她,終歸他不是無情無義的冷血之人。


    隻是,這樣就到頭了吧,不能再跟著他了。


    找到一間客棧,付了掌櫃三日的房錢,他將熟睡的她輕柔放在床上,又留下一袋銀子在她枕邊,終於悄無聲息的離開。


    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四周昏黃,隻有不遠處桌麵山燃著一盞油燈,內心襲來鋪天蓋地的惶恐,她猛的翻身坐起,果然已經不見他的影子,待看見枕邊留下的錢袋時,愣了片刻,終於痛哭失聲。


    喬昀和蘇妄到達南疆的時候隻比他們遲了兩天,原因無他,兩人都是抓緊了時間在趕路。蘇妄曾經來過南疆,一時間感觸頗多,特別是想起塵叔和塵沁,心底有些淤積。喬昀倒是不曾來過,雖說這些年她走南闖北,但也不是什麽地方都去過,南疆這地方沒什麽吸引她的東西,以前自然沒放在心上。


    此時見著周圍與中原毫不相同的風格,隱隱有些好奇,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生死未明的大哥的牽掛。一到南疆就開始四處尋訪,否則依她的性子,定然是要玩個四五天才會作罷。


    說來也巧,兩人所停留的地方正是陸玥兒住下的客棧,夜魔走後她並未離開,反而是在這裏住了下來,秉承著我一定會再見到他的信念,一日複一日的尋找。


    於是三人很容易便遇上,陸玥兒乍見到他們有些吃驚,聽蘇妄說來此是為了尋找夜魔詢問一些事情,頓時驚喜不已。


    有了蘇妄和喬昀,她尋找起來便更加容易方便。


    但其實是將此事想得太簡單,夜魔發自南疆這麽多年,不少仇家到南疆來尋仇都從未找到他們,這個神秘的組織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豈是合他們三人之力便能找到的。


    在這裏幾乎待了十日,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或許是他在故意躲著他們,喬昀蘇妄一路追來他不可能不知道,若真是故意避讓,這其中的意味就很複雜了。


    十日尋找無果,喬昀的神色和陸玥兒一樣失望又憔悴,她一心惦記著自己的大哥,自然就沒有發現蘇妄每日都會收到飛鴿傳書,臉色一日比一日沉重,可是從未對她提。


    直到半個月後,他叫住她,語氣難得的凝重,“阿昀,我們必須要迴去了。”


    她尋不到人心情本就不好,脾氣變得火爆,看了他一眼滿臉不耐煩,“要走你走。”


    她想,他應該會知道自己有多麽急切的想要找到自己的大哥,那種心情旁人不能理解,他難道還不能理解嗎?此時明明人都未尋到,他卻提出離開,如何能不讓她生氣。


    可是她這樣獨自一人習慣了的人永遠不會考慮到,蘇妄身上擔著多重的責任,又是在多麽危急的局勢下陪著她一日又一日的追查,甚至來到這遠離中原的南疆。


    蘇妄麵色不變,隻是收起了唇角的笑,“必須要迴去,你走不走。”


    她冷冷看著他,壓製心中火氣,“如果不耐煩,要滾就早點滾。”


    四周一下沉默,蘇妄淡淡看著她,半晌,轉過身去,“好。”


    她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吃過飯便出去了,傍晚迴來的時候,小二告訴他,同他們一起的那位客官中午已經離開了。


    她愣了一下,的確沒想到蘇妄會來真的,說走就走,招唿都不給她打一個。心中委屈和不滿頓時迸發,但也無可奈何,低罵了一句迴房間了。蘇妄一向寵著她,這是第一次置她於不顧,她覺得這段時間本就鬱悶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吃晚飯的時候和陸玥兒說起這件事,卻見她聽了之後皺起眉頭,半晌才問,“你說蘇城主如此匆忙離開,是不是天下城出了什麽事?我知道哥哥他們一直以來都在應付一個勢力,最近形勢好像越來越緊迫了。”


    夾菜的手在空中僵住。


    這段時間滿腦子全是大哥的事情,絲毫沒有想起還有這檔子事。蘇妄口中的他們她不是不知道,更加知道他們有多麽的恐怖,在天下城的時候他就在沒日沒夜的處理安排,發現大哥的事情後又主動提出來尋找他,她也就忘了,如今三大家的情況有多危急。正是需要嚴正以待的時候,他卻不在,可以想象其中的緊迫。


    想起那一日在沙城,她說要來南疆,蘇妄那一瞬間的遲疑,應該就是因為放心不下三大家,可是依舊點頭答應,絲毫不提這件事。


    她想,自己可真是夠作孽的,今天還用那種態度對他,真該死。


    隻是如今後悔已晚,蘇妄已經趕迴去,想來應該不會出多大的問題。他們一直不讓自己參與這件事,自己迴去也沒什麽作用,還是在這裏尋找大哥的好。


    可是尋找神秘無比的夜魔哪裏那麽容易,又耽擱了接近十日的時間,依舊一如所獲,若不是一個為了親情,一個為了愛情,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她如今一邊要花盡心思尋找夜魔,一邊又惦記著蘇妄那邊,可謂心力交瘁,覺得自己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累。


