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白氏送來的麻黃不錯,看得出是雪兒用心挑選過的。”


    等到楚丘疫情蔓延得到緩解,人心初安時,三月也已經過去了一半。


    江寒背著手,笑吟吟地看著剛從魏國快馬傳車送來的藥材。


    在白雪的幫助下,候嬴的主持下,白氏將安邑幾乎所有醫館的藥材抽調一空,送到楚丘處,解了江寒的燃眉之急。


    宋國、齊國也陸陸續續的送來了一些藥材,在楚國收購藥材的墨家弟子不久後也能趕到。


    這讓他更有信心在這個月內讓傷寒在附近的幾個城邑絕跡了!


    藥材被裝上輜車,分別運往城中的散藥棚,還有各鄉邑和隔離區那邊去了。


    江寒對即將登車去散藥的秦越人拱手感謝道:“疫病能得到控製,多虧了秦兄的醫術高明!”


    秦越人坐到了一輛裝了一半藥材的輜車上,笑吟吟地說道:“江先生的防治之法才是救了千戶萬戶的好法子,我的麻黃湯,隻是把已經被大小司命看中的人牽迴來罷了。”


    江寒聞言搖頭一笑,看著輜車遠去,這麽直白地說自己能活死人白骨真的好嗎?


    在秦越人及靈鵲醫者的安排下,疫區軍民聲勢浩大地熬起了藥來,所有村落煙霧蒸騰,整個疫區彌漫起濃濃的硫黃、艾蒿味道。


    眾兵士和那些尚未染病的百姓四處拋撒石灰粉,大街上、房前、屋後、田野、大路上,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下過一場小雪。


    石碾村頭,空場地上並列著兩口大鍋,鍋中熬了滿滿兩鍋中草藥,一鍋是讓患者喝的麻黃湯,另一鍋是讓常人喝的桂枝湯。


    幾個墨家弟子將藥舀出,士卒、村民井然有序地排著長隊,等候施藥。


    秦越人與幾個醫者手持銀針,一刻不停地為重症患者或放血,或針刺。


    不出十日,疫情得到控製,病人明顯減少,除去一些因體質過弱而不治的患者之外,大部分患者被搶救過來。


    衛聲公原本還因為大巫祝被燒死而惱怒,聽說疫情得到控製,大喜,使內臣送來庫金三百及大批糧食、布帛等物,秦越人也都讓跟著他一起散藥的栗平用於撫恤並救助罹難百姓。


    唯一遺憾的是,老將軍孫仲良因為年老體衰,加上操勞過度,也死在了這場大疫中。


    寧偃遵照老家宰所言,將孫仲良葬於石碾村村南的高坡上。


    在埋葬孫仲良的第十日黃昏,一個白衣青年緩步走向高坡。


    站在坡頂,整個石碾村一覽無餘。


    坡頂立著一座新墳,墳頭豎著一塊墓碑,碑文上寫著“甄城孫氏孫武子六世嫡孫衛室將軍孫仲良之墓。”


    墳頭插著無數野花,不少已經枯萎了。


    衛鞅麵對墓碑緩緩跪下。


    “孫將軍!”衛鞅拜過幾拜,泣道:“衛鞅報您一個喜訊,瘟神走了,瘟神正是被您所期望的靈鵲趕走的!您好久沒有聽到衛鞅的笙音了,衛鞅這就為您奏一曲!”


    衛鞅再拜,拿起排管,輕輕吹奏起來。


    高坡上響起悠揚不絕的笙音,如泣如訴,如嗚如咽,如歌如吟。


    “唉!”背後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


    衛鞅迴頭一看,是與他一同前來的屍佼。


    屍佼緩緩走上前,望著孫仲良的墓碑又是一歎:“唉,要是老朽早到一些時日,孫將軍就不會躺在這裏了!”


    衛鞅看向屍佼:“先生不必自責,您也是為了收集更多的藥材,孫將軍得知這麽多人獲救,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屍佼看向遠方,話中有話:“隻怕孫將軍高興不起來啊!”


    “哦?”衛鞅抬頭看向屍佼:“請問先生,瘟病走了,孫將軍為何高興不起來?”


    “瘟病雖說去了,病根卻在,你讓他怎麽高興?”


    “病根?”衛鞅目光征詢:“瘟病還有病根?”


    “有果必有因,萬物皆有根!”


    衛鞅抬頭問道:“請問先生,病根何在?”


    “戰亂!”


    “那……戰亂之根呢?”


    “利害!”


    “利害之根呢?”


