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直往京中。

    這一路上,民間已有各式各樣關於皇上重病的風聲了,人人都說皇後在祈福途中失足跌於懸崖,江山或要易主,皇位最終多半還是會落迴原太子慶王的手中。

    想來這些消息都是景嵐命人有意無意的散播出去的,他把自己置身於唯一繼位者的位置之上,加之這大半年以來他這個代監國幹得還不錯,此時,但凡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隻怕滿朝文武都會毫不猶豫的擁立他為新皇。

    我思前想後,無論怎樣都不敢相信,那個賢明的大皇兄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為何我總是隱隱的覺得,這般行事風格,和風離頗有相似之處,可我不是親眼目睹了風離死在我的麵前了麽?

    我問:“景宴當日可有和你說些什麽,有沒有更詳盡一點的?”

    成鐵忠說:“陛下其實並未與奴才說的太多,他是吩咐奴才務必來廣陵尋到公主,並讓公主迴宮見上一麵,陛下有話想要同公主說。”

    我點了點頭,“看來他是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親口交代。”

    成鐵忠頓了頓,又道:“隻不過現下那慶王未必會讓公主進宮,即便是進了宮,他也會跟在公主身側,不會給公主與陛下獨處的機會。”

    “總會有辦法的,”我遙遙望著前方京城的繁華景物,道:“走罷。”

    再度迴京,我第一個要找的自然還是明鑒司的陶淵主事,陶淵已事先得到我要迴來的消息,當我們跨入地道一眼見到他時,他鄭重其事的跪身道:“老夫總算等到公主迴來了。”

    看來,京中的局勢已到了勢如水火的地步,奈何明鑒司在父皇手上就以實存名亡,哪怕他再有為朝廷盡忠之意,也無力插手朝局之事,故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我歸京。

    我讓成鐵忠把先前所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陶淵越聽越是震驚,憤怒之下幾欲派出明鑒司所有人衝入宮中拿下景嵐。我搖了搖頭道:“僅憑區區千人根本動不了大哥分毫,眼下的局勢,哪怕我們告之朝中臣子皇上乃是為大哥所害,隻怕他們不僅不會去討伐大哥,反倒會為了大哥來算計我們……”

    成鐵忠不解,“天下豈有這番道理?”

    “趨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我道:“若然我還有其他兄弟可以擔負這天下重任,朝臣們或許有人願意與我們共同對敵,可如今皇上的身子……諸位臣子即使有心,又能夠做些什麽呢?大哥就是看穿這一點,才會如此肆無忌

    憚,你真當那些老謀深算的臣子們看不出這一年來的顛倒之勢並非偶然?”

    陶淵聞言頷首道:“古往今來弑兄奪位之人又豈在少數……隻要他們認為此人值得投誠,並有能力能掌管天下,他們未必會去計較其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成鐵忠狠狠一砸桌子,“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那倒也未必。”我抬頭望著成鐵忠,“你不是說,皇上要你將我帶迴京城,是要我進宮單獨見他一麵嗎?”

    成鐵忠點了點頭,“陛下說……他有話一定要親口告之公主殿下……”

    “看來,這是扳倒大哥的關鍵……”我的手扶上額角,“要進宮見弟弟一麵倒是不難,隻是一旦進去,怕大哥就不會再給我出宮的機會了……”

    陶淵歎了一口氣,“可此事若要瞞住慶王怕也是不易,宮中傳來的秘報說,自成公公失蹤之後,在陛下榻邊的侍奉太監便換成了李公公,那李峻十足十的是慶王的人,據說陛下那兒稍有風吹草動,他就會在第一時間傳至慶王耳邊,那朝臣也好宮中妃嬪也罷,但凡有人要去探望陛下,不是以陛下需要靜休被攔了迴去,便是招來慶王親自對應,即使我們對李峻下手,可慶王那頭若隔了一段時辰沒收到消息,心中必會起疑,公主隻怕也難以脫身……”

    我起身向前走了幾步,頓住,迴頭望向陶淵,“陶主事,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是把皇上送出宮來?”

