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師太直視遊龍子韋少少冷冷道:“貧尼當年自行脫離師門,乃是為了全朋友的情義。二位師叔也未曾反對。難道你是昆侖掌門不成,擅自更改二位祖師先前的敇命?”


    知非禪師與半邊師太均是昆侖派中佛教領袖,情分較他人深厚,如今昆侖又是危難之際,亟需援手,自然不願將她推脫在外,與半邊師太見禮道:“師兄義助武當,今日功德圓滿,可喜可賀!”


    鍾先生等人也上前與半邊師太見過,這便等於是認可了她昆侖弟子的身份。


    隻有韋少少,含羞忍怒,背轉身形,隻作不知。


    半邊師太又對知非禪師、鍾先生等道:“陰素棠師妹雖然當年因為犯了情劫,被眾人公議,逐出師門。不過既然當日二位祖師有言在先,這些年來她又能誠心悔過,立誌修行。以貧尼之見,也合該讓她再列門牆、重返昆侖!”


    鍾先生忘了知非禪師一眼,見他神情雖是猶疑,卻未反對,乃開口道:“半邊師兄言之有理,陰師妹再有天大的罪過,這些年也早已贖罪悔過,如今正是本門危急存亡之秋,自當同舟共濟、捐棄前嫌!”


    知非禪師緩緩頷首,正要開口表態,遊龍子韋少少插口道:“此言差矣!陰素棠這個賤婢孽根如何能改?她今日不請自來,難免是包藏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別的不說,二位祖師的生魂、舍利在此,萬一她起了覬覦之心,該當如何?”


    鍾先生不悅道:“自然由二位祖師心意決斷,豈容我等後輩置喙?”


    半邊師太也冷哼一聲道:“各人自家心性才是修道之人的根本,祖師爺舍利雖有萬千神妙,貧尼是不敢生一絲一毫貪念的。若是陰師妹也不染指,還有誰人會妄自揣測呢?”


    陰素棠早已在佛寺之外,以他的道行,自然對殿中情形洞若觀火,見狀忙開口道:“諸位師兄,小妹不過是希望能迴轉師門,至於舍利至寶,是萬萬不敢奢求的!隻望諸位師兄,念我一片悔過誠心,容我重返昆侖門下!”


    天池上人,銀泥島主東方皓、小髯客向善俱都讚成。


    衛仙客與金鳧仙子辛淩霄夫妻二人昔日便與陰素棠交厚,此刻也不顧遊龍子韋少少的反對,勸說道:“陰師姐既有此心,我等何不成全,上承祖師遺命,下全同門之義,何必橫加阻擾?”


    知非禪師乃拍板道:“既然公議如此,貧僧便僭越了,半邊師姐與陰師妹,昔年雖有各種緣由,暫時脫離昆侖。可二人均心係師門,一日未有忘懷,本教二位祖師昔日也有遺命,允她二人日後可以迴轉。今日機緣成熟,二人迴歸,自然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情!日後不可再有異議!”


    自鍾先生而下,一眾弟子均躬身抱拳,口中應諾!


    當即陰素棠也被請至殿中與諸人見麵。她這些年來頗得五台派的趙坤元、許飛娘的照拂,於功法上亦有指點,三清本是同源,彼此借鑒自然大有裨益,是故陰素棠這些年來道行越發精深,道基也越發深厚。


    知非禪師、鍾先生等人眼光如炬,自然看出她的深淺,心中均是暗暗稱讚!


    昆侖派這些弟子齊聚金佛寺,自然要商議日後如何行事!


    鍾先生乃提議道:“魔教勢大,玄門正道能與之相抗者,不過峨眉、五台兩家而已!不過如今峨眉封山,怕是難尋。五台諸位道友卻在四下斬妖除魔、積攢外功,我當日若非得五台幾位道友襄助,怕也是有性命之憂!不如咱們推舉五台掌教真人為盟主,共渡殺劫,誅滅魔教!”


    現如今,五台派聲威日隆,又與大明氣運相連,已然勝過峨眉一籌。故而鍾先生此言,昆侖諸人心中均大以為然。


    天池上人率先讚同,餘下眾人均是出言附和,未有異議!便是遊龍子韋少少,也未出言反對。


    知非禪師見諸人看法一致,乃道:“既然諸位同門均是如此看法,貧僧自然無不應承!”


