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墨家钜子江寒正在宮外等候。”


    宋休公站在宮中的池塘畔,看著水中遊得遲緩的魚兒手中拿著些魚餌。


    一個內侍走了進來,彎著腰站在他的身旁。


    “嗯?”宋休公聽到是江寒,臉上露出了笑容:“讓他進來吧。”


    說著抓了一些魚餌,扔進了池塘之中。


    本來行動遲緩的魚兒一下子湧了過來爭吃在這餌食。


    內侍退下。


    “踏踏踏。”有些沉悶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江寒跟著內侍,走了上來。


    “野人江寒,見過宋公。”


    宋休公看了一眼依舊是一身粗布麻衣的江寒,聳了聳肩膀笑道:“我的江先生,你可不能學的與孟先生一樣古板!”


    江寒被說得搖頭一笑:“宋公見笑了!”


    “別了!”宋休公將魚餌放在一邊,靠在了欄杆之上。


    “指不定你正在心裏罵我呢,罵我是一個貪圖享樂,沉溺於酒色歌舞的昏君,但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啊!”


    “宋國地小,不敢與大國爭雄,唯一能圖的,不過是一些黃白之物,不過是能夠遠離爭端,成為這亂世的一方淨土!”


    “對宋國而言,國泰民安就夠了,不需要發奮圖強的君主!”


    “這也沒有旁人,我們說話簡單些就是了,端著君主的架勢,很是累人的。”


    江寒點了點頭,鬆了一下舉得發僵的肩膀,也靠坐在了欄杆上,低頭看著池塘中爭食的魚兒。


    “魚兒尚且爭食,宋公圖利不圖霸,明智之選。”


    宋休公笑了一下,重新拿去魚餌的盒子,又往池塘裏撒了一些魚食。


    “若是可以,我真不想當這宋公。”


    說完,上下打量了一眼江寒。


    “與先生一同當一個遊走在諸國的大商,豈不比如今這個自囚於一方天地的君主要好?”


    江寒攤開手:“多少文臣武將殫精竭慮的為國盡忠,不過是為了得到幾裏封地,宋公說出這種話,讓別人如何自處?”


    宋休公哈哈一笑:“確實,我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江寒的臉色有些發黑,嘀咕了一句:“這樣可沒法聊天啊。”


    宋休公收起了笑聲,迴頭看向江寒。


    “先生知道衛國鬧疫病了嗎?”


    “聽說了。”


    江寒的臉色也嚴肅了起來:“楚丘、平陽,死者已經不下百人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蹲在池塘邊,伸出手點了一下水麵,驚得下麵的一條小魚亂竄。


    宋休公沒有在意江寒的不敬,反而頗為享受著輕鬆的一刻似的,仰著脖子。


    “我已經讓樂孟去收購藥材了。”


    江寒的手指浸在水中,微微發涼:“怎麽,宋公嗅到了商機?要與我做一筆生意?”


    “咳咳,你都把我想成了什麽了。”


    宋休公輕笑著否認,又想著什麽,點了點頭:“雖然我卻是這麽個模樣。”


    “不過,這次沒有。”


    宋休公半合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


    “宋國與衛國相鄰,若是衛國疫病失控,宋國也會被殃及池魚,討不到好處的。”


    江寒似在專注地看著池水中的魚兒。


    宋休公盯著江寒的後背。


    “出了這種天災,寡人知道墨家不會不管,先生不會不管!”


    “這是自然,我會與靈鵲一同入衛的。”江寒說道。


    “多謝先生了。”宋休公笑道:“若是疫病不平,寡人這商丘也要亂了!”


    “是我要多謝宋公!”說完,江寒站起了身。


    “衛國百姓所須的藥材,就拜托宋公了!”


    其實,瘟疫給各國的士大夫階層造成的恐懼比給兵卒、庶民造成的還要大。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在疫病麵前,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庶民氓隸,它可不管你是“尊”是“卑”,一視同仁,隻要你傳染上就有喪命的危險。


    誠然,士大夫們可以請醫延治,可按時下之醫療條件,能否治好卻也是五五之說。


    江寒對上疫病也沒有把握,他不是神,雖然有後世的一些知識,卻也不能變出藥石來,更不能立刻不學自通,將後世治療疫病的知識統統背誦出來。


    他隻是一個有些許生活常識的普通人,也隻能以忐忑而不安的心態應對一切。


    如今江寒隻能指望一個人,絞盡腦汁將後世疫病時期,防疫治疫的一些通用方法想出來,供他參考。


    那個人就是扁鵲,秦越人!


