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線索又被掐斷,他們也隻好另尋他法。而自那日之後,賈仁友便告病不起,隻安排身邊的老奴主事。


    六月一,裁嫁衣。兩人來得巧,不差不錯趕上了江南的情人節。


    北方盛產女漢子,而烏篷船裏的水上江南則是小家碧玉的集中營,陳慎這個北方漢子也忍不住想要一窺楊柳拂腰的風采。


    花燈將濕潤潤的街道映得通紅,溫柔的俏姐兒站在岸邊,倚在烏篷船上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花燈,趁人不注意悄悄將花燈推進清亮亮的湖裏,看著花燈飄走的眸子,亮晶晶如嫁衣上的金線,臉上塗染了花燈的紅。


    有誰家少年在另一岸提竿打撈起早就觀望好的花燈,打開花燈裏的紙條,窺見滿紙羞澀相思。


    少年眼神驀地溫柔,言笑晏晏地看著對岸花燈的主人,將花燈珍重收進懷裏。


    俏姐兒臉像是要燒起來,見少年朝自己走來,慌忙打理本就整齊漂亮的衣衫低頭退走,腳步聲輕快欣喜。


    這樁姻緣算是成了,少年也不急著追佳人互訴衷腸,扭頭喜氣洋洋迴家備齊禮金,擇日登門提親。


    陳慎如今不用裝女人,修長身材被素白長袍包裹,五官清秀絕倫,因著修煉的緣故整個人充滿靈氣,而如今那雙桃花眼褪去冷清,翩然若仙的姿態沾染凡塵的氣息,長身玉立的模樣宛然一個貴公子,一時收到不少女子不小心掉落的鴛鴦絹帕。


    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這話沒錯,瞧這溫柔嫻雅的美人們,該大膽時就果斷出手,依她們水樣性子,想必娶迴家之後也不會有後院著火之憂。


    男人嘛,在一群萌妹子的眉目傳情下難免熏熏然,陳慎在一旁yy著自己的後宮,到最後看得眼花繚亂,眼前卻浮現出顧桐那雙北方女孩特有的倔強又靈動的眼眸。


    這雙眸子才是他的明月光啊,歎息一聲,不知等到自己迴去,還能不能相逢未嫁時。


    眼前闖入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柔和的眼波含著疑問,陳慎一時怔住,不得不說除卻個人感情傾側,這雙眸子像是九天弱水滴就,沉落落的氣質讓掠過的生物都難逃溺斃,是比顧桐更勝一籌的浩瀚。


    “師兄,好端端為何歎息?”一直是師兄貼心小棉襖的流樹清掃著自己和師兄腳下的絲絹發問。


    沒想到自己脫離夏流觴這個角色抒發點情感,竟然被抓包,陳慎施施然轉過身快走幾步裝作聽不見,老子要有點個人空間啊,演戲很累人的!


    轉過身就是一片楊柳堤,遠處的小姑娘一筆一劃摸著花燈裏的字,就像撫摸著情人的臉龐,虔誠的放入水中,灑水流波讓其飄走。


    耳邊一熱,陌生的氣息傳來,抬眼看見流樹正緊靠在自己的身邊,眼神像是還在糾結剛才的歎息。


    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簇擁到此處,耳邊被唿出的熱氣吹得微癢,陳慎想要避開流樹的靠近,卻恐怕抬腳就踩到人,招致一片怨聲。


    陳慎不自在地側著頭,準備把問題禍水東引:“師弟,喜歡什麽姑娘呢?”


    流樹眼底的流光一怔,竟然不知如何迴答,或者說從未想過,被玩具問住,他的眼裏不免浮出懊惱。


    看到對方被問住,陳慎心裏得意,側著的頭也低下來,出聲揶揄:“流雲對你,喜歡的很。”


    陳慎清淡悅耳的聲音聽不出多少促狹,就像是在敘述一件事。冷清又溫潤的氣息漂浮在鼻端,流樹竟然沒有預想中的不舒服,大概是接近這人太久,習慣的不隻是眼睛吧。


    想到人群中的汗味,他又往陳慎身邊靠了靠,想想那個總愛粘著自己,透過自己看別人的師妹,才幾日長相已經記不清,但心底被利用的感覺仍讓他厭惡至深。


    他斂下眼睫,將那厭惡的情緒一並壓下,搖著頭羞澀道:“師妹不過是把我當做早夭哥哥的替身罷了。”


    陳慎隻當做他不喜歡流雲,桃花眼似笑非笑打趣道:“眼光挺高!師弟之資,必得是傾國傾城相配。”


    褐發少年的臉騰地紅了,平素冷清的師兄簡短一句話就刺激到敏感的少男心,他狹長的丹鳳眼左右亂飄,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故作大聲地指著前麵的彩帶飄飛的老柳樹:“師兄,那裏挺熱鬧的,是男子過節的地方,咱們去那一瞧吧!”


