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已大亮,他靜坐沉默,耳際迴響著那些過去,像是親身經曆了光景綿長的十年。似有黑暗蔓延,光明隱跡;似有金戈鐵馬,浴血廝殺;似有刀山火海,獨自闖蕩;似有無盡孤寂,心若寒冰。


    那是她不曾有他的年華,帶著血一樣的慘烈。


    “竟耽擱了你這麽久的時間,真是過意不去。”喬落霄收迴神思,嘴角挽著歉意的笑,映著透過頭頂繁嬈的紫薇花灑下來的薄日,幽幽光影流彩。


    他突然像是看見了喬昀這樣笑著的模樣。


    若是沒有那些慘痛的經曆,如今的她,大概就是這幅模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她會嫁給他,將她所有的溫柔與美麗交給他,靜謐安好。


    喬落霄起身離開,他看見她發絲上綰著根羊脂古玉簪,正是上次在黑風寨,喬昀挑出來最好的首飾。


    “她對你很好。”


    迴頭瞧了瞧一直沉默的男子,喬落霄點頭輕笑,“對阿昀好的人,她都牢牢記在心中,會千萬倍的對對方好。”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笑意,“四妹夫,我方才瞧見你從別院出來,是在找阿昀嗎?”


    “嗯。”他頓了頓,加了一句,“怕她惹事。”


    “阿昀迴來的次數一年不過一兩次,每次與我見過之後,都會去一個地方,一直待到離開。”


    她指了指東南方,神色微黯,“後山喬家陵墓。四妹夫若是想找她,去那裏吧。”


    如果容玉還在,一切該是多麽美好。


    她曾經罵說,她沒爹沒娘,不懂何為孝道。其實不是沒有,而是她的爹娘在她心死的時候一同死去了。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她會是全天下最孝順的女兒。


    隻可惜天意弄人,生生將喬家的乖女兒逼成了如今嗜血兇殘的混蛋。蘇妄突然想起,自己又是在這一段故事中充當了什麽角色呢?


    思前想後,發現自己不過是個無辜的悲劇角色。喬家釀成的悲劇,如今全落到他身上一人承擔了。


    他有些咬牙切齒,抬眼望去,不自不覺已經上了山,青石鋪成的石階兩旁開依蘭花,香氣馥鬱。


    他踏著暗香拾階而上,看見白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墓碑前,一改往日的囂張,溫婉的像是一朵青蓮,安靜美好。


    在她娘親墓前,她隻想展現最好的一麵。


    她耳力極好,蘇妄才踏上山來,她已經抬眼望來,看見他時眉目微蹙,麵上閃過不滿。若是尋常,定然帶著殺意撲過來了。然此時卻不一樣,她不能讓娘親看見這樣的自己。便別過頭去,對著墓碑跪下磕頭,拜別之後朝蘇妄走過來。


    走近了才看見她散下來的墨發垂在胸前,迎著晨風微微揚起,發間簪了朵白花,白衣白裙襯著眉目間的冷意,唇角似笑非笑。


    灼灼日光下,卻像是冰天雪地裏綻放出的一朵白蓮,攬盡世間風華,遺世而獨立。


    她作了女子裝扮,美得驚人。比起芍藥假扮的她,氣質全然不同,更讓人驚豔。


    白衣墨發,如此風華,天人難及。


    他突然不知道此時要說些什麽好,就那樣定定瞧著她,目光直視她如寒潭一般冷寂清亮的眼睛。


    她卻走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腳下輕功施展飛奔下山而去,蘇妄忙忙提了氣跟上。迴到山下,翠綠茂竹映著白裙,有著翡翠一樣的光華。隨著竹枝的搖晃,像是流動的潤色水流。


    “你……”


    才說了一個字,她突然伸手解開腰帶,然後麻溜的褪下衣裙,在蘇妄僵冷的目光下露出裏麵黑色勁裝。披散的長發紮起來高束在腦後,銀質麵具覆上臉,她又變成了惡名昭彰的銀虎。


    “幹!蘇混球,誰允許你來後山的?”


    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碎開,蘇妄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別過頭扶額惋惜。果然,還是不能把她想的太美好。


    她無視蘇妄的古怪,利索的將脫下來的白裙收起來,一邊道:“我馬上就走了,你隨意……”


    “走?去哪?”蘇妄迴過頭,不悅的皺起眉,“你不會是想讓芍藥繼續假扮你,而你出去逍遙快活吧?”


    揚起一抹笑,她豎起大拇指,“真聰明。”


    蘇妄:“……”


    正要說話,身後傳來細碎腳步聲,喬洛川幾個眨眼已近在眼前,一向溫雅的麵容難得有些凝重。


    “蘇城主,爹讓你去主樓一趟。”看了喬昀一眼,“剛好你也在,一起去吧。”


    喬昀明顯不願意去,卻見喬洛川動了動嘴唇,跟蘇妄提到了流雲山莊,頓時心神一提,凝聲,“走。”


    主樓一如既往的清冷,喬明和蘇妄寒暄幾句,瞧了喬昀一眼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蘇城主,此番找你前來,是收到流雲山莊少莊主陸彥誰的消息。”他目露擔憂,聲音沉重不少,“陸震天失蹤了。流雲山莊動用了所有力量也無濟於用,此次特地傳信希望蘇城主和喬家堡前往流雲山莊商計,他覺得他爹失蹤這件事其中必大有文章。”


    蘇妄果然麵色一沉,深邃的眸子散著濃濃凝重。喬昀奇怪的看了兩人一眼,有些不理解。不就是陸彥誰他爹失蹤了,有必要如此擔心嗎?


