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樓那一夜的故事,遠沒有講完,最大的秘密,始終在顧清寧心裏。


    關於兩個女子,君瞳和扶蘇。


    還有她的幼弟顧清風。


    ……


    那一晚,江月樓內高朋滿座人影交錯,扶蘇重新出現在她麵前,小別一場,重逢更歡欣。扶蘇不用說話,顧清寧就知道她很高興,那雙眸子,含笑又帶刺,讓人愛恨不能。


    扶蘇不再作丫鬟的裝扮,也不是當初山中小女兒的素樸模樣,梳髻別釵,長裙及地,通身的穿戴都精致講究,並不遜於滿堂的名門閨秀。


    顧清寧看著這樣的她,伸手摸了摸她耳上溢彩流光小巧玲瓏的流蘇耳飾,欣慰道:“看來鍾離把你照顧得很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扶蘇點頭笑笑,無聲地隨她前行。她作為長姐,代弟弟照應來客,巡過滿堂,一位位賓客招唿過去,最後是這晚的主角——在樓上等她許久的君瞳。


    未等到她上去,君瞳先自己出了雅間,於廊道上慢行,仔細地尋著她最想見到的寧姐姐,也順便瞧瞧江月樓的熱鬧場麵。她始終印象深刻,這是她們初遇當日來過的地方,最奇妙的江月樓。


    至今她都記得,那天的每一個溫暖的細節,兩人在馬車上說的話,顧清寧那日的音容笑貌裝扮風姿,那日她喝醉後靠在顧清寧肩上哭訴心事的安心……


    若沒有那一日,就不會有她的今日,若沒有當初誤打誤撞的初遇,哪能結下這一場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塵緣?


    走上三樓,踏上樓梯,顧清寧便與小郡主正麵相遇。


    娉娉嫋嫋,身姿妙曼,步態端莊,微笑轉星眸,嬌顏月華羞,那一晚,與她再見的君瞳也很美。


    看到這個她很喜歡的姑娘她未來的弟妹,顧清寧滿心歡喜,邁快步子走向她,兩人同時伸出手與對方握在一起。


    “寧姐姐……”


    好聽的聲音,天真含情的眼眸,這是個可愛的女子,難怪人喜歡。


    顧清寧攜著她的手,兩人一同俯視樓下,顧清寧揚手,笑道:“滿堂貴賓為你而來,恭喜,我的君瞳……”


    君瞳看著樓上樓下錦衣華服的人**匯簇擁,好不風光熱鬧,“可我隻為一人而嫁……”


    顧清寧勾勾她的鼻尖,喜道:“當然,我都快等不及看你和清風拜堂成親了,你們這一對是佳偶天成,太美好……”


    君瞳轉麵看了下別處,目光遊走一圈,看見樓梯口又走上來一人,是跟在顧清寧後麵上來的扶蘇。


    她看著扶蘇,表情忽然滯住,似乎有些驚愕。


    顧清寧察覺到她的異常,但沒多想,隻將扶蘇拉近,對她道:“怎麽了君瞳?不認得了?這原是我們府上的扶蘇啊,今日來赴你的喜宴,特意裝扮了一番,都美得認不出來了是不是?”


    “扶蘇?”君瞳低下頭,念著:“怪不得看起來眼熟……”


    扶蘇不能說話,但聽力是極好的,一捕捉到她口中的“眼熟”字眼,察覺她的不對勁,就有了警覺,往後挪了挪。


    穿上束腰羅裙寬袖曲裾梳上高髻的扶蘇,從遠處走來時,像極了一個人,在她眼裏極為難忘的一個影象……


    看著她走來,漸漸靠近,那個影象就漸漸清晰,終於在腦海中成形,放大……


    人的直覺多麽可怕。


    無言一晌,再抬頭時,她眼中已含淚光,不再溫柔可愛,隻有難以置信和悲痛,不自控地往後退,看著顧清寧,看著扶蘇,說著:“像,太像了……那天,我沒看清她的臉,但是我還記得……她穿著這樣的衣裙,你的衣裙也是這樣……”


    “君瞳,你說什麽?你記得什麽?”顧清寧緊張起來。


    她咬唇,瞪著扶蘇:“去年的雪天,出現在祈元寺的……原來真不是我的幻覺……那是真的,真的出現過……那個人不是寧姐姐你,卻分明穿著你的衣服,並與你那般相似……”


    顧清寧霎時心驚失色,拉住她的胳膊,搖頭:“不不,君瞳你記錯了,不是我,也不是她……”


    君瞳依舊在往後退,好像是在逃避什麽可怕的東西,偏偏那就是不可逃避的真相。


    瞧著她眼中堅定的恨意,顧清寧已然失措,扶蘇還保留一絲鎮定,怕君瞳當場失控,就先出手把顧清寧和君瞳推進旁邊無人的雅間裏。


    被她一推拉,君瞳更難平靜,掙脫著,泄憤地打扶蘇,愈加激動,“你放開我!你不準碰我……”


