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人在旅店買了北京地圖,各自去找適合自己的工作了。


    唐語今日計劃好的行程,被後半夜做的噩夢給打亂了,他夢到老媽渾身是血,他背著媽媽跑了幾十裏地,一路上找不到車,也看不到醫院,最後老媽失血過多身亡。


    唐語醒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心疼得他再也睡不著了。


    他想媽媽,想爸爸,想家。


    可他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再也無家可歸了。


    他想要親人,他想要家。他不想一個人生活。他懼怕孤獨。


    他連忙抱住枕邊的包袱,裏邊是唐言的骨灰盒。


    他渾身發抖,雙眼通紅。


    喃喃道:“唐言……傻弟弟,你活著嗎?求你活著吧,讓哥找到你,哥一定會找到你的。”


    或許是著了魔,唐語總是有種感覺,他感覺唐言還活著,就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他一定要找到唐言,他發誓。


    ***


    天還沒亮他就套上衣服下了床,把行李和骨灰盒鎖好,坐了倆小時的公交車,來到了大興區教師進修校門口。


    唐語有一樁心事未了。


    他有個大姨,這世上唐語僅剩的最親的親人,真正疼愛他的親人。當年要不是大姨的兒子分配到北京,兒子想在北京買房,大姨不得不把老家的房子賣了給表哥湊買房首付,自己肯定會跟大姨生活在一起的。


    如果他沒記錯,表哥今年會貸款買房,會交女朋友,第二年結婚,大姨在第三年去世,被他那個惡毒的嫂子活活氣死的。


    他決不允許悲劇重演!不然他的母親會死不瞑目,自己也沒辦法安心生活。


    學校為了讓有家屬的外地教師能有個住的地方,把教師進修學校的兩層空閑的教室租了下來,供教師和家屬居住。大概6點鍾的時候,大鐵門開了,陸陸續續有上班的老師從院子裏出來,他大哥是班主任,教數學的,一幫淘氣包子等著他管教呢,得早點去,6點半就看到大哥楊波騎著自行車從大門飛了出去。唐語躲在牆根後邊,抄著袖子看著大哥撅著腚騎車的樣子,笑了好一會兒。


    看門的大叔見唐語這副打扮,說什麽也不讓他進去,唐語隻好買了個包子,倚在大門邊守株待兔。


    果然,沒過多久,大概8點左右,大姨和姨父結伴從大門裏走出來。


    老兩口神色憔悴的往公交站方向走去。唐語看著兩人的背影,鼻頭酸了,眼圈紅了,差點控製不住喊出來。


    唐語偷偷跟在兩人身後,坐了六七站的公交車到了大興區人才市場。為了給兒子買房,老兩口應該是想出來找活幹吧。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會有人要嗎?唐語不知道該怎麽跟兩人搭話,隻好跟在他們身後轉悠。過程中,他了解到各個商家的招聘信息。別說學曆、技術和經驗了,那最基本的年齡一項,這老兩口就不過關,所有商家,包括個體戶小工坊,對年齡的最低要求都是45歲以下的,他們倆今年都52歲了。


    “我是30年的老會計了,你看看,這是我的會計證,還有審計證!”大姨從包裏掏出兩本老舊的證件給一家房屋中介的招聘專員看。


    小夥子把身份證還給大姨,又看了看她遞過來的證件,笑道:“大媽,我們這招聘會計要求年齡在45歲以下,您超齡了,再說,您這證件是三十年前的老證件了,不符合國家標準。”


    “你別看我年紀大,可我身體好啊,你看我,像52歲嗎?別人都猜我40出頭!還有這證件,是舊了點,可我技術在這啊,會計這行當就是越老越吃香,誰家想找老會計都找不到呢!現在年輕人的技術不行,不穩當!”大姨挺直了腰板,一嘴的東北口音。


    招聘專員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大媽,我知道您身體好,技術好,可我們這是正規公司,不是什麽小作坊,個體戶,您年齡不過關,又沒有合格的證書,我們是不能聘用的,這是公司的規定。”


