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王離宮後,眾臣們又開始擔心了。因為幻王三天兩頭就把風王召進宮中,相較以往,次數反而更加頻繁。


    他們卻不知,這不過是南宮旭的借口罷了。


    禦書房裏,坐在一旁的風豫樂很無奈。這次召他進宮的理由,是詢問他領地邊疆外族進犯的情形,而這件事,早在前兩次他就已經報備過了。


    “你的領土擔負著守護幻國的重責大任,你要多留意。”經過討論,南宮旭翻閱桌上的軍事地圖,隔了會兒,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拂柳的狀況還好吧?有沒有什麽問題?”


    風豫樂翻了個白眼。早說嘛,每次都繞了那麽大一圈,他老大不嫌煩,被當成傳聲筒的他可都煩死了!


    “擔心的話,何不自己走一趟,或直接召她進宮?我相信會比你老是藉公事把我叫來還來得省事。”不想再被利用,他挑明了說。


    被說中心思,南宮旭浮現些微尷尬的神色,隨即掩下。


    “你以為傳到我這裏的消息還少得了嗎?”他麵不改色,理直氣壯的語氣讓人信服。“我隻是順道問一下而已。”


    剛繼任的她成了朝臣們注目的焦點,每日早朝都有人提到她的狀況,說她認真努力,說她漸入佳境,然而,他要的不是這些,他想知道,她過得好嗎?心裏在想些什麽?但這些私人的問題他卻問不出口。


    “哦,這樣啊?”既然是順道問一下,那他也順道答就好。風豫樂雙手枕在腦後,吹著口哨。“很好啊,沒啥事。”


    那敷衍的迴答讓人想當場掐死他。瞪他一眼,南宮旭深吸口氣,握緊拳頭忍住。一聽說她身邊的護衛幫了她不少忙,那是你的人?”


    “你說孫澤啊?”睇他一眼,那隱忍的模樣讓風豫樂暗暗好笑。“我覺得他能力夠又忠心,能幫得到拂柳,所以提議讓他留在她那兒,拂柳沒拒絕是我的榮幸。”


    “提醒他,要保持點距離。”南宮旭沒發覺,他的話裏帶著酸味。


    朝臣們對這種小道消息充滿興趣,繪聲繪影地編織出一段主子與護衛的禁忌戀情,有人甚至暗示希望他能介入阻止,以防地王真的愛上一名身分低下的護衛。這些話聽在耳裏,讓他很不是滋味。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位置立刻讓人取代了。


    “貼身護衛要怎麽保持距離?”風豫樂瞪大眼。那些傳聞他也聽說了,但頂多是當笑話看,沒想到精明如他卻在意起來。看到他這個樣子,他歎了口氣。“你在想什麽?”


    這問句,問中他的心。南宮旭一震,若無其事的神態龜裂,取而代之的是矛盾兩難的表情。


    她離開的這段日子,成了種煎熬。沒有人看得出來,因為他用過人的自製力壓抑著,讓他在事務處理上都沒有任何的瑕疵。但他的腦海,充斥著她的一顰一笑,他的心,已隨她的離去出了涅盤城。


    關於她身邊多了名男子,他明知朝中的傳聞總是渲染多於真實——如他和風王,但他卻受到了動搖,猛烈的妒火,燒得他理智幾乎焚毀,他必須努力克製,才能說服自己充耳不聞,但總有絲抑壓不住的火苗,烙著他的情緒,波動不寧。


    之前父王一意孤行的行徑時時浮現腦海,他總有種錯覺,隻要他一旦順應了自己的思想,放縱了私欲,情況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為何人總有七情六欲?”南宮旭低道,淡然的口吻隱含著難以察覺的痛苦。


    “就因為這些快樂,所以當初使者願意脫離無欲無求的仙界,留在人世。”走到他麵前,風豫樂直視著他。“這和你父王的情況是不同的,你不能相提並論。”他一直將父親的罪愆背負身上,拘禁著自己,拂柳是唯一能誘得他破戒的人,他卻對這樣的執著感到愧疚。


    “有何不同?”南宮旭嗤笑,卷起桌上地圖。“一樣是為了自己。”


    “但如果牽扯到感情,有更多是為了對方。”風豫樂抽走地圖,不讓他藉此掩飾。“我不相信你這十三年等著拂柳出現,隻是為了讓她接迴領土。你的不聞不問,會傷害到她。”最近聽孫澤的迴報,拂柳過得並不好,她忙於治理領地,不遺餘力,像藉此逃避著什麽。


    “之前要我防備的,不是你嗎?”迴瞪他,南宮旭冷怒道。一下說他失常,一下說他傷她,他到底要怎麽做?!


