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藥來了。這可是我在爐子邊蹲了半個時辰才熬出來的,您可不許不喝。”人未至聲先到,打起簾子走進來的是柳長安身邊四個丫鬟中的綠衣。


    “不是婢子說您,前些日子在雪地裏頭滑了一跤,還沒有養好呢。這才過了幾天啊,您又不知唱的哪一出,光著腳就下了床。屋子裏雖說鋪了毯子,也有地龍,可您這身子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啊。這不,又要再養上一段時間才成……”


    長安坐在椅子上晃蕩著雙腿,雙手托著腮笑眯眯地看著綠衣。


    她身邊的四個丫鬟,都是五歲時母親為她挑的。綠衣是辦事最為細心妥帖的,隻是自小就喜歡嘮叨。


    四個丫頭中,除了玉芽與她同歲之外,餘下三人都要大她幾歲。母親的意思是,從小陪著,長大了才能真正的忠心。


    前世,四人陪著她二十年,確實是忠心不二,名為主仆,實為親人。可是,因為她的無能,因為李耀的無情,綠衣被杖斃,翠羽、青紋兩人被發賣,隻剩下玉芽和她一起在璃王府受難。


    “小姐,婢子的話您可聽進去了?”綠衣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雙手叉腰,瞪著眼說道。


    長安“噗嗤”一笑。綠衣今年不過九歲多,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卻愛學母親身邊桂嬤嬤嚴厲的樣子,在她看來格外的可愛。


    綠衣還在嘮嘮叨叨,長安心中卻是一片融融暖意。見到這前世最親近的人又活生生站在麵前衝她使性子,她才真正相信自己是迴到了七歲那年的冬季。


    柳平安七歲這年是出過一次意外的。


    雖然柳家是書香之家,但柳長安自小就極不安分。


    七歲這年,她帶著玉芽偷偷去丁府找丁翎容玩。經過丁府的遊廊,恰巧丁翎容和她的二哥丁戈以及一幫朋友在打雪仗,不知是誰一個雪球,紮紮實實地砸到了長安的肩上。她不肯吃這個虧,想要下到雪地裏報仇,誰知道一個不小心就摔了個跟頭。


    這一跤摔得不輕,長安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足足一個月才好全。


    誰知道這卻成了自己再活一世的契機。


    “綠衣,怎麽不見玉芽,她平日不是最喜歡在房裏房外亂竄嗎?”柳長安環顧四周,不見玉芽,於是問道。


    綠衣癟著嘴不搭言,隻是默默地把罐子中的蜂蜜倒進碗中調成蜂蜜水。


    柳長安頓時明白了,玉芽陪著自己偷溜出府。如今她出了事,玉芽自然是難逃一頓責罰的,隻怕現在正被母親責罰呢。


    “翠羽和青紋呢?”


    “翠羽去小廚房取飯了,青紋在外間煮茶。”綠衣這次倒是開口了。


    柳長安沉吟片刻,吩咐道:“讓青紋隨我一起先去母親那請安吧。你去小廚房喚上翠羽,隨後也到母親這來。今日我要和父親母親一起用飯。”


    綠衣一聽這話,臉上頓時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應了一聲就要出去。走到一半卻又折迴來:“不成不成,奴婢要先看著您把藥喝了才走。”


    柳長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來一仰而盡:“現在你可以去了吧?”


    綠衣端著托盤往外間走,邊走還邊嘀咕:“小姐摔了一跤倒是變了好些,居然連苦都不怕了。”


    她哪裏知道柳長安前世病了那麽多年,多苦的藥都喝過。現在這種微苦的藥,她根本不放在眼裏。


    綠衣去後不一會兒的功夫,青紋就走了進來。她朝長安福了福身,也不多話,隻是默默地開始為長安整理衣物,又在木匣裏挑了塊梅花香餅放進小巧的手爐裏。


    四個丫頭中,青紋的年紀最大,今年已經十一了。她平素的話不多,總是默默地幹活,但為人處事極為穩重。


    青紋被賣進府後不久,父母就意外故去了,隻留下一個幼弟。前世她十二歲被桂嬤嬤認作了幹女兒,在桂嬤嬤的耳提麵命下,性子極為循規蹈矩。後來隨長安嫁到璃王府,也時常提醒她要謹言慎行,不能給別人留下話柄。


    隻是那時她剛和李耀成親,一腔柔情都在對方的身上,自以為李耀不會拿那些規矩束縛她。那時的她壓根聽不進青紋的忠告,反而越發疏遠了青紋。


    “小姐,都收拾好了,咱們走吧。”青紋一邊把暖爐塞到長安懷中,一邊為她披上猩紅軟毛織錦的鬥篷。


    柳府並不算大,但府裏的幾個園子皆是山水相依,極為雅致。


    柳長安的祖父柳晏是當世大儒,二十年之前曾為太子太傅,教導當時的太子李煬。那時皇上年事已高,沉迷於煉丹之術和美色之中,荒廢朝政。而三皇子一派投其所好,趁機把持朝政,太子一派的權利幾近被架空。


    柳晏作為太子之師,被貶至涼州。又七年,皇帝駕崩,太子厚積薄發,終於奪迴大權,登上至高之位,號為成帝。以帝師之禮迎迴柳晏,加封太傅,位列三公。


    這座宅子其實是柳家被貶之前的住所,後來迴京,柳晏請求住迴原宅。成帝為示榮寵,令人翻新了柳府,才有了現在的樣子。


    柳長安緩緩地走在園子裏的石子路上,青紋在一旁緊緊跟著,眼睛盯在她身上半點不敢挪開。長安驀地站住,迴頭笑著看她:“青紋,你不必這麽緊張,我會很小心不會再摔跤的。“


    青紋皺著眉頭,抿了抿嘴:“小姐,奴婢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見長安沒說話,她又接著道:“您這次出事兒,夫人可擔心得要命,足足在您床前守了好幾個晚上,眼睛都哭紅了。後來桂嬤嬤勸了好多迴,這才迴去休息。夫人的心都是為您好啊,您今天肯去陪她吃飯,她指不定多開心呢,您聽我一句勸,可千萬別再和夫人鬧別扭了。“


    柳長安看著遠方,微微有些發怔。


    她的母親顏氏是涼州首富之女,和她的父親柳溫明是在被貶涼州的時候相識的。柳長安出生的那一年,新帝登基,柳家迴京。


    迴京後,母親忙於熟悉京城的規矩,同其他達官貴人的妻子們來往,便很少有時間陪伴長安,即使抽出時間來看她,也多是考校功課和女紅。因此,長安和乳母郭媽的感情反倒比同母親的感情更加親厚。


    五歲時,郭媽犯事被母親打出府去,也就在那年,母親親自挑了四個丫頭給她。隻是長安不明就裏,覺得母親麵目可憎,更加不願親近她。及至後來,柳府被抄,母親懸梁之前仍舊千方百計地托人,輾轉找到璃王府中,交給她一個小匣子。


    那匣子裏麵盛的是母親僅剩的幾件嫁妝,還有簡短的兩個字——“活著”。


    彼時,她細想母親所為,無一不是慈母之愛,霎時覺得徹骨之痛席卷而來。


    今生重來,她最想做的就是守護好所有珍視她的人,決不讓他們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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