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玄舉杯,與盧遠植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一笑而飲:“有我顧清玄在,你害怕自己的相國之位坐不穩,可沒有我顧清玄,你的相國之位更加坐不穩。承認吧,你需要我。”


    盧遠植冷笑了幾聲,就是不肯承認,嘴硬道:“說說吧,我如何能饒了你?”


    顧清玄思量道:“據顧某推測,商洛等地的難民不出十天,就會湧到長安城下,雖然你派人沿路阻攔,但終歸於事無補,各地求資賑災的折子應該堆滿你的政事堂公案了吧?然而你隻能把這些奏折全部壓下,不敢讓皇上知道,因為你的戶部已經拿不出銀子救助任何一方了,堂堂一國之相,國庫空虛而不能補,身旁之人無一有良策安國,無能濟世安民,無法解救國危,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你煎熬的?所以你就想到了顧某人……”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就這樣說吧,洛陽的賑災籌款不會少於五千萬兩,十天之內,必迴送到長安充入國庫,而長安賑濟款項多少,全由殷大夫說了算。如此一來,你還有何憂?”


    “好你個顧清玄!”


    盧遠植與殷濟恆幾乎是同時說出這一句話,一人是不禁讚歎,一人是恍然大悟。


    顧清玄轉麵對殷濟恆道:“殷大夫,顧某之前去商洛等地,就是籌謀此事,想著殷家在長安城影響最深,殷氏家族又是經商大家,若由大夫你籌款救災定然可成,所以今晚顧某原本打算與你商議救災之事的,想讓你攬全功,但是奈何有盧相國這麽一出,也沒法子了,大夫你就委屈點,與咱們相國大人一起分功吧。”


    殷濟恆想了想,看向盧遠植:“相國也是此意嗎?”


    盧遠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若無此意,殷大夫你與他就已經是死人了。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殷大夫,好好掂量,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殷濟恆受他威嚇,心有餘悸之際,他又忽然變臉,熱絡又詭異地大笑,拉過殷濟恆與顧清玄的手,道:“與其為敵,不如為友!如今朝堂之上人才凋敝,盧家又處於劣勢,不想與殷家相爭,殷大夫,你就也大氣點,與我盧家強強聯手不好過背後陰謀算計嗎?”


    又對顧清玄道:“還有你,我的顧大人,是老夫對不起你在先,好了吧?就再與老夫共謀一迴如何?一複當年啊……”


    如此關頭,隻有當了十幾年戶部尚書的顧清玄最懂得如何弄錢,而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不然如何支撐多災多難的大齊?


    隻有真正的掌權者,才知道,在這一片盛世繁華之下,是怎樣的滿目瘡痍。


    共謀一迴?謀完這一迴,就是真正的死地了……


    在這些謀權者的眼裏,沒有誰該不該不死,隻有誰還有沒有可利用的價值。


    “好,一複當年。”顧清玄鏗鏘迴道,點頭垂首間,鋒芒畢現。


    盧遠植以勝利者的姿態,靠倒在椅背上,“戶部尚書之位已空多時,顧大人啊,迴來繼續執掌戶部吧。”


    顧清玄卻又搖頭,否道:“不,顧某不貪尚書之位,若相國大人真有心成全,顧某隻願如當年剛入仕時一般,做禦史台一七品主簿足矣。”


    盧遠植目光一晃,看向殷濟恆:“好啊,不貪心就好,禦史台嘛,還是要看殷大夫的。”


    殷濟恆若有所思,隻點點頭說好。


    盧遠植笑著打量眼前二人,頗有得意之狀,又給他們斟酒,舉杯道:“飲完此樽,出了這門,還請二位忘掉之前的愚蠢念頭,與老夫為敵?哼,自不量力!記著,長安城內,隻有站在盧家這一邊的,才能存活於世!”