    當即諸人議定結盟之事,派了鍾先生與半邊師太,攜了盟書往五台尋訪。


    這且按下不表,再說當日諸老魔頭合力圍攻昆侖,居然旗開得勝,將這千年玄門大派一舉夷為平地。


    沙神童子最是狂喜,他在昆侖山門不遠處的星宿海潛居,頗受掣肘暗製,如今胸口塊壘盡消,自然揚眉吐氣、誌得意滿。


    其餘老魔破了昆侖,除了一元祖師、憨僧空了的元神為封神榜接引而去,其餘未來得及逃生的昆侖弟子悉數為魔教戕害。


    這些昆侖弟子的生魂最適宜祭煉魔道邪寶,當即被各家老魔分頭煉化,越發張揚兇威。更不要說,昆侖數千年的家底,有無數天才地寶、靈藥奇物,均成為了魔教妖人的囊中之物,瓜分豆剖,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沙神童子猶自未足,他那血海幽冥陣,還需要煉化更多生魂、精血,自然在昆侖派方圓千裏之內,大開殺戒。


    一時間,無論蕃漢,黎民百姓死傷慘烈,怨氣衝天,幾乎肉眼可見。好端端的西涼之地,成了人間地獄。


    且說在靠著西涼不遠的天山博克達阪頂上有一萬年寒穀,內裏隱居一人,真是司徒平之父,女梟神蔣三姑的丈夫司徒興明。


    他昔年得了趙坤元的指點,隱居寒穀之中,修習茅山《太霄隱書》,頗有小成。隻是一向不聞外事,除了司徒平偶爾探視,尋常來往的不過少數幾個左近的同道好友。


    這一日司徒興明正在穀中安坐,推演術法,忽地背脊發寒、心神恍惚,不由奇怪。忙靜心誦經,方才緩過來,心中不由起疑,揣度著是不是自家修行出了什麽差錯,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司徒興明不敢大意,焚香沐浴後,起卦占算。隻見卦象晦澀不明,難以推算。這一下,他越發坐臥不安起來。


    正左思右想之際,忽有外客來訪。


    來者乃是離此西南三百裏的崆峒山集翠穀的一個得道劍仙,喚作羅源。他乃是前輩高人、唐代羅公遠的再傳弟子,道行高深。外表看上去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儒雅少年,手持白玉羌笛,通曉音律,溫和內斂。雖為玄門修道劍仙,卻帶有儒家方正之風。


    他與司徒興明在天山采集萬年玄冰時偶然遇見,兩下裏各道根底,頓生好感。司徒興明雖是後學晚進,三茅真君的《太霄隱書》卻是無上妙法。羅源於道法一途,雖大為領先,卻也對茅山秘法讚歎不已。二人互相參詳,均大有補益。自然二人交情也是與日俱增。


    司徒興明見是羅源來訪,忙延請到茅廬之中,問明來意。


    羅源麵色憂慮,不似往日神情,歎道:“司徒賢弟,如今魔教肆虐,西涼幾乎是人間煉獄了。涼州是我出生故土,如何能袖手旁觀。我欲出山,以一己之力,除魔衛道,還西涼太平,你看如何?”


    司徒興明讚歎道:“不知道兄居然這般胸襟。話雖如此,可如今殺劫之中,我等避居世外尚且怕危及自身,如何輕易破關而出,陷入殺劫泥淖之中?愚弟雖是不才,也是讀過聖賢書的,自然曉得仁義道德!道兄此舉乃是極大的功德,小弟願附驥尾!”


    二人當即收拾妥當,下山直奔涼州而去。


    甫一下山,便覺著怨氣衝天,四野苗枯田荒,城郭狐鼠亂竄,不見一個生人。


    司徒興明詫異道:“青天白日之下,怎麽一個活人不見?這幫魔頭當真不顧天理,肆意殘害生靈嗎?”


    羅源頷首道:“魔教恣意張狂,乃是其本性使然。千三殺劫之中,更助其暴虐心性。先前我路過此地,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況。幾個魔頭雖然被我嚇退,卻並未遠離。如今看來,此間僧俗人等,全已被害,連魂魄都不得超生,被魔教諸人拘住,祭練邪寶!”


