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象棋棋子中最強大的攻擊力,無論橫線、豎線均可行走,隻要無子阻攔,步數不受限製,正和春秋戰國時的戰車用法相同:


    車者,軍之羽翼也,所以陷堅陳,要強敵,遮走北也。戰車的重要性,公孫賈不用說也知道。


    望著江寒的黑馬抽空踏掉了嬴虔的一枚紅兵,他遲疑地說道:“單騎走馬,此兵種軍中少有。”


    江寒笑著解釋道:“騎者,軍之斥候也,馬走動的方法是一直一斜,暗喻其走險,走奇。”


    公孫賈迴憶著自己學過的典史,拊掌道:“原來如此!我也想起來了,昔日秦文公以單騎七百狩獵於妍渭之會,將群戎逐出宗周故地,也是此法。”


    “七百單騎?”江寒微微吃驚,沒想到在他之前三百年,居然就有更早的騎兵出現!


    不過,想想也就坦然了,嬴秦嬴趙,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人,都有騎馬的傳統。


    秦非子,正是為周孝王養馬放牧起家,因為養的牲畜“馬大藩息”,成為天子附庸,還時不時被宗周貴族嘲笑為“東夷牧犢兒”。


    到了第一代西陲大夫秦仲時,在西犬丘(甘肅天水,禮縣一帶)那種半牧半耕的環境下立國,能想到運用騎兵,實屬正常。


    但秦人似乎沒把騎兵科技樹繼續點下去,在驅逐群戎,奪取宗周岐陽故地後,他們逐漸東遷,受文化更先進的周遺民影響,慢慢沾染中原禮樂兵製,在軍中推廣車戰之法。


    無論是韓原之戰、崤之戰,還是上一次的河西之戰,秦軍都是以車兵為主力。


    而且,這時秦人的戰鬥力,似乎和後世那個橫掃天下的黑色帝國完全對不上號,戰國時的曆次戰爭,秦人經常被魏國吊打,在戰場上豕突狼奔……


    恍然間,江寒和嬴虔的車、馬、射、兵卒,已經越過了大河之界,深入到對方的軍陣中。


    所謂大河,也就是後世的黃河。


    秦魏幾十年的交鋒,都是在黃河西岸開打的。


    嬴虔很喜歡這遊戲,隻行棋不投箸,擺脫了圍棋、六博中還用篩子決定步數,僥幸取勝的因素,象棋的每一次行動,都是出於自己智慧的考慮,那種操縱全局的感覺,讓他很是著迷。


    仿佛臨晉、少梁、洛陰的烽火狼煙浮現眼前,山河將卒俱為我之棋子,然而這次的對手,卻比他要高明。


    江寒也是個臭棋簍子,每次迴到老家,都會去村口的樹下看老人們博弈,雖然放在前世技術不算出眾,但虐一下自學成才的嬴虔,還是可以的。


    很快,紅子慢慢減少,黑子開始攻入嬴虔的中軍。


    眼看勝券在握,江寒也籲了一口氣,指著對麵九宮格裏的三種棋子向眾人介紹道:“宰(相),謀士之臣也,可謀劃中軍,縱觀全局,事急之時,也可輔佐保衛將帥。”


    公孫賈眼放精光,一卿乃至於一國之宰臣,是他夢寐以求的身份。


    而嬴虔額頭微微出汗,江寒的馬兵已經逼近中軍,他明白,自己敗局已定。


    江寒拿起黑車,將紅色的士衝垮,微微一笑:“士,虎賁也,持短兵保衛將帥,是中軍最後一道防線。”


    到這時,公孫賈漸漸看出門道來了,眼睛開始入神,心理自然是站在嬴虔這邊,希望他能逆轉局勢。


    但大勢已去,隻見江寒的兩車一射一馬,以及兩卒,都已經到位,將嬴虔的九宮團團保包圍。


    突然,耳旁響起了一句擲地有聲的“將軍!”驚得嬴虔身體一顫。


    然後,就是棋子重重落下的脆響!