    她想過很多種再見到大哥時自己會做出的反應,可是當夜幕降臨,看著從窗口躍進來的熟悉又陌生的人時,是她自己都不曾想到過的平靜。


    她找了那麽久他都沒出現,如今都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又毫無預兆的出現,真是不知道教人要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才好。


    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撐著頭,微微偏頭看著他,連麵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隻是眼睛眨了一下。


    而他就那樣淡淡笑著站在窗前,身後是一地破碎月光,好像有萱草靜靜開放,滿室都是淡淡的萱草香。空氣很靜,能聽見彼此綿長的唿吸,半晌,她坐直身子,緩緩抬手撫上自己的麵具,在他不變的麵色中取下,露出那張絕色的臉來。


    她笑了笑,嗓音輕柔,“大哥,你還沒好好看過長大後的我吧。”


    他對這一聲大哥沒有什麽反應,嗓音是一貫的淡然,“原來銀虎公子麵具下的臉是這樣好看,傳出去不知有多少女子會為之心動。”


    她偏著頭看他,由衷的感歎,“演技真好。”


    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她走到他麵前,沒有征兆的突然抱住他,雙手環過他的腰,腦袋剛好頂著他的下巴,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大哥,我很想你。”


    她本身就不矮,可他還要比她高出一個頭,這樣威武的身軀,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是的,就是安全感。她從來都不是需要安全感的人,她自己就能保護好自己,但是抱著他,就會有那種被人嗬護著的感覺。


    時間靜寂,她閉著眼,曾經的一切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良久良久,她聽見一聲歎息聲,感覺頭頂被人揉了揉,他伸手迴抱著她。


    “小妹真聰明,還是被你發現了。”


    “一點都不聰明,這麽久才發現。”


    她抬起頭來,正看見他垂下眼,滿含笑意,她彎起嘴角,是最動人的笑。


    沒有痛哭流涕,欣喜不已,他們似乎很平靜的就相認了,可其實就是這種平靜,隱藏的是最大的感情。


    夜魔,哦不,現在應該稱唿他為喬然,並沒有細說這些年的經曆,隻是告訴他,他被一個人救活,帶到了南疆,再一手創辦了夜魔這個組織,其他的,什麽都沒說。雖然這其中能聽出很多疑點,可是她沒問,她想,大哥不願意告訴她的事情,她沒有必要去知道。


    她的經曆自然不必說,喬然肯定了解的比她自己還清楚,陸玥兒調查的那些事情的確和她有莫大的關係,這些年,他一直是以這種方式默默守護著她。


    一直快到黎明破曉,喬然才終於正色道,“我來找你,是有事要告訴你。”


    她凝神,果然聽他道:“中原爆出三大家私藏藏寶圖的消息,各武林世家紛紛暴動,要求重新確立新的三大家,比武勝出的三家將成為新的三大家,接手藏寶圖。”


    她不可思議的瞪著眼睛,愕然道:“藏寶圖?我怎麽沒聽蘇妄說過?而且那些武林世家還有暴動的魄力?”


    喬然挑了挑唇角,“當然是有人煽動帶頭,你也認識,古家,古青陽。”


    果然是他!


    早就知道他不懷好意,如今終於是暴露了。難怪蘇妄會匆忙趕迴去,這件事不可謂不大,雖然三大家這些年威望不減,但人在金銀珠寶麵前總是不能掩飾自己的貪婪,那絲貪欲會讓他們失去所有理智,加上古青陽這個心機深厚之人從中作梗,三大家說不定會真的重新確立也不可知。


    一拳狠狠砸在桌麵上,她壓製住怒氣,問,“三大家答應了?”


    “抵不過那麽大的輿論和壓力,不答應也沒辦法。你不要小看這些武林世家,單拿一家出來或許作不了什麽亂子,但合在一起,就是一股絕對強大的勢力,三大家是絕對會忌憚的。”


    “我不相信蘇妄他們會輸。”


    “不要小看古家。”喬然搖搖頭,“古家真正的實力沒人知道,但絕不止你表麵了解的那樣,這一次,三大家贏的機會隻有一半。”


    “我就不信我殺不了古青陽那個混蛋!”


    喬然嗤笑一聲,“你還不知道吧。”


    “什麽?”


    “此次比武有個特殊規定,就是銀虎公子不得參與。換句話說,這次比武你已經被排除在外了,因為你不屬於三大家,也不屬於某個勢力,單身一人,不合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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