    “該防備的是那段空白,而非真正的拂柳,別讓作繭自縛亂了你的思緒。”人呐,隻要扯上了感情,再怎麽精明也成了傻子。風豫樂點到為止,揚唇一笑,又恢複平常輕佻的模樣。“再過四天就是初一,你可以親眼看看拂柳好不好,這段日子就讓我清閑一下,別再召我進宮了。”他揚揚手中的地圖,離開書房。


    南宮旭往後靠著椅背,仰首上望。


    作繭自縛,他是嗎?


    想到那名傳聞中的護衛,他對四天後的會議,竟隱隱帶著忐忑。她那帶著依賴的笑容,是否將不再專屬於他?


    他徐徐籲了口長氣,卻驅不散胸中的沈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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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議事堂裏,曲拂柳隻覺如坐針氈,時間慢得好像凍結了一般。


    今天的會議,她一點也不想來,想到之前苦苦期待這一天的來臨,她就覺得好諷刺。她從不知道,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竟會有讓她害怕麵對的時刻。


    從踏進議事堂,她就一直低著頭,有人寒喧、有人詢問,她隻是本能地點頭和迴應,她逃避著,不敢抬頭,怕會對上他的眼。


    原本徐伯伯怕她露出馬腳,想讓她喝藥,向來順從的她卻說什麽也不答應。她不想再用那種無害的表情去欺騙他!想起他這段時間對她的好,她的心就痛得像是碎裂了一般。


    恢複記憶後,伯伯的逼迫,幾乎壓垮了她。伯伯不斷要她去策動民心,計劃如何起義複仇,這和他要她以百姓福社為首要目的,截然不同。


    到底什麽才是對的?伯伯對爹忠心耿耿,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保護著她,她怎能懷疑他?但……他呢?當年為她綻下花雨的笑顏,耐心帶領她熟悉領地的手,她沒有辦法把他當成殺父仇人看……


    坐在上位,南宮旭目光緊鎖著她——她的迴避,他察覺到了。


    她一直低著頭,自始至終,他連一個正視的眼神都沒有得到,輪到她述職,就樣板地念著手稿,她的心,不在這裏,隻急切地想離開。


    她在掛心什麽,所以顯得如此心不在焉?領地?百姓?或是……那名無法進入議事堂的護衛?


    分離一個月,他得到的是她的疏遠。


    “拂柳,”他緩緩開口,嗓音中帶著抑壓過的平板。“你要低頭低到什麽時候?”


    他注意到了!曲拂柳一震,看向一旁想尋求支援,卻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偌大的議事堂隻剩下他和她。


    風大哥他們人呢?她慌張地環顧四周。


    她的神情,讓南宮旭臉色沉了下來。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就變得害怕和他獨處了。“剛退朝了,你不曉得嗎?”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以為耽誤到他,她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這是你離宮後第一次迴來,聊聊近況,不為過吧?”看到她的小臉倏地刷白,他的心又是一擰,和他聊天竟讓她怕到這種地步。


    “……很好,風大哥很幫我……”曲拂柳勉強揚起笑,借著整理奏章的舉動掩飾、心虛。


    “很好為什麽還會變瘦?”聲音突然變得很近,她轉頭,迎上一雙黑湛的眼。


    一對上他的視線,她就深深墜入那片幽邃之中,再也別不開。這個月,她過得好痛苦,她好想他,想念有人為她梳發,想念陪在身邊的體溫。


    “我……”才一開口,喉頭一陣哽咽,讓她說不下去。他的關懷讓她感動,卻又恨自己如此利用了他的關懷。她低下頭,深吸口氣,才又開口:“可能最近太忙了。”別對她這麽好,她不值得……


    “你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嗎?”若記得他們第一次的相會,他和她的距離是不是就不會那麽遠?


    “嗯……”她隻能螓首低垂地點頭。她多希望她真的沒有記起……


    他朝她伸出手,她以為他要握她的手,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卻是抽走她手中的奏章,幫她整理。她咬唇,分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因碰觸不到他而感到失落。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眼光看他,她連自己的心都厘不清了……這種煎熬讓她好想哭。


    “都叫你別心急了,累垮自己反而幫不了百姓。”他頓了下,才又開口:“不是有護衛會幫你嗎?”