    直覺這裏麵必有隱情,心裏隱隱上了個心。


    “明日便出發吧,喬堡主可要隨我一起?”


    “老夫如今身體不便,這件事就交給洛川了。”意思不言而喻,今後的喬家堡就要交到喬洛川手上,現在要讓他慢慢接手,今後才能擔此重擔。


    喬昀抄著手在一旁靜靜聽了半天,大抵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身形一轉便要破窗而出,腳尖剛剛躍起,卻聽蘇妄在身後淡淡喊了一聲。


    “阿昀。”


    像是半空中的雀兒被射中,喬昀一個跟頭栽下來,迴頭驚恐的瞪著蘇妄,明顯剛才那聲稱唿嚇得她不輕。


    喬明喬洛川兩人也是驚愕的張著嘴看著麵色如常的蘇妄,見他明目清冷,與平日裏無什二樣,然那看向喬昀的眼神卻不像以前那樣冰冷如雪,帶著絲春風拂過的柔意。


    他自己卻似乎不曾察覺,目光與她對視,“你要去流雲山莊吧?一起好了。”


    這是在,邀請?


    他不是巴不得甩掉自己一輩子也看不見自己嗎?現在怎麽做起好人來了。有陰謀,有問題!


    她幹咳一聲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不用了,老子習慣一個人。”


    “想必這一路前往流雲山莊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數,你若是在路上遇上些糾纏之人,就算他們不是對手,但終歸會耽誤你的行程。待你趕到流雲山莊,說不定事情已經解決完了,你不覺得可惜嗎?”


    聽這一席話,她偏著頭打量了蘇妄半晌,似乎在思忖他這番作為到底為何。然終究沒猜出什麽來,二話沒說一個跟頭翻出了窗戶,轉瞬沒了人影。


    蘇妄眉梢挑了一挑,終究沒說話。


    當晚喬昀便離開了,沒跟任何人招唿一聲。次日蘇妄上路的時候,她已不知道走了多遠。芍藥以及青雀天風花鬢一行人被留在喬家堡,唯獨九月跟著蘇妄一起。看著那雙對全天下冷漠隻對自己溫柔的眼睛,蘇妄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自己這一生,欠的情債委實太多,不知何時才還的清。


    隨行的喬洛川目露古怪的看了關係不明的兩人幾眼,雖是什麽話都沒說,麵容一如既往的溫潤,然那眉目間偶爾透出的不滿,明顯是為自家四妹有些憤憤不平。


    雖然自家四妹脾氣又暴躁,個性又爺們,心性還兇殘,手段也狠毒,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女人味兒來,但,但是……


    好吧,他的確不應該不滿,蘇妄這番做法實屬正常,他放棄為他四妹打抱不平了。


    再說喬昀此時正縱馬飛馳,遠在千裏之外。難怪那狐狸沒給自己迴信,原來竟是老爹不見了,而且情況看上去還挺嚴重,自己自然要去幫這個忙。


    何況,她無聊很久了……


    不過一路上正如蘇妄所說的一樣,前往流雲山莊的人不在少數。她並未隱藏行蹤,走走停停,遇上不少熟人。


    當然,這其中膽敢找她麻煩的還真沒幾個,倒是遇上幾個糾纏自己的,都是女人。這就是所謂的“情債”。


    看著自家小姐或是自家師姐師妹甚至於自家掌門夫人那一副幽怨的目光,眾人恨不得撲上去把那個混蛋咬死,當然隻是在心裏想一下而已。


    然而喬昀一路行來,卻發現了些詭異。


    有人在監視她,而且人還不少。她每到一個地方,總會有隱隱的新的氣息暗藏在四周。這就證明並不是有人在跟蹤她,而是算好了她的經過的路徑,每個地方都安排的有探子。


    江湖上,很久沒有出現敢監視自己的人了。


    唇角揚起一抹戲謔的笑,她倒想看看到底是何人打她的主意。


    與此同時,蘇妄一行人也是火速飛奔向流雲山莊,漸漸趕上了喬昀的步伐,畢竟他們都是心無旁騖的趕路,而喬昀少不得要處理這一路上遇上的野花野草。


    02:


    莊小蜀覺得自己倒黴到家了。


    被蘇妄送迴莊家後,老爹就把自己鎖起來了,整天不見天日。好不容易趁著家裏人趕往流雲山莊的時候逃了出來,剛走了沒兩天,就被一群黑衣人綁架了。


    大概有七八人的樣子,黑紗遮臉,來曆不明,武功高強,二話不說將她打暈了捆了扔在馬車上,顛簸多日也不知道要把自己運到什麽地方去。


    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真沒誰膽敢將主意打到她頭上來。難道不不知道她表哥是天下城城主嗎???