    “私欲!”


    “先生是說…”衛鞅若有所悟:“若要根除瘟病,就須消除戰爭;若要消除戰爭,就須消除利害;若要消除利害,就須消除私欲!”


    屍佼點頭。


    衛鞅思考有頃,問道:“請問先生,如何方能消除私欲?”


    屍佼道:“孔夫子的方法是恢複禮樂,老墨子的方法是天下兼愛!”


    他從天際處收迴目光,緩緩轉過身子,凝視衛鞅。


    衛鞅眼巴巴地望著他,等候解答。


    良久,屍佼發出重重一歎:“唉,你想問的,也正是老朽一生所求啊!”


    衛鞅轉過頭去,凝神望向孫仲良的墓碑,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衛鞅的辦法就是——依法治人!


    屍佼指著坡下的村落:“一個有意思的後輩就在村中,你不去見見嗎?”


    衛鞅搖頭:“衛鞅如今法令未全,還不到時機。”


    屍佼笑問:“時機成熟後,你可知到何處尋他?”


    衛鞅點頭,輕聲說出了兩個字:“秦國!”


    是夜,夏蟲啁啾。


    衛鞅一動不動地坐在碑前,閉目冥思,他的耳邊響起了公叔痤的聲音:“……狼總是想吃羊的,羊也總是想吃草的……”


    接著是屍佼的聲音:“……有果必有因,萬物皆有根……你想問的,也正是老夫一生所求的……”


    再接著,是墨家始钜子墨子的聲音。


    “……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民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


    整整一宵,衛鞅獨坐孫仲良墳頭,思緒萬千。


    東方現出魚肚白時,衛麵對墳頭:“孫將軍,您安歇吧,衛鞅尋到道了,衛鞅要製定一部法令,法令一統,令行禁止,有罪重罰,有功激賞,公正嚴明。”


    “如此則官吏無貪,庶民無私,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人人奮勇立功,個個避罪求賞,朝野形成浩然正氣,則國家不怒自威。”


    “如此,天下之人才能夠強不執弱,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凡事依法而行,才能眾生安樂,戰禍不生!”


    言畢,衛鞅朝墳頭行三拜大禮,起身,看向東方。


    霞光初照,輝灑大地,映紅了他的麵容。


    大槐家的院落中,孿生子阿花姐弟雙雙跪在江寒的麵前,忽閃著大眼。


    江寒看向姐弟二人,語氣凝重:“哥哥再問一遍,你們願意做個墨者嗎?”


    阿花姐弟齊聲應道:“願意!”


    “做墨者要吃很多苦,你們願意吃苦嗎?”


    “哥哥!”阿花姐弟異口同聲:“我們不怕吃苦,我們隻想跟著哥哥,哥哥叫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好吧!”江寒一手按住一個孩子的頭,輕拍幾下:“哥哥收下你們了。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兩個小墨者了。”


    阿花姐弟叩首:“謝謝哥哥!”


    “既然是墨者了!”江寒凝視二人:“哥哥就要為你們起個新的名字,你們的先父叫大槐,槐為木,從今天起,你二人就姓木。”


    他對姐姐道:“阿花,你叫木華!”


    木華叩首:“木華謝哥哥賜名!”


    江寒轉對弟弟:“阿果,你叫木實!”


    木實叩首:“木實謝哥哥賜名!”


    “木華,木實!”江寒的目光依次掃過二人,“從今天起,你們也不能再叫我哥哥了!”


    二人急了:“不叫哥哥,我們該怎麽叫呢?”


    “叫钜子!”


    二人拗口地叫道:“钜……子……”


    “對對對!”江寒笑著點了點頭:“就這麽叫!起來,起來,不要跪了,坐好,钜子給你倆講個故事!”


    二人坐好,江寒誇張地咳嗽幾聲,正要開講,柴扉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寧偃、秦越人、徐弱三人走進。


    寧偃的肩上斜掛著一隻包袱。


    徐弱趨近,揖禮:“稟钜子,寧大人有事尋您!”


    江寒的目光轉向寧偃。


    寧偃放下包袱,叩拜:“钜子在上,請受寧偃一拜!”


    “寧大人何以行此大禮?”


    “在下決心跟從钜子,尋求天下兼愛之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乞請钜子收容!”


    “寧大人!”江寒扶起寧偃:“衛國是天下富庶之地,楚丘為衛國大邑,聽聞衛公已頒布詔命,賜封你為楚丘君。”


    “你年紀輕輕就割城封君,富貴前程不可限量,這是何等幸事,你為何舍棄富貴前程,反來追隨我這一個毫無所成的布衣之士東奔西走呢?”