    二人正說話間,忽地心中陡然警醒,隻見身後憑空現出一張偌大的白骨骷髏,張開血盆大口,便向二人咬去。


    羅源毫不畏懼,手執玉笛,掐起劍訣,口中輕喝一聲:“疾”!那玉笛噴射一道七彩霞光,隱隱還有九霄清音傳來。


    滴血白骨骷髏被七彩霞光罩住,即刻掙脫不開,左右扭動,口中嘶嘶低吼!


    司徒興明定睛看著骷髏,怒道:“這乃是魔教煉骨祭魂的邪魔手段,這般大小的骷髏,不知要戕害多少無辜生靈。內裏禁製不得超生的生魂,便不下千條!”


    羅源禁住白骨骷髏,從袖中取出一張靈符,揚手揮去,那靈符飄然而落在骷髏頂門之上,這才稍微安靜下來,口鼻雙目中,膿汁血水,依舊緩緩滴落,臭不可聞。


    司徒興明道:“三茅秘術中頗有幾章是講如何超度亡魂怨鬼的,且請道兄壓陣,便由小弟獻醜,來度化這骷髏中的怨鬼!”


    隻見司徒興明,將頭發披散開去,步罡踏鬥,念咒誦經,於虛空中書就一道道接引靈符,往那白骨骷髏上飛去。


    那白骨骷髏因無人驅使,未能盡顯兇威,卻也本能地頑抗,口中噴出一團團鬼火熒光,抵擋住落下的無形接引靈符。


    羅源怒道:“這邪魔妖法,還作此困獸之鬥嘛!且看我如何破他!”


    說罷,將玉笛別再腰間,口中吐出兩道如電青光,精芒耀目,矯越飛騰,好似遊龍一般。這乃是羅源的得意法寶雙龍鉤。雖形狀如鉤,用的卻是玄門正宗的劍術。


    羅公遠雖並不擅長劍道,羅源卻是以劍術見長。這都是因為昔年羅公遠和張果老、葉法善交遊論道,羅源素來聽聞乃師極為推崇這二位前輩真仙,自然服侍甚是殷勤。


    張仙當場便笑他說:你殷勤奉我香茶,便是受了你的恩惠,此恩如何報還?


    羅公遠道:“我這個關門弟子,性子卻不大似我,耐不住寂寞去煽火煉丹,最喜歡騰挪跳躍,耍拳練劍!小弟慚愧,不擅劍道。不如便請二位道兄指點他一二吧!”


    張仙一聽,啞然失笑道:“老朽無心之語,又不好收迴,看來也是機緣所致,人力無法揣度!我雖也不精通劍道,可我師弟呂洞賓純陽真人,乃是罕有的劍仙。恰好日前我在華山遇著他,因有急事,便托我將火龍真人當年傳給他的一冊劍經,轉交韓湘子師弟參詳!你這孩子與我有恩,我便將劍經給你觀看一炷香的功夫!能有多少感悟,全憑機緣造化!”


    羅公遠道:“這可如何使得?純陽真人劍術通神,我這弟子頑劣不堪,如何了悟?況且未曾與呂真人稟明告知,擅自貪看劍書,豈不是有失恭敬!?”


    張仙擺手笑道:“無妨無妨,這個主,老朽還是能替呂師弟作的!”


    說罷將劍經取出,遞於羅源道:“快看快看,莫失機緣!”


    羅源隻得叩頭謝過,接過劍經打開閱讀,哪知這仙家真經,不同凡間書籍,居然上麵一字全無,乃是一本無字經書!


    葉法善笑道:“張道兄謝謝你奉茶之情,用純陽真人的劍術酬謝,自家又不蝕本!也罷,貧道也還你這個人情,指點你修習火龍劍經!”


    說罷,葉真人抬手往羅源迎麵打去,嚇得羅源一驚,當即感覺身子一墜,再看四周已然換了場景,不見三位真仙,隻一須發赤紅的老道,手執鬆紋古劍,正緩緩揮動!


    羅源四顧茫然,詫異無語。


    那紅發老道看了他一眼,罵道:“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隨我演練劍法?”


    羅源這才醒悟,拜了四拜,跟隨那老道士舞劍悟道。


    一炷香的功夫,演練了十八路劍招,羅源皆是囫圇吞棗記住,困惑疑慮之處,比比皆是,正待要開口相詢,那紅發老道笑罵道:“不過一炷香而已,如何起了貪心?”說罷那老道,抬腿一腳,便將羅源踢飛。


    羅元大叫一聲,忽地醒轉過來,發覺依舊實在三位前輩一旁,正空手而立,神思恍惚!