    任由心中如何咆哮,嘴裏被塞了麻布也說不出話來,莊小蜀隻能禱告,老爹啊,趕緊派人出來找你家閨女吧。


    夜晚,夜深人靜,黑衣人似乎在林中夜宿,車外火光劈劈啪啪的響,莊小蜀昏昏欲睡,恍惚聽見他們低聲交談時提到銀虎二字。


    瞬間一個激靈,心裏猜測,他們莫不是想要用自己去要挾銀虎哥哥?


    世人皆知,銀虎公子行走江湖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沒有在乎的事,更沒有在意的人。他們如今卻想用自己去威脅她?


    難道他們認為自己在銀虎心中分量頗重?既然敢綁架自己,證明肯定了自己一定能會讓銀虎中計。


    莊小蜀頓時開心了,高興了,激動了,絲毫沒有身為人質的覺悟。自己居然是銀虎哥哥唯一的軟肋,這是多麽一件激動人心的事情啊。自己這一次被綁架絕對值了!


    而且她毫不懷疑的相信,這些黑衣人無論設下了什麽陷阱,銀虎哥哥都不會怕!天底下,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這麽想著,這些天來的疲憊痛苦竟然也消失,彎著嘴角甜蜜的睡沉了。


    因為喜歡你,所以毫無顧忌的相信你。相信你是這天下最強大的人,相信你會毫發無傷的將我救迴去。


    喬昀在客棧歇了一晚,打發了不知道第幾波來糾纏自己的女人,翌日興致盎然的出發了,路上時卻突然發現前幾日監視自己的視線消失了。


    這也證明,他們準備開始動手了。


    果不其然,當她走到一處山穀處,前麵的道路突然滾下巨石將她攔住,隨即,身後的來路也被巨石堵住,她被困在中間,兩邊是十幾米高的陡坡。


    斜坡驀然出現了不少拿著弓箭的黑衣人,無數箭矢全部對準了她,而在斜坡一處平石處,站著五人,其中兩人要挾著一名女子,另外兩人站在兩旁,為首一人說話了。


    “銀虎!老子可算堵到你了!”


    喬昀唇角揚著戲謔的笑,並未答話,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黑衣人押著的女子身上,片刻輕快開口。


    “原來是小蜀妹妹。”


    莊小蜀早就想出聲了,無奈被捂著嘴,此時銀虎一說話,塞在她嘴裏的麻布也被拿開了,她立即興奮喊道,“銀虎哥哥!小蜀好想你!”


    喬昀笑了一聲,“我也很想你。”


    為首之人一陣暢笑,似乎心情不錯,“看來銀虎公子和莊姑娘果然關係曖昧,老子倒沒有抓錯人。”


    “銀虎哥哥,小蜀不害怕,不用擔心我,專心的把他們殺了。”說完,還憨厚的笑了兩聲。


    不想再和她囉嗦下去,為首人哼了一聲,滿眼陰霾,冷言,“銀虎,你若是乖乖投降,我便放了莊姑娘,否則,這裏就是你們的葬身之處!”


    喬昀並不搭理他,朝莊小蜀揮了揮手,陽光映在那銀白的麵具上,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小蜀妹妹,你稍等一會兒,我把煩人的蒼蠅砍了咱們就走。”


    語氣之狂妄,氣得黑衣人怒哼一聲,果斷的揮手示意,周圍的弓箭一時間劈劈啪啪的密密麻麻的射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聲冷嘯席卷山穀,破雲錚錚作響,泛著森然寒光,在喬昀手中揮舞旋轉,將那些飛過來的弓箭全部擋落在地,竟無一根箭能近身。


    那一刻,狂霸之氣直上雲霄,山穀中的人影仿若天神,似乎世間無人能將之撼動。黑衣人想起銀虎的惡名,再看了看四周圍得密不透風的埋伏,仍覺得人手少了些。


    這可是讓中原江湖為之忌諱的人物,自己花下重金聘請了這些人隨自己來圍攻,然此時心裏卻依舊有些沒底。但一看身邊一直靜站沉默的兩人,又緩緩放下心來。自己圍殺銀虎的消息秘密放出去,這兩人便主動找上門來,說要助自己一臂之力。有這兩尊大神在此,料你銀虎有三頭六臂也飛不出去。


    這麽想了一會兒,穀中喬昀已經將飛射而來的箭矢打落在地,狂傲道:“想讓老子傷筋動骨,就怕你還沒這個本事。”