    後世治疫曾有奇效的古樸中醫,如今是阻止疫病最大的指望了……


    ……


    楚丘城中的一片空地上。


    幾個兵士抱來柴草,遠遠扔到幾個人身上,一人潑上油,另一人將一支火把擲過去。


    頃刻間,火焰熊熊,幾個罹瘟者在火堆裏發出了慘叫聲,輕微蠕動幾下,就不再動了。


    眾人不忍見此慘狀,紛紛背過臉去。


    小巫祝視若無睹,繼續前行。


    一車馳至,一個軍尉跳下來,對栗平拱手道:“報,將軍大人到了石碾村,責令拆除封條,放走瘟神屬民!”


    眾人皆驚。


    小巫祝略一思忖,對栗平道:“帶上你的人,奔赴石碾村!”


    栗平拱手:“遵命!”


    小巫祝一行趕到石碾村,果見封條全被拆除,仍舊活著的人被士卒們扶到戶外,村中心的場地上三三兩兩躺著十幾個人,孫仲良與老家宰正在給他們喂水與食物。


    小巫祝目睹這一切,一時驚得呆了。


    栗平疾步走向孫仲良,半跪:“孫老將軍……”


    孫仲良正在給一個病人喂水,見是栗平,驚喜道:“栗平!”


    孫仲良站起,迎上去。


    然而,剛邁出幾步,孫仲良便覺一陣眩暈,差點兒歪倒。


    栗平看得真切,跨前一步扶住:“孫老將軍,孫老將軍……”


    孫仲良額上虛汗直冒,在栗平的攙扶下,勉強走到一棵樹下,靠在樹幹上。


    栗平關切地問道:“您這……沒事兒吧?”


    孫仲良吃力道:“水!”


    栗平遞上水囊。


    孫仲良連飲幾口,喘會兒氣,給他個苦笑:“唉,看樣子,老朽真是老了,趕了幾天路,就頂不住哩!”


    “孫老將軍,您……下官剛剛聽說您到這裏,迎得遲了!”


    孫仲良指向村民:“這些村民中,有的患病了,有的卻是無病,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一概封門,怎麽能成?”


    “這……”栗平看向小巫祝:“下官身不由己呀!”


    小巫祝驚懼地盯在院中躺著的幾個罹瘟者,見孫仲良看過來,這才轉過頭,與他對視。


    小巫祝的目光死死盯住孫仲良的臉,盯住他的眼白與額角的汗珠,小巫祝本能地後退幾步。


    孫仲良擦一把汗,語帶譏諷:“小巫祝,你是瘟神的身邊人,害怕個什麽呢?”


    小巫祝這也迴過神了,氣恨恨地迴道:“孫將軍……”


    他指著地上的人和封條:“您私拆封條,擅放罪民,對抗瘟神,是公然違抗君命,罪……罪不可恕!”


    孫仲良又擦一把汗,沉聲道:“我的罪可恕與不可恕,就讓上天決定吧。”


    旋即指向百姓:“然而他們,順時應令,勞作營生,溫良恭謙,真實純樸,罪從何來?以屠戕無罪生民來懲罰‘有罪’之人,天道何在?”


    “這……”小巫祝一時語塞。


    孫仲良聲音冰冷:“迴去轉告大巫祝,讓他轉稟太師,治瘟當治有瘟之人,不可濫殺無辜,這般治瘟,縱使趕走瘟神,也是傷民。”


    “天下至貴者,莫過於生命,若是隻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實非智者所為!”


    “你……好好好,小仙我這就迴稟上仙!”


    小巫祝急切轉身,與隨從巫人跳上馬車,疾馳而去。


    栗平看向孫仲良,關切道:“孫老將軍,天不早了,您老身子骨要緊,我們這就趕到楚丘,您老好好將息一下!”


    “唉!”孫仲良長歎一聲:“你們走吧,老朽哪兒也不去,老朽隻想待在這個村子裏,”


    他指著院中的村人:“跟他們嘮嘮嗑兒!”


    “這……”


    “栗將軍,你給個實話,罹瘟百姓究竟有多少?”


    “從楚丘到平陽,方圓百裏皆有患者,迄今為止,像石碾村這樣整村封門的共有八個村落,千二百多戶,挑選封門的約三百多戶,楚丘城中也超過十戶了。”


    “百姓聽聞罹瘟就要封門,縱有病人,也不上報,誰家有死人,多是悄悄埋掉,因而眼下究竟有多少人罹瘟,死掉多少,下官實在說不清楚!”


    孫仲良長歎一聲:“唉,前番趙人攻城,楚丘雖空,尚有煙火,今日這般封門事瘟,這是滅門呐,這是絕根哪!”


    “楚丘……曾經的衛國舊都,人丁興旺、雞犬之聲相聞的百裏沃野,眼見就是無人區啊!”