    陶淵渾身震了一震,成鐵忠瞠目結舌道:“這,這這這……”

    我道:“大哥眼下不會輕易出宮,但若是我約他見麵,他自會前來赴約,彼時即使宮中發生了什麽事,李峻也難以將消息傳出去……”

    陶淵即道:“此舉不妥,且不說公主與慶王單獨見麵極為危險,便是陛下如今的身子,即使我們連夜換他出宮,也難以承受顛簸之苦……”

    “陶主事所言極是,所以我想……”我壓低了嗓子,徐徐道出了我的計策。

    陶淵聽完沉默了許久,終道:“雖是兇險,卻未必不能一試。”

    要約景嵐出來與我見麵並非難事。

    隻需讓他得知我已迴到京中,他在毫無準備之下想必不會希望我進宮,如此,自會主動前來與我赴約。

    我穿著十分低調的男裝踱到宮門邊,正如成鐵忠所說,看守宮門的侍衛早就換了一撥人,這些新來的自然認不得我,見我想要進宮,理所當然的將我攔在門外。

    我拱手道:“在下與慶王乃是故交,各位軍爺行個方便,替我通傳一聲。”

    那為首的守衛兇神惡煞道:“混賬!慶王日理萬機,豈是爾等平民說見就能見得!識趣得,就滾遠去!”

    日理萬機……連區區一個守門位如此形容景嵐,看來他在這宮中的位置已遠遠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自袖中掏出兩錠金子塞給守衛,這種公然行賄之舉不僅無法讓他們心動,反而更增添了他們的怒意,揚言要將以擅闖宮門之罪將我拿下,就在這推推搡搡之際,忽然一個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喝道:“住手!”

    幾個守門衛一聽到他的聲音皆是一驚,慌忙讓出了一條道來,哆嗦道:“孫大人,此處有刁民意圖擅闖皇宮,說是慶王殿下的故交,屬下如何趕,他都不走……”

    來人原本氣勢洶洶,一瞧清我的麵容渾身一震,脫口而出道:“公……”

    “孫大人,您來的正好,”我截住他的話頭,“本公子想要進宮見慶王一麵,誰知卻被他們攔了下來,您看如何是好?”

    這孫大人自然就是宮中禁衛軍的統領孫軒,孫軒乃是我一手提拔到景宴身側當太子親兵,當年康王一案在大殿之上他是第一個朝我下跪之人,又豈會認不出我來?不過,據成鐵忠所言,景嵐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連孫軒也納為己用,所以今日我專程在這個時辰與皇宮守衛起了衝突,正是算準了禁衛巡兵到了未時會與守衛軍進行輪班交接,如此,也就能如此“巧合”的遇見孫軒。

    孫軒何等聰明之人,見我有意隱瞞自己身份,也不拆穿,卻是嗬斥那幾個守衛,道:“你們可知這位公子乃是慶王的上賓!”

    那幾個守衛一聽,這才深信不疑,驚慌失措的跪下身求孫軒恕罪,我極有風度的笑了笑,“孫大人,是在下魯莽了,未有事先請人來帶路。”言畢伸手示意孫軒,“不如借一步說話。”

    孫軒點了點頭,隨我踱到宮門外角落邊上,這才舉手施禮道:“公主,您,您怎麽會在這兒?”

    我頗為無奈的低下頭歎道:“想必你也聽說了,我與駙馬失蹤了這麽久,本是有心隱退再不過問朝中事,確是聽聞皇上病重,心中實在焦慮萬分,這才趕來京城……可我如今是委實不願牽涉那朝局之中,故才隱瞞身份,卻不想如今連這皇宮外的守門衛都認不得我了……”

    孫軒聽懂了我的話意,“公主是想讓屬下帶您入宮?

    “怎麽,辦

    不到?”