    黑衣人一怒,再次下令,隻聽火光炸響,四周的溫度驀然升高,埋伏人手人人手持火箭,竟是要火攻。


    喬昀卻在此時收起了破雲,眯眼巡視一番,垂下雙手卻悄然運起功來,一時間暗流湧動,如同風雲際會,整個天地的狂暴之力都似乎聚集在了她的掌下。


    就在火弓射出的同時,喬昀手掌猛地一抬,一股勁力唿嘯而出,竟是將地麵的弓箭卷了起來,漂浮在空中錚錚作響,下一刻已經朝著飛射而來的火弓對撞而去。


    片刻,劈裏啪啦的聲音密密麻麻響起,雙箭相撞,四分五裂,全部損壞落地,唯有十幾根箭頭避開了衝撞,進入她的無攻擊範圍,卻被她躲開,不過弓箭太過密集,肩頭依舊中了兩箭。


    不過這點小傷對她來說如同撓癢癢,麵不改色拔掉肩上的箭頭,點了止血脈,便不再理會。冷笑著看著為首之人,聲音狂妄的令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就這點本事還想來抓老子,一群傻蛋腦袋被煮熟了。”


    黑衣人氣得臉色發青,不過被黑布遮著倒也看不出來,惡狠狠道:“銀虎,你還是趕緊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你這位紅顏知己可就要紅顏早逝了!”


    說著,尖刀架在莊小蜀脖頸上,一副我就威脅你了你待怎樣的氣勢。


    沒想她卻大笑兩聲,語氣透著好笑,更多的,是漠不關心的冷血,“老子紅顏知己多的去了,多一個少一個又何妨。我與這小娘們可還沒到生死相隨的地步,老子這輩子還真就不受威脅,你要殺是你的事,我要走是我的事,你覺得,你們這區區螻蟻,能攔得住我?”


    說罷,絲毫不給眾人反應,腳尖一點拔地而起,身形如同鬼魅,快如疾風,眨眼便躍上了斜坡,破雲刀出,血流成河。


    也不過一息之間,一半的黑衣人已經命喪刀下,眼見著她已經衝了過來,為首之人又驚又怒,慌忙和平台上另外幾人後退,縱身躍上山頂,下令其餘人手拚死也要與她同歸於盡。


    沒想到自己布置這麽久,居然依舊被對方殺了出來,本以為圍截,威脅,放箭這些手段用上了,她不死也丟半條命,到時候再由自己身邊的大神出手,還不手到擒來。


    哪知道這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不把別人的命看在眼裏也就算了,居然連自己的命也不放在心上,打起架來拚了命一樣,勢如破竹一般無人可擋。


    就在他們衝上山頂躍下山穀的時候,穀內的黑衣人已盡數被喬昀斬殺,一時間,血腥彌漫,濃鬱的令人作嘔。


    然她麵不改色,像是在享受一件多麽幸福的事,隨即跟著他們逃走的路線追了過去。半空中隻留下一串黑色殘影,可見她速度之快。


    幾人押著莊小蜀跑了沒多久便被喬昀追上了,劍光閃爍,兩名實力較弱的黑衣人雙腿紛紛中刀,滾倒在地,隻留下為首之人和一直沉默的兩人。


    “銀虎!你他娘欺人太甚!”


    知道跑不脫了,為首之人索性停下,轉身惡狠狠看著喬昀,目露兇光,似要將她食肉寢皮。


    卻聽她一聲嗤笑,“你帶著人來圍攻我,卻說我欺人太甚?嗯?”


    “你作惡多端殺人無數!老子是為兄弟們報仇!你死有餘辜!”


    說罷,驀然扯下麵上的麵紗,露出一張狂怒的臉來。喬昀愣著神想了半天,覺得這人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隻道,“老子是不是死有餘辜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我黑風寨手下八十人餘人,盡數死於你刀下,今日我就要為兄弟們報仇!”


    喬昀一拍腦袋,終於想起眼前這人是誰了。不就是黑風寨的大當家嗎,上次二當家被自己砍了,這個大當家因為不在寨子裏逃過一劫,如今居然招兵買馬跑來報仇。


    心裏一陣好笑,唇角的譏笑一覽無餘,“為兄弟報仇?這個名頭倒是找的好。不過,黑風寨的大當家居然如此重情重義,我倒是沒想到。當著我的麵就不用遮遮掩掩了,不就是寶庫被我給翻了嗎?”


    大當家果然麵露不甘,怒吼:“你明白就好!趕緊把龍嘯和天蠶寶甲交出來,我留你一個全屍,否則,我讓你明白什麽叫生不如死!”


    “別說我沒找到那兩樣寶貝,就是找到了,也沒有還給你的理,老子看上的,就是老子的!”