    至於那麽羞澀麽,放在現代流樹這般年紀的早就一臉我是流氓的牽著小姑娘喊老婆了,到底是個孩子啊,陳慎好笑的任由流樹急急拉著他走,前麵被踩的人怨聲載道也不顧。


    老柳樹的頂端就像撐起的巨傘,千萬相思枝如同秀麗女子剛出水的柔順青絲直墜而下,樹下的相思人被藏在其中書寫年少輕狂的秘密。


    柳樹龍鍾之態卻被滿樹喜慶大紅綢緞裝點,就像是個打扮喜慶的老頭兒。不輸於柳樹枝數目的紅綢帶在風中紅綠纏綿飄飛,就像是翻滾在紅塵中的癡男怨女,也像是緊緊糾纏不清的前世今生。


    一書生打扮的男子提筆款款情詩一首,尾注佳人閨名,字跡裏柔情萬千,單薄的身子搖晃在樹枝中間,卻還是顫巍巍想要係得更往上些,讓神靈看到他的誠心。


    這不是變相的男子情書麽,還沒逗弄夠的陳慎心裏一樂,這迴可是你自己跳的坑。


    把玩著手裏的桐木葫蘆,陳慎眼裏倒映著紅綠,聲音淡淡的聽不出異樣:“師弟,此可許願姻緣,不若想想,求一段金玉良緣。”


    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不禁打趣,不過炸毛後才能不那麽老成吧。


    流樹聽他這樣說,想到與自己不搭邊的姻緣二字,一時神色古怪。


    且不說自己無心,縱是七情仍在,早些年的經曆早在心口築下重重門庭。


    偏執到令人戰栗的占有欲,連曾滿腔深情自命不凡的父親都懼怕到情斷恩消,對母親發下此生不複相見的誓言。


    隻是這種血脈的偏執瘋狂,卻也落得一生唯一人至死忠貞的愚蠢,可笑人心太小,太善變,容不了他們瘋狂如癲的愛,也經受不住世事的變遷。


    最後抵不住情人移情別戀帶給的噬心蝕骨折磨,一半族人取了情人性命相對屍身,占著情人一輩子,餘下一半提劍自刎,全了自己一輩子。


    他們的愛情裏都是流著血的,情人的,自己的。


    哼,想來也都是愚蠢,若是真有能夠容得下他一切的人心,就取迴來放進冰窖裏施法永遠保存著,這樣凝固在最初的人心不會在時光裏變味,也能永遠擁有,多美妙的念頭。


    對著陳慎的目光,他心裏一動,有些碾壓在記憶的話倒是可以同他說,畢竟他是和自己最相熟的人,說來也不會別扭。


    他輕輕淡淡開口,眉目籠著月色,站在疏影橫斜處竟有些隔絕世俗的感覺:“吾之伊人,入得吾眼,心硬如鐵,”停了一下,似乎說道最重要的地方,“容我所有!”


    心硬如鐵,便不會輕易改變心底掛牽,容我所有,便不會懼我離我而去。


    寡淡的語調,聽在耳中竟有種如陳慎般冷清清的味道,現在小孩子的擇偶標準真是不能理解,陳慎踢踢腳下石子,冷如霜的麵孔微微側開,低頭嘀咕一句:“好怪的條件!”


    流樹聞言輕笑,本來就沒打算讓他聽懂,不過說說話不讓自己在記憶裏憋得慌而已。


    這麽一笑,那個青澀得像是孩童的少年瞬間又迴來了,陳慎看得舒心不少。


    主事的人給了兩條紅綢,陳慎想著顧桐美麗的眉眼疾步提筆:“鳳棲梧桐!”。


    流樹望了一眼街道上的男男女女,竟是五彩斑斕的*色澤,美味卻惡心,壓下眼底的不耐煩,低頭毫不猶豫寫道:“無心無意。”


    陳慎寫到一半,皺起眉頭,如今首要任務是找到流緣,鳳棲梧桐四個字落在有心人眼裏怕是要惹出事端。


    紅綢飄蕩蕩丟到地上,舒展新紅綢的手動作太大,流樹手肘被撞到,手下的筆落了一滴墨點,隻好丟掉重寫。


    再落筆不知怎的竟然改了字跡,筆走龍蛇:“此生不許紅妝!”


    想著意思無異,便就擱下筆,不經意瞥到旁邊紅綢上“流於緣分”,不由看了那個擱下筆,擺弄桐木葫蘆的人一眼,眼神古怪。


    這不是掌門定給自己的道號麽,還是隻是巧合……


    天氣已經倒向早秋,晚風大了些,不少沒有係牢的紅綢在夜色中越飄越遠。明日這些在神眷下得以過夜的紅綢,都會被七歲的童子們埋在旁邊的湖底,祈求水神保佑。


    陳慎和柳樹自然不用費力爬樹,捏了法決將紅綢送到樹頂,牢牢打結係住。


    等到做完這些,外麵的人伶仃稀落,兩人便打道迴了賈府。


    兩人前腳剛走,地上兩條不起眼的紅綢上,主人各自在其上捏過的法決奏效,瞬間化為灰燼,散在一樹紅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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