    嬴虔怔怔地看著棋盤,他歎了口氣,身體鬆懈地朝後方一靠,仿佛真的經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


    江寒再次說道:“將,帥,一軍之首也!戰陣中若是出現將領被殺傷或被俘的局麵,則有敗無勝,泓之戰的宋襄公,被禦戎帶著衝入鄭軍的宋國右師華元,皆是如此……”


    “我輸了。”


    雖然嬴虔認輸,但意猶未盡,於是倆人又玩了兩局。


    這時候,江寒就能感受到嬴虔那可怕的軍事天賦,比起第一局的生疏和猶豫,他後麵卻越下越熟。


    然而江寒畢竟掌握著後世許多棋形,什麽馬後炮,臥曹馬,重線車……所以第二局,還是他險勝一著。


    然而第三局,嬴虔開始細細思考,下的很慢,但棋盤上的紅色棋子仿佛成了他手裏編製的羅網,越收越緊,江寒不敢再多說話,隻能集中注意力防守反擊。


    最後的結果,是兩人的棋子都相互消耗殆盡,隻剩下一對將、帥做孤家寡人,跟幾枚小兵卒隔著河界來迴捉迷藏,大眼瞪小眼。


    這一局是沒法下了,江寒首先棄子:“虔兒,你我來一場弭兵之會如何?”


    嬴虔興奮的點了點頭道:“好,就算和棋!”


    公孫賈已經看著迷了,見嬴虔連續三場不勝,大是惋惜,手心癢癢,恨不得也上場廝殺一通。


    於是,四人調換了位置,讓第一次下棋的公孫賈,和嬴渠梁對弈。


    經過幾場廝殺,已經完全入夜了,廳堂內的蠟燭也被侍者換過一次,江寒、公孫賈見時候不早,便起身告辭。


    在裏巷分別時,江寒向公孫賈問了一件事情。


    江寒道:“聽說公孫先生家中藏書頗多,不知道呂文子的《絕秦書》,公孫先生家中可有收藏,能否借予江寒一觀?”


    “絕秦書?”公孫賈詫異地看了江寒一眼。“江先生莫非是要當兩國行人(外交官)?否則,學此交聘檄文作甚?”


    呂相絕秦是晉厲公三年發生的事情,當時,晉國與楚人剛剛進行了第一次弭兵之會,雙方停戰,目的是各自處理起火的後院。


    晉國抓緊時機,想搶先解決自己身邊白狄、秦、齊三大敵人,將他們各個擊破。


    那一年的四月,秦勾結白狄謀晉,事跡暴露,給了晉國借口。


    於是,當時的執政欒書就派行人呂相作為使者,前往秦國遞交檄文,正式宣布與秦絕交。


    這本來是春秋國戰前的例行外交程序,但值得一提的是,呂相的那篇絕秦公文,卻堪稱千古名篇,後人稱之為《絕秦書》。


    全文洋洋近千言,追溯了自晉獻公、秦穆公以來數十年間,兩國之間的是非恩怨。


    曆數晉人的仁至義盡,和秦人的沽惡不逡,聲稱“秦晉之好”完全是被秦國單方麵破壞的。(其實完全是狡詐的晉人在坑老實巴交的秦國)


    文中還揭露和斥責秦人此次的卑鄙陰謀,闡明了絕交和出兵討伐的正義性。


    此文雖有強詞奪理之嫌,但文章敘事繁而不亂,說理慷慨雄辯,行文恣肆,辭藻華美,開啟了《戰國策》中策士以口舌捭闔諸侯的先河。


    《絕秦書》還留下了“戮力同心”、“痛心疾首”、“惟利是視”等幾個成語。


    文章好得連被罵的秦人也愛不釋手,仔細留存在守藏室中,讓自家的行人們認真謄抄,研究套路,每句話,每個詞都要吃透。


    於是幾十年後的秦惠文王時代,秦人痛罵楚人的一篇公文《詛楚文》裏,就基本模擬了絕秦書的套路……


    聽到公孫賈的疑問,江寒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


    江寒剛剛迴到家中,在洗盥,用細葛巾擦了擦臉,徐弱就匆匆走了進來。


    “钜子,候先生在門外求見。”


    “不好……”江寒暗罵了一聲,這段時間他一門心思全放在了練兵上,竟然把要緊事給忘了,候嬴前來,八成是為了半個月前說的購買陶工之事。


    於是江寒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候大哥,多有怠慢,快請進!”


    候嬴哈哈一笑:“江兄,我剛剛得知消息,魏罃手下的商人已經帶著擄自趙國的陶工,以及織工等數十人,到了安邑,將於明日辰時於人市叫賣,故前來告知江兄,不知道江兄還要不要去……”


    江寒微微皺眉,時間雖然有些緊張,但如果錯過這個村,大概就沒這個店了,秦國的好陶匠都被甘氏控製,想扒拉下幾個來可不容易。


    江寒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去,當然去!我們立刻動身!”