    說完再不囉嗦,手一招,破雲已出,唿嘯著血氣洶湧撲來。大當家如何是她的對手,胸口正當當挨了一劍,慘叫一聲滾倒在地,吐血不止。


    然她卻並沒有趁勢攻擊最後的兩人,而是收了刀,和兩人保持距離站著,冷聲,“想必這個豬腦子大當家是被兩位利用了吧,我一生結仇無數,兩位不必隱瞞身份,有什麽恩怨當麵講清就好。”


    聽此言,兩人果然發出怪異的笑聲,像是鐵絲劃過石板的聲音,聽的人一陣惡寒。


    “果然英雄出少年,銀虎公子不僅武藝高超,連智謀也是常人難及。”


    “你以為誰都跟這傻蛋一樣長的是豬腦子。還有,老子不是英雄,誇人要用對方式。”


    兩人嗬嗬笑了一陣,並未取下黑布,其中一人道:“你不曾見過老夫,但一定聽過我兄弟倆的名聲。毒煞雙魔,正是我們。”


    喬昀果然是聽過的,何止聽過,簡直是如雷貫耳。曾經名動江湖的魔頭,一身毒功出神入化,殺人於無形,不見刀光劍影,便已屍橫遍野。


    便是這毒功威脅太大,整個中原群起而攻之,隻聽說兩人逃亡塞外,已經幾十年沒了蹤跡。沒想到今日兩人都齊齊出動,竟然是為了圍攻自己。


    喬昀頓時有一種天下舍我其誰的成就感。


    03:


    俗話說,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更別說這無色無影的毒了。


    毒煞雙魔用毒可是出了名的捉摸不透,管你如何防範,依會在不經意間遭了道。正常人此時的反應該是立即運功查探是否中毒,偏偏她毫不在意,反倒覺得自己能引得毒煞雙魔的圍殺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麵具下的雙眼透著嗜血的興奮,破雲錚錚,頗有大幹一場的架勢。


    “我倒要看看,名動中原的毒煞雙魔在老子手下能過幾招。”


    其中一人先是一愣,隨後大笑,“黃口小兒也敢口出狂言!今日老夫便讓你屍骨無存!”


    說完將莊小蜀扔向另一人,黑衣隱隱有陰森黑氣蔓延,如有腐蝕天地的能力。喬昀暗自運氣,片刻已與他交上手來。


    莊小蜀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嘴唇幾次張張合合想要說什麽,卻恐擾了銀虎神思而忍了下來,但看那緊皺的眉頭便也知她內心的焦灼與擔心。


    自從知道抓著自己的兩人竟是毒煞雙魔之後,莊小蜀起先的鎮定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滿心是驚慌。


    自己身上有師傅留下的辟邪丹,緊貼胸口而放,能隔絕天底下所有毒,乃是萬年難見的珍品。可銀虎哥哥什麽都沒有啊,武功高強又如何,若是沾上一丁點毒煞的毒,立即便是身死命喪的下場。


    思及此,竟流下淚來,想著自己居然是害死銀虎哥哥的罪魁禍首,恨不得立即咬舌自盡了。


    而毒煞與喬昀交手的這片刻,卻絲毫找不到她的空門下毒,每一次機會都被那削鐵如泥的破雲給擋了迴去,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自己的毒再厲害,那也得用在對手身上才能起作用。二人都是被趕出中原的窮兇極惡的人物,一旦被人知曉迴來了,定是沒完沒了的追殺,所以根本不能大範圍的用毒,更別說用在空氣裏隨風傳播,到時候四周的土地植物被腐蝕,被有心人看見定隱瞞不了身份。


    但想要將準備好的毒用在銀虎身上,卻又無計可施。此時看見一旁的莊小蜀擔心無比,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尋了個空門退出戰鬥,毒煞嘿嘿冷笑幾聲,“小子,你不是說不在意這小姑娘的生死嗎?如今為何又追了過來?分明是放不下,假裝不在乎。”


    “銀虎哥哥!你別管我了!你趕緊離開,小蜀不會有事的!”


    莊小蜀趁機大喊,卻見喬昀抄著手冷笑,“若是讓人知道我銀虎拋下紅顏知己逃走,今後還有誰會對我投懷送抱?老毒物,你莫要毀老子的桃花運!”


    話雖這麽說,但幾人都認定了她定是在乎莊小蜀,毒煞指甲一挑,一顆碧綠的丹藥出現在手指間,透著令人心悸的威脅。


    “小子,給你一個選擇,你吃下這顆碧磷蛇丸,你心上人吃下這顆碧磷蛇丸。你好好選選。”


    喬昀抿著雙唇,眼底陰冷漸起。她這輩子最見不得別人威脅她,這倆老毒物居然還用活生生的紅顏知己威脅她,簡直是活得太久想死了!


    她尚未開口,莊小蜀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對著那碧磷蛇丸撲了過去,趁著其餘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它搶了過來,扔到嘴裏更了下去。


    這一係列動作做下來不過眨眼之間,可謂是行雲流水嫻熟至極,等所有人都反應過來的時候,莊小蜀已經伸著脖子嗝了兩聲,更的直翻白眼。


    下一刻,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喬昀揮著破雲直逼而上,勢要將毒煞斬於刀下。毒煞其中一人迎向了喬昀,另一人抓著莊小蜀飛速後退。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毒煞也顧不得被人發現蹤跡了,毒物漫天飛,空氣滋滋作響,可見是連空氣都腐蝕了。


    喬昀卻不管不顧的撲了過去,整個身子都被毒霧包裹,手下卻絲毫不停,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狠毒招式。


    這般拚命下,一人被破雲捅破了心髒,抽搐了兩下倒地沒了氣息,另一人見著夥伴已死,驚慌之下一掌打在莊小蜀背上,將她朝喬昀推了過去,自己一溜煙跑了。


    而就在喬昀抱著莊小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時候,原本沒了氣息的大當家突然詐屍般的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手持尖刀對著她刺了過來。