    “迴稟钜子!”寧偃應道:“在下愚笨,唯見天下苦難,未曾看到富貴前程,墨家一心隻為天下苦難,在下感同身受,誠願為此奔走餘生!”


    江寒滿意的點了點頭:“寧大人能看到天下苦難,說明你有悲憫之心,隻是,天下苦難僅靠悲憫是不夠的,這也是墨派弟子各有所長、精通百工的原由,請問寧大人有何專長?”


    寧偃麵露愧色:“在下天資愚笨,並無所長!”


    江寒微微一笑:“寧大人可有偏好?”


    “钜子是指……”


    “就是你這一生最願意做的是什麽?”


    “在下自幼舞槍弄劍,跟隨孫老將軍學過兵法戰陣……”


    說到這裏,寧偃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钜子不要誤會,在下習演兵法,想的不是興戰!”


    江寒似笑非笑的看著寧偃:“兵法為戰而用,戰為苦難之源,非兼愛之道,你既然有意尋求兼愛之道,心中卻放不下用兵之術,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寧偃道:“武字從止從戈,乃上兵之學。”


    能從止戈方麵去分析兵法,其根器斷不是尋常武者了。


    “解得好!”江寒讚歎道:“你這叫以戈止戈,以戰止戰!你且說說,你想怎樣做到以戰止戰呢?”


    寧偃朗聲答道:“虎豹雖兇,卻奈何刺蝟不得!圈羊的籬笆若無破綻,野狼就尋不到攻擊的機會!”


    一旁的徐弱連連點頭:“钜子,寧大人的迴答,正合墨家守禦之術!”


    江寒卻是搖頭,似是說給寧偃,亦似在提醒徐弱:“守禦之術隻可免一城之禍、一時之災,走不長遠呐!”


    見江寒話中有話,徐弱咂吧幾下嘴,止住了話頭。


    寧偃拱手道:“請钜子明示,該如何以戰止戰?”


    江寒盯住寧偃:“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天下不平,戰事不止,若天下共為一國,民眾有刑法秩序約束,有葛麻之暖,有粟麥之飽,才是真正的以戰止戰,一勞永逸。”


    寧偃略略一想,鄭重叩首:“寧偃願追隨钜子以戰止戰,平定天下!”


    “好!”江寒把寧偃扶了起來:“墨家正需要寧兄這種有誌之士。”


    他轉頭看向秦越人:“秦兄可願隨我一同去往秦國?”


    秦越人哈哈大笑:“江先生的醫者心是治天下疾,我的醫者心是治萬民疾。”


    “我聽長桑君說過,五十年前,齊國大疫,傷寒流行,齊國大夫數人染病夭昏而死,民眾流離死於道者數不勝數,其苦楚、絕望,我沒有親眼看到。”


    “如今楚丘大疫,我見到了這樣的情形,天下類似的情形遍布四海,天生烝民,還在等著我去扶救,我就先行告辭了!”


    江寒聞言,不再勸了,他勸不住這份流傳數代”扁鵲“的理想。


    在曆史上的春秋末期、戰國初期,無數這樣的先賢智者,老子、孔子、墨子、扁鵲他們流亡,他們行走,走過苦難的土地。


    或在大時代裏思索終極問題,或在考慮社會的維係之道,亦或是用自己的醫術來治愈天下,最終造就了華夏文明的一部分內核。


    但他也不能讓秦越人就這麽走了。


    江寒誠懇的請求道:“秦兄執意要走,江寒也不敢強留。”


    “可既然傳說中,神農氏曾用文字記下藥性以療萬民,而醫道自此始,那秦兄近年鑽研的細蠱致病說,加上這場傷寒中開出了治病良方,可否將傷寒的原理、防疫、治療之法書於竹簡上交予各國醫者?”


    “也好讓世間醫者修習,讓以後傷寒疫症不再使千室滅門,這份效果,可不比秦兄走遍九州要差!“


    秦越人思索片刻後撫掌同意:“這是個極好的主意,待楚丘疫病絕跡後,我便花些時間,寫一份醫書出來,將副本留給江先生,簡本傳給與我一同治疫的疾醫們,就叫……”


    他開始思索起醫書的名字來。


    江寒微微一笑:“就叫傷寒雜病論如何?”


    秦越人眼前一亮:“可以!如此一來,除了傷寒外,其他溫病也可以敘述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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