    於是江寒幾人連夜趕路,終於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到達了安邑。


    安邑人市在城南,清晨街上行人不多,所以眾人一路暢通無阻,行進了一刻鍾後,突然道上行人逐漸稠密起來。


    “江兄,已經到人市了!”


    馬匹栓在人市的裏閭門前,之後的路段,馬匹是擠不進去了,於是眾人安步當車,走進了安邑六市裏生意最好,同時也是名聲最差、市容最髒亂的人市。


    前世教科書上總說春秋戰國是奴隸社會,來到這個時代後江寒才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麽迴事。


    這個時代的主要勞動力,還是自由身的國人和身份略低的野人,隸臣妾占的比重不是很大,而且幹的多為家中雜務,或者百工之事。


    但整個社會上,“奴隸”還是普遍存在的,隻不過多數來源於戰爭俘虜、戎狄、逃人。


    至於那些因為井田製度崩潰,每年失去私地交不起稅賦丘甲的農民,大多就地被卿大夫家族消化,變成了人身依附的農奴和氓隸。


    販賣奴隸曆來是諸侯國間的大宗貿易,在曆次戰爭後,總會有數以千計的俘虜被帶迴過戰勝國,變賣分配,此類事情史不絕書。


    甚至一些貴族都淪為奴隸過,比如昔日虞國的大夫百裏奚,在亡國後就成了晉國陪嫁的滕奴,他還逃到楚國,又為圉牧,後來才被秦穆公五張羊皮贖迴,舉於牛口之下。


    如今諸侯之間戰火不斷,今日你破我一城,擄人若幹,明日我逼你盟誓,獻百工隸妾若幹,導致人市異常火爆。


    那些兩隻腳的貨物,通過這些渠道流入魏國,所以才造就了安邑人市的繁榮。


    對於人市,魏國官府處於一種不提倡也不製止的狀態,因為世家大族通過販賣俘虜都能獲利不少。


    剛走進來,江寒就能聞到了空氣中的一股異味,汗水、鮮血,混合在一起,那些囚於籠子裏,或戴著木製桎梏,或被草繩拴在一起的奴隸們,一個個枯槁蓬頭,唯一有雙明亮眼睛的小奴將一隻髒兮兮的手伸向了他,仿佛在哀求拯救。


    江寒心中有些不忍,卻隻能歎一口氣走開,他就算能救一個,卻救不了全部,能救得了一家,卻救不了全天下。


    候嬴在人市有不少熟人,一路走過去,都有人打招唿,還有來詢問他是否購買奴隸。


    江寒特地問了問價錢,能幹活下地的青壯勞力最貴,能生孩子的年輕女子其次。


    而那些看似無用的老人孩子最便宜,江寒猜測,老人被買去多半是用來殉葬的,而孩子,或是滿足一些士大夫異樣的愛好,或是閹割為寺人。


    候嬴應酬地笑著一一迴應,走了一會,他轉過頭來說道:“江兄,那些趙國的陶匠,就在前麵叫賣,看這時辰,應該已經到了……”


    江寒微微點頭,踏入人市的中心區域後,他發現這裏和外圍又不太一樣,地表被衝刷得很幹淨,幾個土壘的高台上站滿了要叫賣的奴隸,他們多是有一技之長的,價格也相應更貴。


    其中有賣齊國倡優的,一男一女兩個侏儒,連同他們表演用的黑彘狄犬打包出售。


    也有賣鮮虞狄婢的,一個漂亮的女婢被扒光了衣服,一隻手掩著胸脯,一手掩著下身,被奴隸商人們拉著脖子上的草繩轉圈展示,引得圍觀的男人們笑聲陣陣。


    江寒沉默不言,他對安邑的感官頓時又降低了一層,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史詩和自豪,也隱藏著罪惡和醜陋。


    奴隸買賣和後世的拍賣倒是有點像,商人展示“貨物”,價高者得,然而,據候嬴說,有身份高的買家強行壓價,也是常有的事情。


    江寒顛了顛袖子中的金爰,買下十幾個陶匠應該是夠了,他不禁又歎了一口氣,自己真是口嫌體直啊,明明厭惡奴隸貿易,卻又參與其中。


    “江兄,那些趙國陶匠就在這邊,咦,似乎已經有人在爭買了!”


    候嬴指著靠近外圍的一個高台,台下有兩幫人在激烈爭執著,衣著文繡的奴隸商人夾在中間好不尷尬,看熱鬧的國人和商賈在外邊圍了稀疏的一圈,議論紛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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