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柳長安,少時任性妄為,疏遠母親,但身為柳家嫡係唯一的後人,她仍舊是被保護的極好。後來成親,起初的幾年裏,璃王忌憚柳家,對她也是嗬護備至。


    直到柳家傾覆,父死母亡,她才恍然明白什麽叫人心險惡。之後的七年,就是深囚於府,為了複仇而苟延殘喘。


    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見過莫孤山這樣的人。


    看似對郭氏情深意重,但又罔顧禮法壞她名節。外表是斯文儒雅,但內裏卻是偏執陰沉,睚眥必報。


    好在前世的七年隱忍,磨出了柳長安無比的耐性。因而她很快就收了怒氣,平複下來。


    那店小二送上了百絲纏,陪笑著問:“客官還要點些什麽?”


    長安不說話,莫孤山也不出聲。那小二左看右看不肯離去,又躬身開始推薦:“客官怕不是本地人吧,可真是有眼光,您二位點的這道百絲纏可是咱們迴雁樓最有名的點心。要說起來,這道點心背後還有一個故事呢。”


    瓏繡出聲趕他:“送完菜就趕緊下去,別在這嚕蘇。”


    長安攔住,好奇地問:“一道點心而已,背後還有什麽故事?”


    那店小二一聽,來了精神:“小小姐,你可別小看這百絲纏。咱們迴雁樓啊,十多年前差點關門大吉,全靠這百絲纏才又站穩了腳跟。那時候啊,來了一個外鄉人,為我們東家做了這個點心,又把配方做法通通給了東家。你猜東家花了多少銀子買下的?”


    “一文錢都沒花!”他自己又趕緊接口:“那個外鄉人說是隻求要讓這道點心名揚天下,分文不取。後來東家的百般詢問,原來啊,那外鄉人在外飄零多年,他的妻子過分思念他,一病不起,撒手西去,這道點心就是他妻子所做。”


    “看起來,這世界上的癡情女子多情郎倒真是不少呢,你說是不是啊,先生?”長安打發走了小二,把百絲纏往對麵推了推:“像先生這樣的癡**應當多用一些。”


    莫孤山夾了一個細細品著,長安涼涼地道:“也保不準這就是先生的最後一餐了。”


    莫孤山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聽到這句話,我終於相信小姐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了。”笑聲漸止,他又道:“不是我誇口,我別的本事沒有,用藥之技鮮有人能及。我若是當真要害你關心的那人,她此刻就應該已經臥床不起了。”


    長安哼了一聲:“這麽說,我還要謝謝先生你手下留情了?”


    莫孤山不接口。長安吩咐瓏繡:“你去催一催瓏香,看看素齋做得怎麽樣了?”


    瓏繡皺了眉頭:“不行,我怎麽能放小姐和這來路不明的人單獨在一塊?”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能有什麽事?再說樓下還有掌櫃和店小二來來去去,你快去看看,早些做好素齋,我們也能早些迴府。”


    瓏繡遲疑片刻,久久地看了看長安和莫孤山一眼,急急地下了樓。


    “你這丫鬟忠心有一點,小聰明有一點,但是都還遠遠不夠。再怎麽樣也該堅持不讓你單獨和一個陌生人相對,否則出了什麽事她可就難辭其咎了。”莫孤山評道。


    “你當真以為我的丫頭什麽都沒看出來嗎?她許是早就知道你我在隱瞞什麽了。”長安飲了口茶:“先生的話虛實參半,長安必要問個清楚才罷休。現在左右無人,我也就不繞圈子,直言相問了。”


    “我的奶娘……她,她是不是真的已經……”


    莫孤山微微點了點頭。


    長安心口一揪,咬緊了牙齒,又問:“先生可是打定主意要向我母親報仇?”


    莫孤山開口:“我三年前來找表妹的時候,聽她說你可是和她密不可分,對自己的母親反而生疏。怎麽,如今你奶娘死了,你就無動於衷嗎?”


    “我還是那句話,冤有頭債有主,真追究起來,最該死的是你。”


    莫孤山把筷子一放,擊掌道:“怪不得表妹迴鄉後常常思念你。小小年紀就觀察入微,在藥店又能聯合他人調虎離山;任我百般說辭,你都不為所動。真是好,好。”


    連說了幾個“好”字,他又黯然道:“可惜表妹已死,你母親雖非兇手,但也是幫兇,我看我們之間是沒有師徒的緣分了。”


    長安狐疑道:“師徒緣分?”


    莫孤山像喝酒一樣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實話和你說吧,來京都是表妹的心願。她說和你相伴五年,情分猶勝母女,你個性固執,她始終是放心不下,要我來代她看看你。於是我就拜了李大夫為師,隨他進京,也好隱藏行跡。“


    “給你母親下藥,是途中有人給我報酬要我做的。他還給了我世上至寒之草月中仙,隻是我悄悄地換成了一般的陰性草藥。”


    “什麽人?!”


    “我也不知道。”


    長安心裏一時驚濤駭浪,難以平複,她萬萬沒有想到,換藥一事後麵還另有人指使。


    樓梯上已經傳來瓏繡瓏香的腳步聲,莫孤山摘下腰間的掛飾遞給長安:“你知道這個飾物有什麽含義嗎?”


    長安遲疑地接過來,輕輕撫著那上頭的繩結:“我記得奶娘原來打絡子,常常和我說,這種花紋是思念之意,用心來編,能保佑關心的人一生順遂。”


    “一生順遂……”莫孤山苦澀地一笑:“可不是嘛,我這麽多年來從不離身,果然是事事順遂。”


    長安又道:“聽說這種豆子叫做赤心豆,奶娘說如果撥開外頭的一層,就能看到其中紅色的內芯。”


    “不錯,阿妹送哥赤心豆,我心如何你當知……”莫孤山低低地唱了兩句,長安似乎也聽過郭氏吟唱,是他們家鄉的民謠。郭氏唱的時候婉轉纏綿,可是現在聽莫孤山唱,隻覺得其中有無限悲涼之意。


    瓏繡瓏香已經提著食盒走了上來。瓏香向她道:“小姐,素齋都做好了,我還向店家借了個食盒,咱們可以迴府了。”


    長安尚未答話,莫孤山站起身來:“我突然想到尚有要事要去做,就不隨幾位迴府了,告辭。”


    瓏繡鬆了口氣。瓏香不明所以:“這位先生,你不尋妹妹了?”


    “尋也尋不到了,”莫孤山笑著向長安道:“這串掛飾,就送給你罷,也算是一全故人心願。”


    說完就不緊不慢地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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