    “那,那倒不是……其實進宮倒是不難,可公主您不願坦露身份,”他猶疑了一瞬,“此刻慶王尚在禦書房與諸位大臣議政,可如今不論是誰要見親陛下都要經過慶王……隻怕屬下的權限……”

    我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看來景嵐確是防了一手,估計這宮中的所有禁衛軍見了我,都會忙不迭的去向他通報。孫軒被我盯著有些心虛,我微微點頭道:“大哥處事謹慎,若此刻我是他人所假扮的,就這麽貿然去麵聖確是不妥……這樣吧,就勞煩孫大人替我跑一趟去同大哥知會一聲,我在月揚酒樓靜待消息,如何?”

    孫軒抱拳道:“公主稍候片刻,屬下立即去求見慶王殿下。”

    我深知孫軒這一去,以景嵐形事之風,在未探清我來意之前,他不會給我進宮去看景宴的機會,多半會親自出宮來見我,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這一場角逐,已經開始了。

    月揚酒樓內蕩著古樸的琴音,文人雅士依舊絡繹如昔。我訂了個靠窗的雅間,點了兩碟小菜配上一壺酒,靜靜等待。

    當夕陽西斜,天幕沉下,我等得有些乏了,簾子忽然被挑起,那一身錦衣華貴的皇長兄佇立在跟前,依舊是昔日的英氣挺拔,一時間晃的我有些分不清是少年時還是當下,隻聽他輕聲道:“襄儀……”

    我站起身來,眼眶不由一酸,“大哥。”

    他像是努力控製住情緒,讓隨行的兩位隨從暫且退下,一步入雅間裏來就一把將我摟住,許久方道:“這兩年來,你究竟去了哪兒?”

    如此情真意切,讓人實在很難聯想到眼前這個人會對自己的弟弟下那樣的毒手,我的手指在空中一頓,然後順勢拍了拍他的背,“我這不是迴來了麽……”

    景嵐緩緩鬆開了手,“我聽孫軒說,你是擔心皇上的病情才趕迴來的……”

    我點了點頭,忍不住焦急揪住他的袖子:“弟弟如何了?太醫怎麽說?”

    景嵐低下頭,像是欲言又止,而後輕輕搖了搖頭,“太醫說……皇上的病是生來就有的,這二十年來一直都在尋求根治良方,可惜終究無果,半年前的風寒加重了病情,眼下……莫要說下床走動,即使醒著的時候,卻是連說幾句話也甚為困難……”

    我坐下身,眼淚忍不住湧出來,哪怕知道景嵐是來試探我的,可他既然這樣說,多半景宴是真的到了油盡燈枯之境,“我想進宮看一看弟弟……”

    景嵐微微頷首

    ,語聲溫軟柔和:“方才他已服了藥睡下,你隨我進宮去,待明日他醒了,就去看他。”

    我抬眼看著他,他的神情沒有一絲破綻,和兒時那個體恤弟妹的大皇兄別無二致,我擦了擦眼淚,讓他在我身旁坐下,斟滿桌上的酒,道:“也好,天色還早,陪我喝兩杯再進宮罷。”

    大哥,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和睦的對飲談話。

    起初我本有拖延之意,讓明鑒司有足夠的時間能夠依計進行,可出乎意料的是,景嵐看上去也不願過早迴到宮去,我們兩相互聊著這兩年來的近況,他說著朝中平衡掣肘的勾心鬥角,我調侃著小村小鎮的柴米油鹽,就像是一對尋常久別重逢的兄妹一般。

    這酒我們喝了足有一個多時辰。

    當景嵐問起宋郎生何以沒能與我同來時,我苦笑道:“大哥你也知道,他軍籍未除便擅自逃離軍營,皇上不追究那是念在我的情分上,可朝中的那些老臣可未必會這樣認為……”

    景嵐點了點頭,“我明白。隻是如今皇上的病況不佳,我本想若你願迴來,便能替皇上分憂……”

    我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我早就不是什麽公主了,這話,大哥以後莫要再提了。”

    景嵐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好。”