    盡管聽見尖嘯聲時她急急轉身,但因中了毒煞的毒,身子依舊慢了一步,那刀不偏不倚刺進她心口,而破雲也在同時割落了大當家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幾圈,眼裏是得逞的陰狠。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喬昀還在想,為何毒煞雙魔會突然來中原和自己作對。


    抱著喬昀緩緩滑落的身子,莊小蜀全身顫抖,驚恐的喊著銀虎哥哥,眼見著她的嘴唇由慘白到青黑,胸口的血越流越多,滴在她手上有刺鼻的血腥味,眼淚噴湧而出。


    她敢有恃無恐的吞下碧磷蛇丸,是因為身上的辟邪丹能阻擋毒的擴展,而之前師傅喂她吃了不少靈草珍品,身子早已具有百毒不侵的雛形,之後隻要將辟邪丹在水中侵泡一番,喝下那水之後便能解毒。


    沒想到這番作為卻讓喬昀心生慌亂,招式間有了疏忽,加上那毒煞的毒乃是冠絕天下,盡管她緊閉唿吸並未吸進一口,然那毒素終究順著她的皮膚進入了身體,造成了反應的遲緩,而被大當家暗算。


    一步錯,步步錯。


    哭了半天突然想到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而自己又是鬼醫白落子的徒弟,肯定能把銀虎哥哥救活。立馬兩三下抹了眼淚,翻出身上的瓶瓶罐罐,不管有用沒用,隻要是起死迴生的全都給她灌了下去。


    如果是別人,莊小蜀一定不會如此慌亂,隻可惜受傷的是她最喜歡的銀虎哥哥,腦袋裏嗡嗡作響,哪裏由得了她去思考如今該怎麽配藥。


    書到用時方恨少,莊小蜀現在恨死了自己為什麽當初沒有用心跟著師傅學習醫術,否則現在也不會如此無力,就憑自己這三腳貓醫術,如何解得了毒煞的毒。而辟邪丹早已滴血認主,對旁人起不了絲毫作用,自己現在簡直是束手無策。


    心底一遍遍告誡自己冷靜,鎮定,手指依舊顫抖的不像話,哆哆嗦嗦的翻出止血藥金瘡藥,一層層解開喬昀的衣服,卻看見胸口裹著莫名的白布。


    她現在一門心思都想著銀虎哥哥如果死了自己該怎麽辦,對這白布也沒多想,恰恰傷口處的衣衫已經被尖刀劃破,能看見翻開的血肉和汨汨而出的鮮血,她將傷藥灑在上麵,撕了裙角包住傷口。


    眼淚止不住的向下掉,她吃力的抱著喬昀跌跌撞撞朝城內走去,嘴裏念念叨叨,“銀虎哥哥,小蜀一定會救活你,小蜀有一定可以的。”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催眠喬昀。


    而就在黑衣人在山穀圍攻喬昀的時候,無數趕路人因被落石阻絕了道路而聚在山前罵罵咧咧。官兵聞訊而來,派人開始清理道路。知道今日定然不能通行,這些人便轉身迴城。蘇妄一行人剛出城門,便看見陸陸續續迴來的人,詢問一番才知道原委。


    “這山路為何會莫名其妙被巨石堵住?”


    喬洛川皺著眉望向前方,心裏有隱隱的不安。


    “喬兄,可有不妥?”


    見喬洛川麵色難看,蘇妄開口詢問,卻見他自語道:“為何會有這種感覺,難道發生了什麽事?可是……”


    擰眉想了半天,突然叫出聲,“難道是阿昀?”


    說完,不等蘇妄反應過來,施展輕功拔腳便朝城外衝了過去。蘇妄聽得一聲阿昀,還沒來得及問,見他神色驚慌,也趕緊跟上。


    然順著路尋了一路,也未發現什麽異常,喬洛川不僅納悶,不應該啊,那種不安明明那麽清晰,怎麽可能什麽事都沒發生。


    卻道莊小蜀抱著喬昀,卻是走的另外一條小路,與蘇妄走的大路之間隔了一片樹林,他們自然碰不上頭。


    就在他們打算迴城的時候,卻聽經過的人說到另一邊發生了打鬥,血流滿地,更有人被割了頭顱,恐怖無比。


    想起喬昀平日殺人最喜的便是割人腦袋,幾人二話不說衝了過去。


    就在莊小蜀搖搖晃晃快要脫力的時候,突然看見對麵掠過來的人影,其中一人和自己的表哥還有些相像,忍不住叫出聲。


    蘇妄一聽聲音,更是加快的速度,轉眼已近在眼前。看見莊小蜀懷內生死不明血流不止的人時,心底莫名狠狠一顫,如同被紮了一針,蜷縮的疼。


    “表哥……”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莊小蜀嗚咽一聲,腳下一軟終於暈倒在地。蘇妄眼疾手快的抱住她,然而卻隻能眼見著昏迷的喬昀摔在自己麵前,不知為何,那一刻,他突然恨極了自己沒有接住她。