    大姨的臉僵了一下,左右為難的看著招聘專員,專員被她看得不太自在,就好心提醒道:“您先生不是木匠嗎?那邊兒有幾個手工作坊招木工,應該也缺個算賬的,您和您先生去那邊看看吧。”專員抬手指了指馬路邊上一排簡陋的小桌。


    大姨跟姨父倆人互相看了看,連忙跟招聘專員道了謝,走了過去。


    “有,我這兒有好幾個家具店招木工呢,不過您得先交60塊錢中介費。”一臉橫肉的中年男人笑道。


    “咋還要中介費呢?”大姨不解的問道。


    “咱賺的就是這口飯,您剛來,對這兒不熟悉,慢慢摸清門路就用不著我們了,我們賺這份兒錢都是投機倒把的夾縫錢,可不容易啊!”


    “可60塊錢也太貴了,算了,咱們再找找看吧。”姨父扯了扯大姨,一聽價格就打起退堂鼓。


    大姨擰了一把姨父:“60塊要真能找份活做,也不算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騙子……”


    男人不樂意了,扯開了嗓門兒吼道:“哎,大嬸兒!您說什麽呢?這可是人才市場,我常年在這兒拉活兒,靠的就是這信譽和名聲,您信不過我就哪兒涼快哪呆著去,別跟這兒影響我做生意!”


    大姨忙拉住男人的胳膊,陪笑道:“哎,小夥子,你別往心裏去,我就隨口一說,60塊錢是吧,行,60就60。”大姨從兜裏掏出一遝零錢,五六塊,兩三塊的拚湊,一邊數錢一邊跟身邊的姨父說:“老蒯,趕緊給人留個電話。”


    姨父從兜裏掏出手機,問道:“小夥子,你電話多少?”


    男人留了一串電話,姨父撥了過去,那男人手機響了,老兩口放心了,是真的,沒騙人。


    大姨數好錢,遞了過去,“正好60,你數數。”


    男人剛要接過錢,就被突然出現的一隻手攔住了,三人同時看了過去,見到一個挺白淨的小夥兒。


    小夥兒眼睛鼻子通紅通紅的,看著大姨說:“他是騙子,您不能把錢給他。”


    男人這氣,瞪著眼珠子惱怒道:“嘿!你丫是哪根兒蔥?”


    唐語惡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包住大姨的手,拽著老兩口就往外走,帶著發愣的大姨走到馬路對麵,她才反應過來,不解的問:“小夥子,你是誰啊?”


    唐語壓下抱住他們哭的衝動,抿嘴笑了笑,盡量平和的說:“叔,嬸兒,咱是一個鎮上的……”


    老兩口上下打量著唐語,又互相看了看,確信對這張臉沒什麽印象,大姨問道:“孩子,咱鎮子這麽小,家家戶戶嬸子都認得,我怎麽沒見過你呀?”


    姨父也點頭表示讚同。


    唐語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嬸兒,你不記得鎮東頭唐家那個傻子了嗎?”


    大姨歪頭看著唐語,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的觀察,“你……是唐二傻?”


    唐語用力點點頭,“對!我就是唐二傻,我叫……唐言。”


    “你不傻了?”大姨驚訝的問。


    “嗯,不傻了,我病全好了。”唐語笑。


    大姨看著唐語,眼睛有點紅,苦笑著說:“你跟我家唐語名字還真像一家人,我家唐語……上個月出車禍死了,他大姑等孩子火化才通知我,我趕迴去的時候連孩子最後一麵都沒見著。”說著大姨掩麵哭了起來。


    姨父連忙安慰大姨,唐語也摟住大姨的肩膀,忍著淚說:“大姨,您別難過了,唐語在天上看見你這麽痛苦,他也不會安心的。”