    “可……君上旨意,如何是好?”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孫仲良端正身子,目光堅定:“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什麽旨意不旨意的……”


    他頓了一下,苦笑一聲:“是君上讓瘟神嚇糊塗了,聽憑一**人擺布,沒有百姓,何來國家?沒有國家,何來社稷啊?”


    孫仲良越說越激動,連連咳嗽大口喘氣。


    栗平輕拍他的後背:“敢問將軍,下官該當如何做才是?”


    “把疫區的人區別開來,有病的集中一處,能救治的就救治,不能救治的,雖可封門,但要予以安撫,要保證他們有水喝,有食物吃,要讓他們死得體麵。”


    “對於那些迄今仍沒生病的,當是不會得瘟的人,要給他們活路,不能讓他們活活餓死、渴死在自家的屋子裏啊!”


    “他們多是烈士的家人,他們……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啊!”


    栗平涕泣道:“下官……遵命……”


    小巫祝馬不停蹄地從平陽一路趕迴,交一更時總算來到太廟,向大巫祝與太廟令詳細稟報了平陽之事。


    大巫祝不敢怠慢,急報太師。


    小巫祝約略講述一遍,對老太師道:“孫將軍還讓小巫特別傳話給太師呢!”


    “哦?”老太師傾身問道,“他要你傳什麽話?”


    “孫將軍說。”小巫祝輕咳一聲,模仿孫仲良的語氣。


    “治瘟當治有瘟之人,不可濫殺無辜。這般治瘟,縱使趕走瘟神,也是傷民,天下至貴者,莫過於生命。若是隻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實非智者所為!”


    老太師輕歎一聲,緩緩閉目。


    “哼!”太廟令從鼻孔裏哼出一聲,不屑道,“孫老頭子這是發癡哩,太師莫聽他一派癡言!”


    “唉!”老太師又是一歎:“孫仲良算是個明白人呐。”


    “隻可惜,他沒弄明白一點,所有生命都是為己的,也都是趨利避害的。”


    “就說他孫仲良吧,走東串西,忙日忙夜,雖不為利,卻也是為個私啊!”


    “這……”太廟令不解道:“他既不為利,怎麽又是私呢?”


    “他不為利,卻為名呀,人生名利,名利皆私。”


    “是哩是哩!”太廟令歎服道:“前番趙人伐我,孫仲良出盡風頭,名噪一時,不想卻是害苦了衛人,致使衛國血流成河!”


    老太師轉問小巫祝:“哦,對了,孫將軍深入疫區,身體可好?”


    小巫祝湊到太師身邊,輕語幾句,末了道:“……若不是栗將軍攙扶及時,他就倒在地上了!”


    老太師眉頭立動,轉向大巫祝:“請問上仙,觀此症候,難道孫將軍惹怒了瘟神?”


    大巫祝轉問小巫祝:“孫將軍是否額頭汗出?”


    小巫祝點頭:“正是!”


    “是否氣喘籲籲?”


    “正是!”


    “是否麵呈青氣,全身發顫?”


    “正是!”


    “迴稟太師!”大巫祝轉對太師,拱手道:“孫將軍私拆封條,擅放罪民,已經獲罪於瘟神,觀此症候,想是瘟神在行罰了!”


    “唉,怎麽會這樣?”


    老太師輕歎一聲,轉向大巫祝:“孫將軍是衛國大寶,君上臂膀,不可缺失,老朽前去稟報君上,這兒也麻煩上仙求求瘟神,讓他老人家手下留情,莫要帶走孫將軍!”


    大巫祝拱手:“太師吩咐,小仙敬從,這就去向瘟神求情!”


    老太師來到後殿,衛聲公已經睡下了。


    內宰將他叫醒,說是太師求見,衛聲公曉得是大事,匆匆穿了睡袍起榻,睡眼惺忪地盯著太師:“這麽晚了,公叔還不歇息?”


    太師苦笑一下:“本已睡下了,可又讓他們吼起來了。”


    “何事急切?”


    “孫將軍有音訊了!”


    聽到孫將軍,衛聲公睡意頓消,急切問道:“孫愛卿在哪兒?”


    老太師側過臉去,以袖抹淚。


    衛聲公心裏“咯噔”一響:“愛卿快說,孫愛卿他……怎麽了?”


    “唉!”太師長歎一聲:“孫將軍愛民心切,竟是瞞了上下,視君上詔命於不顧,與其家臣徑至石碾村,迫令兵士打開封條,放出瘟神屬民,此舉惹怒瘟神,瘟神就……”


    太師輕聲哽咽,再次以袖抹淚。


    衛聲公大驚失色:“公叔是說,孫愛卿他……得了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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