    ……


    他們出了玉瓊居之後,殷濟恆似乎心有餘悸,今晚這一切,於他而言,最為意外,最為複雜,坐在顧清玄與盧遠植麵前,他深深感到,什麽是真正的陰謀家,且弄不清自己是如何卷進這複雜的局麵中的……


    若把這比作一盤棋局,到底誰是下棋的人?誰是旗子?又有誰能看得清呢?


    “盧相國要還你戶部尚書之高位,顧賢弟為何不受?”他問一言不發的顧清玄。


    顧清玄迴道:“因為我要的是最有利的位置,當年我選擇戶部,就已經選錯一次了,這次,我絕不會再錯一次。”


    殷濟恆不解:“七品主簿之位竟比二品尚書之位更有利?”


    顧清玄點頭道:“方才答應妥協於盧遠植,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殷大夫不要忘了,顧某是想與大夫你為盟的,在禦史台當然好過在盧遠植手下受製。莫非殷大夫果真要與盧家結盟?”


    “不,可是剛才……”殷濟恆被顧清玄多變的態度弄得有些糊塗了,實在看不穿顧清玄到底意欲何為。


    他駐足,目光森森,直視殷濟恆道:“殷大夫莫非忘了?按照官製,國無相時,禦史大夫便可直接升任丞相一職?難道你就甘心做一輩子的禦史大夫?殷大夫啊,同樣是位列三公,你與相位,也隻是一步之遙啊,你就沒想過,取而代之?”


    他怎會沒想過?


    顧清玄這一語,直戳殷濟恆最深切之念。


    他趁殷濟恆訝然間,繼續以懇切言辭表真心:“顧某第一次舍棄尚書之位,是為了保命,再次舍棄,是為了堅持初心!我就是要報複盧家!除此之外別無他念!而在禦史台,我才能與大夫你一起籌謀,毀滅盧家!此願達成,餘生足矣!”


    殷濟恆無言片刻,眼眸一轉,好似全然相信了他的話,猶豫道:“可是……盧遠植已經看穿了我等全部謀劃……”


    顧清玄冷笑一聲,打斷他道:“全部謀劃?不盡然吧?或許顧某不是個絕佳的博弈者,但顧某可以自詡為一個好的賭徒,殷大夫可知?一個聰明的賭徒,是不會將自己所有的籌碼押在一方的。盧遠植再狡猾,再緊盯我等,也有一些他盯不著看不透的地方……”


    世人皆在賭,顧清玄者,賭技絕妙。


    經他此言一提點,殷濟恆終於明白了,這場賭局,顧清玄既沒有全押他,也沒有全押盧遠植,他押的是他自己。


    ……


    顧清玄脫下沾有血跡的外袍,往迴走,順路去了趟江月樓,與江河川將一切言明。


    之後,他獨自走迴顧府,在自己府門前,見小兒子顧清風獨坐在門外石階上,沉靜失神,悵然若失。


    他走過去,露出親和笑容,問:“怎麽了?清風,有發現你姐姐在何處嗎?”


    顧清風抬頭看他,愣了愣,然後木訥地垂首,搖頭:“……沒,沒有……我跟丟了……沒發現那馬車的去向……”


    顧清玄蹙眉,因為他知道,顧清風是在說謊,輕輕歎息道:“無妨,我們再找就是,你姐姐最穩重,不是因為什麽特別原由,絕不會如此,她也不會讓自己置於險境,你莫要擔憂。”


    “父親……”顧清風若有所言,有些難過地擰著眉頭,還是作罷了。


    顧清玄在他身邊坐下,抬頭仰望當空的皓月,“清風,你去洛陽吧,明日就啟程,想你師傅那時應該也到達洛陽了……你幫父親送一封書信給你師傅,然後再隨你師父的車隊迴來……”


    “車隊?師傅還要來長安?”顧清風疑惑不解。


    顧清玄拍拍他的肩道:“是,跟他說,父親這次拜托他了,務必在十日內,將我要的東西和我的清風送達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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