    月揚酒樓的琴曲已從廣陵散奏到了漁樵問答,當琴弦尾音一撥,轉向了一首良宵引,這是一開始我與陶淵說好的,此曲一出,便是向我傳達一個訊息,明鑒司完成了第一步棋。

    寂靜的遠空乍然爆開煙花的響聲,窗外的煙花曼妙地綻放,花瓣如雨,這在京中本已屢見不鮮,可我留心到景嵐的眉頭極快的一蹙,雖然隻是一刹那的變化,他仍是心平靜和的將杯中的酒飲完,然後輕輕放下,“原本我今日出宮,除了見你,還要一些要事要辦,不若你先在此處等我,待我處理完事情之後,再來接你進宮。”

    我點了點頭,“大哥先去忙你的事,我等你便是。”

    他微微一笑,旋即起身離去,我迴頭從窗外往下看去,景嵐翻身上馬,同幾個隨從匆匆遠去,正是往皇宮的方向而奔。

    此時,酒樓的店小二已撩簾而入,笑吟吟得問道:“方才那位爺走了,這位公子是要結賬還是加杯酒繼續坐會兒?”他說這話的瞬間,將袖口的字條放入我的掌心之上。

    我展開字條,但見條上所寫:已遵吩咐,五輛馬車分別往五個方向而去,慶王即使廣派追兵,短時間內也無法確認皇上

    是在哪輛馬車之上。慶王今日來帶了十個隨從,仍有四人留在樓下監視公主,何時動手,但聽指令。

    我將字條還給店小二,他立刻將字條吞入腹中,又問了一次:“客官是要結賬還是再坐會兒?”

    我緩緩起身,道:“結賬。”

    城門已閉,滿城皆是搜查的士兵。

    我出了月揚酒樓之後便上了一輛馬車直奔皇宮,那幾個酒樓內的慶王侍從已被處理掉了,換而言之,當景嵐搜完京城迴到月揚酒樓之際,他就會意識到這一場騙局是我在操縱。

    這自然是調虎離山計。

    景宴重病臥床,寢宮外有太監時時看守,要當真將他送出皇宮,沒有滴水不漏的計劃和足夠的時間是根本辦不到的,所以從我們一開始商議之時,陶淵便否決了這一提議。

    我說:“陶主事,其實你可有想過,或許我們不必將皇上帶離宮去,隻要製造一個皇上失蹤的假象,讓慶王認為有人將皇上連夜劫走,他勢必會親自帶兵追捕,而在這期間,即使我們殺了李峻公公與那幾個忠於慶王的眼線,慶王也難以在第一時間得知消息,而我,隻要進宮單獨見皇上一麵就好。”

    陶淵蹙眉沉思,“公主何以斷言慶王會親自追擊,他完全可以在宮內等待消息。”

    我勾了勾嘴角道:“他處心積慮籌謀至此,事到如今最為期待是什麽呢?那便是等待景宴駕崩。但若見我徒然出現在京城,一旦我進了宮去看出什麽倪端,他就必須要將我鏟除,可他心中太過清楚了,我遠遠沒有景宴好對付。”

    陶淵終於聽明白了我的意思,“公主是說,若然慶王乍見公主,必會先想法子拖延公主,而若是恰巧得聞皇上被人帶出皇宮,他會將計就計在追捕的過程中殺了皇上,再將其罪推到他人身上,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

    我道:“我這大哥自小就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越是緊要關頭自然就越要事必躬親。”