    “我那苦命的妹妹妹夫,還有我的侄兒啊。這一家子命咋這麽苦喂!”大姨根本控製不住情緒,越哭越傷心,最後竟然哭暈過去。


    大姨昏睡了三個多小時才醒來,聽姨父說,自己去世的這一個月,她日日夜夜以淚洗麵,幾乎沒怎麽睡覺,唐語聽完暗暗傷心,他知道大姨疼他,待他比親兒子還親,卻沒想到自己的死會給她帶來這麽大的痛苦。


    中午唐語沒迴去,留下來給大姨一家準備午飯。表哥每天午休都會迴來吃飯,今日一進屋卻突然蹦出來個老鄉,還是同鎮的唐二傻,這傻子自稱叫“唐言”,跟他表弟的名字很像一家人。


    唐言說他跟唐語拜了把子,關係好到就像親兄弟一樣。這次來北京也是唐語臨終的囑托,讓自己像對待親人一樣照顧他們一家人。


    還說,他會經常來給大姨做飯吃,他從小就是孤兒,缺乏家庭溫暖,如果不嫌棄他,想認大姨和姨父做幹媽幹爸。


    這些都是唐語跟他說的,聽上去有些戲劇化,楊波不是大大咧咧的人,心眼比誰都多,不是不懷疑唐語的,隻是跟這個唐二傻聊了兩句後,楊波產生了一種極其親切的感受,讓他不自禁的放下了防備,最不可思議的是唐語說話的口吻,言談舉止,他洗菜擇菜,擦桌子洗碗,做菜做飯,甚至一邊做飯一邊收拾廚房殘局的習慣,都跟他死去的表弟驚人的相似……他表弟就特別愛幹淨,比他媽還細致,廚房無論如何煎炒烹炸,做完飯後都是一滴油腥都看不到,幹淨得像沒開過火似的。


    鍋裏做著小雞兒燉蘑菇,那熟悉的香味兒溢滿了教室的各個角落,勾起了一家人心酸的記憶。大姨和姨父慢慢從簾子後走出,來到楊波身側,三人看著唐語忙碌的背影,水蒸氣和著陽光繚繞在唐語身側,產生了迷離夢幻的效果,他們仿佛看到了活著的唐語在廚房做飯的身影。唐語懂事早,從小就喜歡做家務,研究美食,全家人一日三餐他都要染指、掌控,他總是對饑腸轆轆扒著廚房門吵鬧的表哥說:“哥,去把桌子放好,這就開飯了。”


    唐語把最後一道春香炒雞蛋裝盤,隨口道:“哥,去把桌子放好。”唐語轉身一看,三人竟然都圍過來了,讓他愣了一下。


    見三人看他的表情帶著一絲探索,唐語心虛的笑道:“嬸兒,您醒啦?那什麽,楊大哥,把桌子放好吧,咱開飯了。”


    “哦……”表哥迴了迴神,趕緊把桌子放好,姨父扶著大姨坐了下來,唐語和表哥把飯菜擺好,大姨看著桌上的菜色,手有些發抖,她夾起手邊的春香炒雞蛋嚐了嚐,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唐語嚇壞了,忙問道:“嬸兒,您這是咋了?”


    “媽……”表哥眼眶發紅的看著大姨。


    大姨搖了搖頭,啪的一聲放下筷子,衝到簾子後邊,撲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嘴裏不聽的嘶喊著唐語和他母親的名字。姨父忙跟了過去,一個勁兒的安慰他的老婆子。


    表哥的眼淚也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低著頭,不發一語。


    唐語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他並不知道,自己在這家人的心裏是如此重要。世界上還有這麽多人愛他,竟讓他感動得不知所措了。


    唐語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表哥的手,輕聲道:“楊大哥……我先走了,以後我會常來看你們的,節哀順變。”


    表哥沒說話,仍然哭著。


    唐語走出房間,跌靠在牆上,努力調整唿吸。他發誓要改變這家人的命運。不能讓大姨就這麽死了。


    他得想想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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