    “嗯,孫澤是風大哥派來的幫手,他能文會武幫我很多忙,你想見他嗎?我叫他進來好不好?”抓到了話題,她急忙接話。她怕再繼續和他獨處下去,她會忍不住又依賴起他的體貼,也怕她痛苦的心思,會被他發現。隻想隨便拉一個人進來的她,完全忘了讓沒有官職的護衛進議事堂是於禮不合的。


    將她急切的神情解讀為急欲引薦心上人的迫不及待,南宮旭下顎繃緊,當年沒捉住她手的強烈懊悔,彌漫心頭。


    他會再次地失去她,是吧?第一次是失去她的人,好不容易失而複得,如今,失去的是她的心,永遠的。


    一思及此,他譏誚一笑。他憑什麽說失去?他從來不曾擁有過,不是嗎?


    強壓下內心的洶湧波濤,他坐到她身旁的位置。“好,讓我見見他。”


    “嗯!”曲拂柳如釋重負,立刻跑了出去,沒多久,帶著一名男子迴來。


    “參見幻王。”孫澤一進來,立刻行禮。


    “起。”南宮旭示意他起身,精銳的目光在他身上來迴打量。


    相貌堂堂,正氣凜然,強健的體魄看得出長年習武的底子,若她真愛上這樣的男子,他該為她感到高興,但為何心裏的煩躁,激動得讓他無法抑壓?


    “這些日子都靠孫大哥幫我,他文武全才又聰明,帶我巡視領地早出晚歸也不嫌累,幸好孫大哥還沒成家,不然打擾到他的生活,我一定會很內疚。”她拚命找話講,沒留意到他的眼神因她連番的讚揚變得越來越深沉。


    原來近水樓台是不變的法則,是他造成這樣的局麵,將她往外推,讓他們兩人朝夕相處,取代了他原來的位置!


    隱於袖下的掌緊握成拳,抿緊的唇透露出他的掙紮。他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但他憎自己的無私!若他不放她出宮,這人不會有機會乘虛而入。


    “地王過獎了。”站在一旁的孫澤自謙,又忍不住因她在幻王麵前替他美言而驕傲。


    “才沒有。”曲拂柳笑道。“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夠了!南宮旭倏地站起,滿腔怒火卻又無處發泄。再繼續讓他們在麵前打情罵俏,他怕會控製不了自己。


    “孫澤,做好你守護的職責。”看著她的麗容,他的心一陣刺痛,她的眼神,卻是停在他人身上。“護送地王迴府吧。”斂迴視線,他走出議事堂。


    孫澤還來不及迴應,人已快步離去。難得有機會見到幻王讓他緊張又興奮,卻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竟成了對方的假想敵。“地王,我幫您收東西吧!”


    “嗯。”曲拂柳輕應一聲,沒有迴頭,隻是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淚湧上了眼,她咬唇忍住,硬是逼了迴去,不敢讓孫澤發現。


    想看他,她今天卻隻忙著躲避,原本令人期待的一月一會,在真相揭曉之後,成了種恐懼。減少和他相處的機會,她要複仇成功的機會也會變得困難許多吧?她無法拒絕徐伯伯,所以她隻能用這種方式,和他拉出距離,讓他對她不再那麽沒有防備。


    但她還是好想看他,這強烈的念頭成了種殘忍的折磨。


    她隻能自欺欺人地,希望下手的那天永遠不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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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日子的早朝,議事堂一直被沈窒氣氛籠罩。


    每次退朝後,眾大臣都七嘴八舌地討論,卻討論不出個所以然。怪了,沒見幻王發怒,也沒聽到最近有什麽天災人禍發生,但就是有股無形的力量,壓得大家全都喘不過氣。


    然而,在見識到五天前所發生的場麵,他們才發現,之前那些都隻能算是小意思罷了。


    事情起源於有個朝臣上奏,說地王領土最近有民心浮動的現象,建議朝廷能多加防備;馬上,有另一位逢迎的大臣也接著開口,說當年的叛變也是由地王帶頭,不得不防——語音未落,幻王瞬間沉下的嚴厲神情,已嚇得眾人打從骨子裏冒起冷意。


    “本王不想再聽到任何詆毀四方界王的話。”拋下這句,南宮旭宣布退朝離開。


    雖然沒有怒聲咆哮,但那像是將氣溫凍結的表情,把大夥兒全震懾住了。直到人已去得遠了,議事堂裏仍一片寂靜。


    隔了好一陣子,有人軟腿跪坐在地,有人吐了口大氣,交頭接耳的聲響才嗡嗡地傳了出來,得到了一個結論——幻王和界王們的交情太好,這不是個好現象。


    眾大臣費神苦思,不斷私會討論,最後終於得到一致的共識,他們信心滿滿,打算在今天將所有的問題一並做個解決。


    南宮旭坐在上位,看著底下一雙雙晶亮異常的眼,他知道,有陰謀在醞釀著。他故意不問,冷眼看著他們弄什麽玄虛。


    果然,議事告一段落,朝臣們互使眼色,列首的大臣站了出來——


    “啟稟王上,如今四位界王都已歸位,各自領地統治也都步上正軌,國泰民安,卻有一事依然令百姓們感到遺憾。”