    連我自己都想不到,都已疏遠朝局近兩年,我一語成讖的能力尚在,景嵐當真率兵將京城搜了個底朝天。

    在這全宮上下慌亂不堪之際,我拿著成鐵忠的行宮令牌,在明鑒司安排的喬裝易容之下,順利的混入的皇宮。

    這種時候,自然沒有人會在意我這樣一個小太監,也沒有人想得到,那個失蹤的陛下根本沒有離開過寢宮。

    寢宮附近所有景嵐的眼線已消弭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從屬明

    鑒司的太監與宮女。當我一步步靠近皇上的寢宮時,沒有一個人上前來阻止,時間緊迫,我也顧不了太多,就這麽跨入了屋中。

    屋中寂靜,燭光昏暗,我緩緩步向龍榻,隱約能見帳間懸著一雙鏤空熏香球,藥物的淡淡香味繚繞不散,床帳下卻空無一人。

    我踱步至床邊,掀開鋪蓋在床沿邊的被褥,移動床板的位置,伸手觸及機關。

    床所靠的石牆應聲而啟,那另一端亦是一間與床同高的密室,密室之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絨毯,有一人斜靠於壁,原本緊閉的雙目在聽到動靜之後慢慢地睜開,微微偏頭望向了我。

    月影掠窗,襯得他清雅的麵容更加憔悴。

    自然就是我的弟弟蕭景宴了。

    這就是所謂皇上失蹤的真相。龍榻的機關原本是父皇在世之時所設,那些年他身體時好時壞,有時不得不在榻上批閱奏章及密折,後來折子堆積如山,連床邊的小小幾案都擺放不下,於是父皇索性造了這小小的密室,多用於擺放一些不願讓人輕易所見之物。其實這個秘密知道之人並不多,除了我和景宴之外,也隻有母後清楚開啟機關的方法。至於大哥……密室建造之時,他早已被逐出京城,又豈能想得到這裏還有一處藏身之所呢?

    景宴眼中泛起薄薄的霧,用幾乎聽不見嗓子的聲音吃力地道:“皇姐……你迴來了……”

    那一聲“皇姐”叫得我心中一窒,我張了張嘴,感覺到眼淚不住的滾落,他微微撐起身子,試圖把身子挪出來,我趕忙翻身上榻扶住了他,兩手所觸及之處皆是他瘦弱的病骨,瞬間心底最後一根弦也崩掉了,“怎麽瘦了這麽多……”

    他在我的攙扶之下靠迴床上,我用軟枕替他墊了墊,他才勉強坐得舒服些,他伸手替我抹去了眼淚,“你倒是胖了許多……”

    我強忍住才沒有讓自己哭出聲來,“是皇姐不好,是我不該拋下你離去,是我沒有好好告誡你關於大哥的身世,是我……”

    “皇姐,”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景嵐的身世……父皇……早就告訴過朕了……”

    他看著我震驚的神情反倒是淡淡的笑了笑,氣息羸弱地道:“父皇說,這個身世秘密,景嵐自己並不知曉,從小到大,朕最為仰慕之人便是皇兄,朕以為隻要守住這個秘密,他就能在朕的身邊做朕的好皇兄……是朕糊塗了,朕忘了……他越是不知自己的身世,就越會銘記自己曾是東宮的太子,也就會越痛恨那些本屬於他的一切都被朕

    取而代之……”

    我茫然的看著他,“他痛恨你?這些話,是大哥同你說的麽?”

    他輕輕點了點頭,“朕中毒昏迷期間,景嵐時常會在朕床邊靜坐,有時一個時辰,有時整整半日……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讓朕不留痕跡的喪命……可他沒有,他……他自言自語的說了許多話,他告訴朕他原本並未想要害死朕,隻是想要讓朕昏迷長眠,卻沒有想到朕的身子根本無法承受那軟骨散之毒……可走了這一步,他便無法迴頭了……”

    “軟骨散……真的是軟骨散……”我喃喃,“弟弟,景嵐他……是當年的風離麽?”

    景宴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慢慢地點了點頭,“……是他自己親口對朕說的……”

    所以,那時在睿王府被宋郎生一劍刺死的堂兄,也是景嵐金蟬脫殼的替身?所以,多年前害死鏢局滿門、追殺君錦之一家、謀劃官輪爆炸案、製造江浙水患,更利用采蜜離間我與宋郎生一次次將我們逼入絕境之人,真的是景嵐?

    原來當日宋郎生所猜測的根本沒有錯,原來我同景宴一樣都被情感蒙蔽了雙眼!