    幸好馬上就進了屋子,沒被人發現,門一關上,扶蘇哪還有耐心,君瞳有恨意,她心中也難忍,一脫手直接把君瞳推倒在地上,刻意用冰冷陰狠的目光恐嚇她。


    君瞳重重地摔倒,吃疼一聲,眼淚砸地。顧清寧被扶蘇粗暴的動作嚇到,一時緊張,驚慌地推開扶蘇,連忙去護君瞳。


    被她狠狠一推,扶蘇是沒有摔倒,冰冷的目光中卻閃過一絲傷痛。


    顧清寧撲到君瞳身邊,去扶她,攬住她的肩,安撫快要失控的她:“君瞳,有沒有摔疼?你不要害怕,我不想傷害你的,我們不會傷害你。”


    “不想傷害我?”她的聲音都變得尖銳,從未有過的樣子,“她假扮成你,誘我入雪中,害我摔倒,害我失去了我的孩子……這不算傷害?我都不敢想,寧姐姐,你是不是也……”


    在她的控訴中,顧清寧已經認識到,再掩飾再躲避都沒用了。她轉眼看向一臉冷漠的扶蘇,又迴眸正對君瞳痛恨的雙眸,開口道:“是,是我,我一開始就知道,因為那就我的陰謀,你不用怪扶蘇,她是受令於我才那樣做的。至於我為什麽……你知道的,那時候你是盧遠澤的妻,是我必然會恨的人……”


    顧清寧的坦白再次將她徹底擊潰,一絲幻想也不留,她坐在地上,放聲哭喊,那一刻隻想所有的痛與恨都有個發泄處。


    但被顧清寧捂住了嘴,強勢製止她所有的宣泄控訴。


    此時此刻,顧清寧有很多想說的,想跟她說對不起,想再解釋掩飾,可她的嘴卻也像被封住了一樣,她什麽也說不出,隻這樣跟她坐在一起,四目相對,一起痛哭流淚。


    控訴,痛恨,痛苦,都沒了意義,隻需要一個出口,讓這一切都結束。


    顧清寧終於又開口,說出話,半真半假,卻都是心聲:“我恨你,嫉妒你,我想狠狠地傷害你……害你墮胎……可那是我做過的最痛悔的決定,我那時候是被恨迷了心,我不想你跟他有孩子……可是後來一切都變得不同,我沒有辦法再恨你討厭你……讓你受那麽大的傷害,我一直很內疚,我真的不想的……君瞳你能相信我嗎?你能理解我嗎?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以後的日子好好補償你?”


    君瞳的眼淚打濕了她的手背,目光還是直直地對著她,眼中的尖銳一點點退去,最後用痛恨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一下很不留情地咬住了她捂著自己嘴的手掌,仿佛將所有被抑製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咬得越狠,哭得越狠。


    很痛,出血了,而她沒有掙脫。


    許久之後,君瞳稍微鬆了點力道,顧清寧用另一隻手圈住她,跟她擁抱在一起……


    扶蘇在她們相擁時,無聲而去。


    那一晚,她們一起待了很久,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們深深地了解對方,她們有相似的遭遇,有分解不開的情意。


    後來顧清寧還要出去招待賓客,走之前給她整理雲鬢,溫柔道:“你和清風成親,就是新的開始,我們就忘掉那些過去好不好?”


    君瞳點頭。


    “清風才是你最好的歸宿,君瞳,好好跟他在一起,好好愛我的弟弟。”


    君瞳點頭,接著終於道出心意,“其實……無論你對我做過什麽……我都沒法恨你,我都會原諒你的。因為……我愛你……”


    對著她真誠又迷眩的雙目,顧清寧心頭猛地一顫。


    君瞳投入她懷中,“寧姐姐,真的,我沒有辦法放下你,無論是在我為人妻,還是要嫁於他人的時候,我心裏都隻有你……我這一生從未自己選擇過什麽,是你讓我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所以我選擇為你留在長安,選擇靠近你,選擇去離你最近的地方……”


    幡然領悟,這一切的真相,和她的用意。


    顧清寧驚詫地推開她,又心疼地握住她的肩,堅定道:“不,如果你不是真心想嫁給清風的話,你不能跟他成親!你不能這樣對清風,君瞳你清醒點,我們不能對不起清風!”


    “我不會對不起他,我會好好做他的妻子的,寧姐姐你相信我……”


    顧清寧恐慌地搖頭:“不!我不能讓你們成親!”


    顧清寧跑了出去,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先將眼前的事收場,一夜虛假地應付過去。


    那夜是顧清風送君瞳迴王府的,當晚他也喝得很醉,本想送完她就順道迴府歇息,最後卻被她留下。


    日後,顧清寧想勸君瞳取消婚事,也來不及了。


    就在結親宴的第二日,君瞳親口跟她坦明:“我與清風已有夫妻之實。”


    誰在毀誰?


    誰傷害了誰?


    情不知所起,更不知所已。


    恨與愛都能致瘋。


    無限的瘋狂在心底滋長,沒有出路,沒有解藥……


    地獄人間,誰能分得清楚?


    荒誕即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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