    04:


    九月一直覺得蘇妄是個骨子裏冷漠的人。若她不是小時候同他有交情,如今就算她為了他背叛殺樓,恐也換不來他半分親切。


    然此時,她靜靜立在一旁,看見蘇妄擰著眉頭望著摔在地上的人,一向冷然的眸子裏有毫不掩飾的擔憂與歉意。


    林間綠葉成蔭,地麵鋪著一層落下的翡綠,帶著銀色麵具的男子倒地不醒,殷紅的血浸濕了他的玄色衣衫,如同涓涓細流,延伸在那飛落的落葉間,像是重新賦予了它們火一般的熱烈生機。


    喬洛川撲過去抱起她,顫抖著手指拂過她慘白的雙唇,猛地抬頭看向蘇妄,眼神狠戾,“蘇!城!主!”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當真是好樣的。”


    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漸漸流逝的溫熱,臉色變得蒼白,看著懷中一向無法無天的人此時卻靜謐的連唿吸都微不可聞,心裏像是被人血淋淋的挖掉了一塊。


    好像又迴到小時候,她受盡委屈,他無能為力。


    “沒事的,沒事的,二哥在這裏,二哥會保護好你。”他抱起她,再也不看他人一眼,朝著城內飛奔而去。


    而蘇妄,卻如失了心神一般站在原地,看著落葉間那觸目驚心的鮮血,想起喬落霄的話來。


    她流的血,便是她的眼淚,連哭都是別人不曾有過的疼。


    在堅強的外表下,並不是男兒般的銅牆鐵壁,她也有女兒心,繞指柔。隻是因為她不可以哭泣,不可以軟弱,所以用倔強的狂傲,掩蓋心底的脆弱。


    “瑾哥哥。”九月輕輕喊了一聲,走近,“我們走吧。”


    他收迴目光,沉默不語,抱著莊小蜀抬步離開。


    喬昀中的是毒煞的毒,城中尋常大夫自然不能解,但莊小蜀之前喂她吃了不少解藥,雖說未完全解毒,但起碼壓製了毒素的擴延。


    喬洛川讓小二送來了熱水,隨即便緊閉房門,準備為她清洗傷口,誰料衣服剛褪了一半,露出緊裹在胸口處的白布時,房門便被敲響。


    “喬洛川,開門。”


    他冷哼一聲,不予置理,誰料門外人不依不饒的敲門,暗罵一聲,不耐煩打開門,一向以溫潤著稱的公子此時像一隻炸毛的雞。


    “你還想幹什麽!”


    蘇妄淡然一瞟,踏進屋來,“這句話該是我問才對,喬洛川,你想幹什麽?”


    “關你何事。”


    “雖說你是她的兄長。”蘇妄前踏幾步,擋在床前,“但男女有別,清洗傷口的事,就不用你插手了。”


    喬洛川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大笑了幾聲,眼裏卻絲毫沒有笑意,“蘇妄,你現在是用什麽身份在幹涉我?”


    “自然是……”他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目光終於漸漸堅定,“阿昀的夫君。”


    “夫君?蘇妄,別開玩笑了,你什麽時候將阿昀看做是你的妻子了?”他冷哼,咄咄逼人,“蘇城主,你這顆大樹我們阿昀高攀不起,等有機會了,還是將此事好好了結。你的施舍,阿昀不需要,而阿昀要的,你給不起。”


    大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喬洛川毫不客氣將他往外拉扯,蘇妄反常的沒有反抗,任由他將自己拉到門口時,卻突然出其不意的一掌打在他背上,反倒將喬洛川給推了出去。


    “蘇妄,你!”


    喬洛川大怒,正要罵人,房門砰地一聲關上,內裏傳來蘇妄波瀾不驚的聲音。


    “喬兄,我的妻子,自然是我自己照料,你去城內的醫館抓幾帖療傷藥便好。”


    說完,不管喬洛川再如何大吼大叫,屋內都再無半分反應。此時本應大怒不止,喬洛川卻突然無聲笑了起來,好整以暇撣了撣自己的衣袖,恢複了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悠閑的走了出去。


    屋內,蘇妄已經挽起了袖子,修長的手指因常年握劍而有力,此時卻小心翼翼輕柔無比的解開床上女子的衣衫,彎刀緩緩割破那胸前白布,裸出染上鮮血的肌膚。


    傷口距心髒不過三分距離,蘇妄心裏有些隱隱的慶幸,用沾了熱水的錦帕輕輕拭擦,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無比的寶貝。