    我渾身越顫越是厲害,“什麽叫原本屬於他的?他,他要是想當皇帝,當初就不應該為了一個女人一走了之,可他就那樣走了,走的那麽瀟灑,卻把病重的父皇和江山的擔子統統壓在了我們的身上!後來呢?他的女人死了,他彷徨無所寄托,便又覬覦那些他曾經不屑的皇權富貴了麽?!”

    景宴摁住了我不住發抖的手,明明是很輕的力量,卻仿佛有著沉重的力量,“皇姐……不用憤怒,也不必絕望……從我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是我們的大哥了……”

    我怔住。

    景宴盯著我,一字一句重複道:“他,本來就不是我們的皇兄。”

    我微垂著頭,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你說的對,他原本就不是我們的皇兄……可是我們沒有憑據,又如何令文武百官相信景嵐根本不是父皇的兒子……”念及於此我忽然想起一人,“是了,太後知情,她與父皇交換嬰孩,不可能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隻有太後說的話才最有信服力……”

    景宴道:“皇姐,那個太後已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母後了……原本太後是極力反對朕封景嵐為親王的,可有一日她不知怎麽就不反對了,對景嵐也極為關愛有佳……朕心有疑慮,便派人暗中調查,卻忽然患了大病,到後來方才得知這個太後是個假的……”

    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之事,“太後是假的?怎,怎麽可能?景嵐再是神通廣大,又如何能找一個人取代太後?”

    “事實擺在眼前,朕不得不信……”

    如果景嵐連宮中的太後都能隨時替而代之,他隱藏的勢力究竟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簡直令人難以想象。我看著景宴道:“我在今日來前,原本還以為弟弟你已不能動彈,無法言語,此刻看你雖然行動不便,尚且還能發出聲來,既如此,何不在上朝之時當著群臣的麵道出真相,將景嵐治罪?任憑景嵐如何步步為營,拉攏朝廷重臣,他終究隻是一個王爺,而你才是當朝天子!手握重兵的是你,手握重權的也是你,弟弟,你究竟在忌憚什麽,遲遲不予行動?”

    景宴僵了一下,唇邊下意識的翹了翹,他咳了兩聲,緩緩說:“皇姐……從朕用盡最後的氣力讓成鐵忠去廣陵尋你,到今日你出現在此,這期間……朕……一直都是不能動彈,無法言語,甚至……連雙眼都難以睜開……軟骨之毒早已散遍四肢八骸……”

    “那,那你怎麽現在卻能……”

    “朕備了一種藥,當服下此藥時,不論是身中劇毒還是病入膏肓之人,都能在短時間內恢複神智……”他頓了頓,“隻不過,時辰一到……大限亦隨之而至……”

    我覺得整個人都有些癱軟,扶住床角,好久才能開口,“你無法動彈,是怎麽……怎麽服下此藥的?”

    “明鑒司。”景宴微微一笑,“父皇說,他把明鑒司送給了皇姐,可……咳咳,可天下都是朕的,天子腳下陶淵又豈會拒絕皇命……”

    床帳被風吹得揚起,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眼中的水霧再度蔓出,“誰準你死了?誰允許你用這樣的方式醒來的?蕭景宴……你怎麽可以不試一試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怎麽可以這麽做……”

    “朕撐不了多久了,不能坐以待斃什麽也不做……”

    我緊緊握住他的雙臂,“可我不要你死,你是父皇最後的血脈,你死了,我拿什麽和景嵐鬥?我縱使鬥贏了,又有誰來繼承這一片江山沃土?”

    景宴輕聲道:“有的……”

    “你是說你那尚在繈褓中的兒子麽?”我咬著嘴唇,“這天底下,幾時有過讓一個嬰孩登基為帝的?不要說是蕭景嵐了,滿朝文武也無人會信服於那個孩子的你明白麽?”

    他抬眸看著我,如天幕寒星:“皇姐……朕所指的……並非朕的孩兒,而是父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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