    羅公遠也笑道:“這孩子怕不是入了魔怔,在劍術上越有所得,離大道越發遠了!”


    張仙道:“純陽劍術,內含參悟大道的玄機!就看各人心性機緣了!天機不可泄露,日後這孩子自有他的造化!”


    自後,羅公遠也不強逼羅源打坐煉丹,由著他性子自去修行。到後來羅公遠道成飛升,將衣缽托付羅源。羅源乃遠遁中原,往故鄉涼州而去,後來便在玉門關外崆峒山集翠穀中尋覓一僻靜所在,練劍修行。


    隻見羅源將一雙青龍鉤祭起,手指之處,劍光落下,悶響一聲,如中敗革。那白骨骷髏忽地裂開,化為一粒粒指頭大小的白骨。


    這白骨也不落地,隻在半空飛舞,嗡嗡作響,好似鬼哭之音。


    司徒興明歎道:“果然是魔教邪法,戕害了上千人命,將臨死之前的怨恨煞氣,積聚在頂門軟骨之中,在煉化而成這白骨骷髏!”


    說話間,司徒興明並未停下腳步,虛畫靈符,一一將那白骨裹住,片刻光景,便悉數裹定,這才從懷中取出一個紅漆葫蘆,拔開木塞,將葫蘆口對著半空,口中念念有詞。


    隻見那上千飛舞的冤魂白骨,如乳燕歸巢,往葫蘆中飛去,刹那間不見了蹤跡!


    司徒興明,這才將葫蘆貼身收好,收法散功。


    羅源道:“道兄這葫蘆倒也神妙,收納這麽多怨鬼生魂,一絲煞氣也不外露!”


    司徒興明解釋道:“此乃極樂真人所用的寶物,後傳予他的末代弟子石生小友。我那犬子與他乃是至好,他念我半路出家,沒什麽寶物防身,便交予小兒,輾轉送到我手,以為禦敵防身之用!超度這麽多亡靈,破費功夫。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速速離開,到了日後方便之時,再行善舉!”


    羅源道:“原來是李真人的寶物,難怪如此神妙!”


    二人又略作休整,眼見晚霞升起,紅日西墜,正要離去,忽然四下裏陰風大作、鬼嘯連連。地麵上浮灰飛沙、枯枝敗葉均被狂風卷起,遮天蔽日,聲勢駭人。


    司徒興明提醒道:“道友小心,怕是魔頭察覺,已然鎖定我二人了!”


    羅源怡然不懼,將玉笛取出,精心吹奏。那笛音嘹亮高亢,直擊人心,頓時將飛沙走石的怪嘯壓住,寰宇為之一清。


    司徒興明卻絲毫不敢大意,也早祭起家傳的聚奎劍,運轉三茅心法,緊守丹田,凝神戒備。


    那鬼嘯之音雖被一時壓住,卻毫不退步,嘰嘰作響,從四麵圍來,不多時將二人團團圍住。


    司徒興明神色凝重,見這背後的魔頭自己不露麵,驅使孤魂野鬼,布下迷陣,眼見又要天黑,越發助長鬼氛妖霧,再不當機立斷,怕有更大的麻煩。


    他習練《太霄隱書》大有所得,於三茅真君太霄五雷法已有小成,忙依法施為,急誦咒曰:“鬥魁七星,眾靈之精,輔弼二相,三台明相,六丁玉女,紫微四時,天罡天元,坎水八玄,四目神仙,金童傳言,誦滿百遍,七真應現,延壽驅危,斬毒滅妖,祈求任意,保真富貴,自有光明,乾元亨利,急急如北鬥太玄律令。”


    誦罷,將雙手高舉,半空中便隱隱雷聲轟隆,隨著他口中唿喝,那汩汩神雷猛然落下,在二人周圍炸開。


    不多時,鬼氣無蹤、妖霧散去。


    羅源將玉笛一收,對司徒興明道:“道友好手段,神雷落處,鬼魅無所遁逃,均化為齏粉了!”


    司徒興明微微頷首,正要答話,忽聽不遠處一聲淒厲的寒鴉哀鳴,夜幕降下,濃雲遮月、星光黯淡。


    二人心中起疑,互看一眼,忽地變色暗驚,隻見不知何時,二人周圍數十步外,晃晃悠悠,漂浮不計其數的白骨骷髏,與先前所破的那個相較,還要大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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