    除了婚事,還能有哪件事?南宮旭噙著若有似無的笑,視線淡淡地掃過眾人,仍靜默不語。


    “臣等以為王該為大婚著想,不能再讓王後的位置空置。”如他所料,他們開口了。


    “此事本王會再和風王商議。”手一抬,表示話題到此為止,亦暗示了他和風王交情匪淺”。


    以往可輕易打發,然而今天他們有備而來,立刻有同僚上前支援——


    “風王的意見臣等會兒再派人詢問,今日主要是求問王的意見。”


    “臣等明白王是以國事為重,但如能完成大婚,才是眾百姓的期望。”


    “臣等一直都在盡心留意皇後的最佳人選,上自官宦世家,下至家世清白的百姓,隻要有足夠資格母儀天下,全都列入名冊,隻等王欽點,即可完婚。”


    像套好招似的,連番上奏接得恰到好處。南宮旭眉一擰,正想打斷,其中一名臣子的話拉住他的注意力——


    “但臣等突然發覺,這樣的眼界過於陝隘。”


    “……什麽意思?”南宮旭總算開口。


    他的迴應振奮了朝臣的精神,更加侃侃而談。


    “雖然幻國在王的治理下堪稱太平盛世,但如能藉由大婚更加鞏固王的權勢,將是一箭雙雕的大好時機。”


    “且最近四方界王的勢力過焰,尤以最近繼任的地王為最,偏偏地王所治理的領地又是幻國最富庶的一塊,一旦拉攏不了地王的心,對幻國影響甚钜。”


    他們居然又將話題繞迴前幾天的質疑上!南宮旭麵無表情,然而全身散發的不悅氣勢,已明顯繚繞到底下眾人。


    “四方界王對本王的忠心,無庸置疑。”沈冷的聲調,讓朝臣們差點說不下去。


    “這、這當、當然。”負責接下一段的人嚇得結巴,感受到同僚們催促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續道:“但百姓把界王的重要性放在幻王的前頭,這不是好現象。這狀況尤以地王領地的狀況最明顯……當然……這並不一定是地王操弄的啦……”瞬間冷厲的目光讓他雙腳發顫,趕緊補上這句。


    “因此臣等以為,王後的最佳人選,不能隻局限在一般姑娘,而是能把這兩個首要問題一次做個解決。”


    南宮旭怔了下,詫異的視線在他們臉上掠過。敏銳如他,輕易從他們冗詞連篇的話裏聽出要點——他們要他娶了拂柳!


    “要如何解決?”他不動聲色地詢問。


    “如果王娶了地王,所有的事將皆大歡喜。”若兩人感情好,百姓將會愛屋及烏,將幻王和地王放在同一地位;若兩人交惡,至少可以就近監視地王,不讓她有任何叛變的機會。


    南宮旭抿唇不語,濃眉因沉吟而聚攏。


    他沒想到,朝臣們竟會得出這個結論。


    自古以來,幻王與界王通婚的例子極少,但依然有前例可循。他們的提議並非驚世駭俗,隻是,那像是被人挖出了他隱藏於心的渴望,讓他驀地心驚。


    他想,想順水推舟,將她留在身邊,但她肯嗎?


    “這個問題再議。”


    “臣等以為,這是最眾望所歸的人選。”這次他們似乎是鐵了心不讓他拖延,窮追猛打。


    “隻要王下旨,地王是不能違抗的。”


    “若不盡快完婚,臣等擔心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腦海中浮現那日在議事堂裏,她滔滔不絕讚揚另一名男子的神情,他的心猛地一抽。當年的失之交臂,他失去她十三年,而今他若再放手,是否他將再沒有機會擁有她?


    不為過吧?他隻是順應民意征詢她的意見,不為過吧?永遠失去她的恐懼動搖他的理智,南宮旭握緊拳,卻抑不住浮動的心。


    “王……”底下的人詞窮了,和同僚們沮喪對望。


    這一次又失敗了,王的大婚,地王富庶的領地,還有以為能就此斷絕王和風王的曖昧關係,都失敗了……


    然而,下一刻,平穩揚起的嗓音,卻鼓舞了所有士氣,宛如天籟——


    “本王會派人征詢地王的意思,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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