    他卻忘了,此時躺在自己麵前的人,是惡名昭彰的銀虎,與尋常女子完全不同。若不是因為毒煞的毒導致昏迷,在她看來胸口這區區小傷根本不需如此。


    莊小蜀的金瘡藥已經起了作用,傷口血漬已幹涸,未再流血。蘇妄取出身上上好的療傷藥,重新為她上藥,撕下床上的錦被包好了傷口。


    染了血的黑衣已被他全部褪下扔在了地上,此時床上的女子上半身除了被錦被包裹住的傷口,其餘全部裸露。


    偏偏蘇妄還看得麵不改色心不跳,拭擦幹淨身上的血跡,看見那遍布胸口的新舊傷痕,眉頭微微蹙起。


    熱水浸泡過的手指餘溫尚在,指尖略微顫抖拂過那些交錯的傷口,像是感受到她曾經受傷時那樣撕扯的疼。其中一道傷痕幾乎就在心髒處,距死亡是那樣的近。


    “你經曆了些什麽呢。”他似是呢喃,扯過錦被為她蓋上,靜靜看著她半晌,突然伸手取下了她的麵具,露出那張俊美的臉來。


    緊抿的嘴唇,微蹙的眉頭,緊閉的雙眼,此時這張臉,哪裏還有半分囂張跋扈的味道。是受傷的女子在忍受痛苦,痛到極致也不想別人知道半分。


    “阿昀。”他喊了一聲,聲音輕的像是歎息。


    九月將莊小蜀安置好後,正要出門去尋蘇妄,他已經走了進來。她看過去,能看見他袖口衣角處的斑斑血漬。


    “小蜀怎麽樣了?”


    “氣息穩定,大概不多時便會醒了。”


    知道莊小蜀是蘇妄的表妹,九月對她自然上心。蘇妄走近把了把脈象,見她臉上偶爾有碧綠之色浮現,轉瞬又消失,心疑是否中毒。但想起鬼醫放在她身上的那些寶貝,倒也不太擔心,轉身對九月道:“我去醫館買些藥草,你要來嗎?”


    說這句話,自然是不想他離開後九月無意間撞破了喬昀的秘密。九月並未思索,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離開後一炷香時間,莊小蜀便醒了過來,急急忙忙翻身坐起,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心裏緩緩鬆了口氣。


    但轉瞬想到銀虎哥哥受了那麽重的傷,而蘇妄與銀虎之間關係惡劣,頓時擔心他會不會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把銀虎給解決了。


    思及此,甚至來不及用辟邪丹浸泡清水服下便衝出了門,恰恰在走廊遇上小二,忙問迴來時的情景。


    聽小二道戴著麵具的男子被安置在隔壁房間,道了謝便跑了過去。


    推門而入,正看見對麵床下的黑衣,認出那是銀虎的衣服,心裏道表哥果然是君子,沒有趁人之危,還替他清洗了傷口換了衣服。


    兩三步跑過去,床上的人依舊麵具覆臉,昏迷不醒。莊小蜀伸進被窩捏住她的手腕,細細把起脈來,果見脈象平穩了不少,雖傷勢依舊嚴重,但如果安心調養,定然會恢複,不由不喜。


    小心翼翼揭開她身上的錦被,準備查看一下傷口,見她隻穿了件白色單衣,隱約可見內裏纏繞的白布,不由得臉上一紅。但想著自己身為醫者,醫者父母心,是不分男女之別的!便大義凜然的解開衣衫,露出纏繞胸前的白布。


    她記得傷口的大約位置,此時見沒有血跡浸出,嘿嘿笑了兩聲,自語,“表哥真是的,這麽不會包紮傷口,居然把銀虎哥哥整個胸口都纏起來了。”


    但見那白布卻有些古怪,似乎微微隆起,下意識伸手去按了一下,然這一接觸,卻頓時僵住。


    為何,會有柔軟之感?


    像是被針紮了猛地收迴手,莊小蜀瞪大了眼睛,嘴裏喃喃著不會的不會的,手指卻不由得伸了過去,顫抖著壓上去,一點點移動,一寸寸感觸,每一下都像是在被針紮,被火灼,被油燙。


    “銀虎哥哥……怎麽可能……”


    她無意識的張大了嘴,不住的搖頭,又猛地捂住嘴,站起身後退幾步便要離開,腳下卻像灌了鉛難以脈動,片刻之後轉過身來,死死咬著嘴唇,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走到床邊。


    手指顫抖的不像話,卻依舊一如既往的撫上了那銀色麵具。像是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連唿吸都是小心翼翼,她終於取下了麵具,而就在那一刻,卻猛地閉上了眼。


    “銀虎哥哥……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這樣安慰著自己,緊閉著眼睛終於緩緩睜開,心裏抱著極大的慶幸,卻在看見那麵容的時候如墜冰窖,連流動的血液的都冰冷僵住。


    晴天霹靂,當頭一棒,也不過如此。


    飛揚的眉,斜長的眼,這張臉,曾經和自己姑嫂相稱,和自己把酒言歡,和自己暢談人生。


    她男子裝扮,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叫自己“小蜀妹妹”。


    她性子桀驁,敢和自己的夫君爭鋒相對。


    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喜愛的那麽多年的銀虎哥哥,竟然是名女子,而她,還是自己的表嫂。


    莊小蜀就那麽僵站著,瞪著眼睛看著床上的人,良久良久,突然笑了起來,無聲的笑,輕笑,到如同失心瘋一般的大笑,那樣的竭斯底裏,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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